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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来,不解释,只是望著他傻傻的笑。“快上车来!别冻著。”他开了车门。
她钻进车子。他坐上驾驶座,立刻,他发动车子,向前面驶去。她痴痴的,微笑的看著他,心里一片暖洋洋的喜悦。她根本不看车窗外面,不在乎他要带她去什么地方。他一只手驾著车子,一只手伸过来,把她那纤小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昨天早晨,我也来过。”他忽然说。
“什么?”她惊问。“真的?”
“不止昨天早上,还有前天早上。不止早上,还有晚上。”
“真的?真的?”她闪动睫毛,不相信。“那个会唱歌的男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唐万里。”“是的,唐万里。我看到他接你上课,我看到他送你回家。我在问自己,是不是一定要搅乱你的生活?我觉得,我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再出现。”她凝视他,依然微笑著。
“可是,你仍然出现了。”她说。
“是的。”他回头看她一眼,突然转换了话题:“你十分钟之内,怎么能做好那么多事?”
“你真预备过时不候吗?”她有些惊悸的反问。
“可能。”他说,坦白的瞬了她一眼。“但是,也可能做不到。”“哎呀!”她轻喊出声。“你太霸道了,太任性了,太自私了,太可怕了……”她住了口,看他,他正微笑著,转了个弯,车子驶向了一条平坦的公路。她歪了歪头,笑了。“这种藉口没什么道理。”“什么藉口?”“十分钟呵!”她说:“你今天不等我,明天还会来,明天不等我,后天还会来!”“那么有信心吗?”他问。
她摸著他的手指,那手指粗大,骨骼突出,一只男性的手。她看他的脸,额是额,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轮廓分明,一张男性的脸。她忽然有些惶恐,不,她没信心,她一点信心都没有。这男人是那么笃定,那么有个性,他永远是他自己的主人,他不会把他的生命感情和一切,交付给别人。“没有。”她说了。“我没有信心,所以,我十分钟之内赶下楼来,差一点把牙膏挤到梳子上去了。”
他回头,微笑的眼睛里闪满了热情。
车子行行重行行,终于,车子停了。
“我们下车走走吧!”他说。
她下了车,居高临下,她惊奇的发现,他们又高高在一个山顶,从这儿往下看,看不到一点儿都市的痕迹,却可以看到山下的河谷,一条小小溪流,正蜿蜒的伏在谷底,出口处,连著海洋,海面,太阳正缓缓升起,一片霞光,烧红了天,烧红了海,烧红了河谷。连那翠绿的草地,都被日出染上了金光。他搀著她,他们并肩看著日出,那太阳的升起是令人眩惑的,令人不敢逼视的,令人屏息的。她呆呆伫立,山风扬起她的头发,扬起她的裙子,而雾,那白茫茫的雾气,仍然挂在她的裙角。他把目光从日出上,转到她的面庞上。她一脸的光彩,一脸的虔诚,一脸的感动。“哦!”她长长吐气。“我从不知道日出有这种‘魄力’和这种‘魅力’!它让人变得好渺小好渺小啊!”她倏然回过头来,紧盯著他。“为什么专门带我到这种地方,这种让我迷失,让我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它们也让我迷失,让我喘不过气来!”他说。“当我偶尔情绪低潮的时候,我就会到这儿来看日出,吸收一点太阳的精华,看一看那光芒万丈的彩霞,那辽阔无边的海洋,会让人胸襟开旷。”他紧紧的看著她,阳光闪耀在她发际嘴边。“我情不自已的把你带来,想让你和我共享一些我的精神世界。”她深深切切的看他。然后,她没有思想的余地,就投进了他的怀中。他紧紧拥著她,找到了她的唇。他急切而热烈的吻著她,深刻的,缠绵的,炙热如火的吻著她,一切又都变得热烘烘了。阳光烤热了她的面颊,烤热了她的唇,烤热了凉爽的空气,烤热了他们的心。片刻,他抬起头来,看她。她满怀激动,心脏狂跳,而血液在体内疯狂的奔窜。从没经历过这种感情,从没体会过这种狂热。她觉得眼中蓄满了泪,而且流到唇边来了。
他吮著那泪水,慢慢抬起头来,用双手捧著她的脸,他注视著那湿湿的双眸。“为什么哭?”他低问。昨夜之灯12/30
“因为太高兴了。”他虔诚的拭去那泪痕。浑身掠过了一阵颤栗。
这颤栗惊动了她,她问:
“怎么?有什么事不对吗?”
“是。”他低语。“怕我配不上这么纯洁的眼泪。事实上,你对我几乎一无所知。”“我知道得够多了。”她说,微笑起来,把面颊贴在他胸口,倾听著他的心跳。她的双手,紧紧的环抱著他的腰。“我知道你以前的故事,多得像万家灯火;我知道你的思想,深远得像高山森林;我知道你的感情,强烈得像日出;我知道你心灵,深不可测,像海洋。”她叹口气:“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他更深的颤栗。用力拉开她,他凝视著她。
“雪珂,”他轻呼。“我真怕你!我真怕你!”
“怕我什么?”“怕你这份本质,你美化每一件事情。怕你让我变得渺小,怕你让我变得懦弱!”“你也怕过林雨雁吗?”她冲口而出。
他把手指压在她唇上。
“嘘!”他温柔的轻嘘著。“不谈她,行不行?”
“是。”她懊悔而温顺。“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他说。
“为什么?”“应该更早认识你,应该在你我之间,没有加上别人的名字。应该——”他咬咬牙,呻吟著:“或者,应该让那个男孩拥有你!”她有些恍惚。脑中飞快的闪过唐万里的名字,她摇摇头,想摇掉那名字,他的目光穿越著她的思想。
“不敢要求你。”他说。
“什么?”她不解的。“不敢要求你离开他远一点,那个唐万里。也不会要求你,也不愿要求你。更不能要求你!”
“但愿你敢,但愿你会,但愿你要!”她很快的说,有些懊恼。“是的,这就是我不了解你的那一面。”
他沉默了,握著她的手,他带她往后面的山林里走去。那儿有一条小径,直通密林深处。小径上有落叶,有青苔,有软软的细草。小径旁边,草丛里生长著一朵朵嫩嫩的小紫花。他们默默的在小径上走著,远处,传来庙宇的晨钟声,悠然绵邈的,一声接著一声,把山林奏得更加庄重,更加生动。
“雪珂,”他忽然说:“我不够好!我不是女孩子梦想中的男人!”“别说!”她惊悸的张大眼睛。“给我时间,让我能了解你!放心,”她急急的握他的手。“我不会变成你的包袱,更不会变成你的牵累。你知道你是什么?”
“是什么?”“你是只孤鹤,你只要自由的飞翔,自由的停在任何地方,停在凤凰木上,停在梧桐上,停在竹子上,或者,停在芦苇上……哦,芦苇太脆弱了,它无法承受你。但是,其他那些树木,还能承受你!”他站定了,两眼黝黝的闪著光。
“雪珂!”他喊了一声。
“嗯?”“我不能给你什么。”“我知道。”“一切世俗的东西都没有。”他再说。
“我知道。我没有要求什么呀!”
“雪珂!”他低喊,突然把她拥入怀中,他在她耳边飞快的说:“你太聪明,你太灵巧,你太敏锐,你太动人……你有太多的太字!雪珂,我真气我自己这样被你吸引!”他把耳朵紧压在她耳际的长发里,终于冲口而出:“离开他远一点!”
她屏息。“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我后悔说这句话以前,你听清楚。离开他远一点,每天看他接你送你,我会疯掉!”
她猝然把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里,眼泪迅速的涌了出来。
“你无法命令我做任何事,”她坚定的说。“我会离开他,不为你,而为我和他,我不能欺骗他的感情,也不能同时爱两个人!你没说过那句话,我也没听到那句话!你听好,假若我离开他,是为我自己,与你无关!我既不要你的保证,也不要你的承诺!更不要你有心理负担!我和你一样自由!”
他的背脊挺直,眉毛高高的扬了起来,他用手搂著那小小的肩,感到那肩头的力量。是的,她是一枝竹子,一枝孤高傲世、超然挺立的竹子!她不会成为他的负担,她不会成为他的牵累……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几乎认为自己希望有这份负担,要这份牵累。昨夜之灯13/30
9
唐万里盘膝坐在裴家的地板上,抱著吉他,对雪珂反反复复的唱著一首他新谱的歌:
“蜗牛与黄鹂鸟,城门和鸡蛋糕,都是昨夜的名词,昨夜已随风去了。今天的歌儿改变,每个音符都在跳跃,跳跃,跳跃,跳跃,跳跃在你的头发上,跳跃在你的眼光里,是你的每个微笑,是你的每个微笑,把我的音符弄醉了。”
他唱得很生动很迷人。但是,雪珂并没有微笑。她坐在沙发里,猛啃著自己大拇指的指甲,把那指甲都啃得光秃秃的了。她心里乱精糟的,情绪紧张而不安定。今天下午唐万里没课,是她把他拉回家来,想好好的谈一谈。下午,妈妈去上班,家里没有人,她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和唐万里摊牌。
她不知道这位七四七有没有预感,或者他根本不准备让要发生的事发生。他一进她家门,就踢掉鞋子,盘腿而坐,抱起吉他,对她唱起歌来了。好一句:是你的每个微笑,把我的音符弄醉了。说真的,雪珂喜欢这支歌,好喜欢好喜欢这支歌,胜过了“如果有个偶然”,胜过了“阳光与小雨点”。只因为它那么“生活”。蜗牛与黄鹂鸟,城门与鸡蛋糕,少年的词句都随风去了。今天,今天,今天的七四七可能要从云里雾里落到地面来了。她不啃手指甲了,从沙发里站起来,她必须要有勇气开口!悄眼看他,他面容坦然,眼睛闪亮,唇角带著笑意。哦,他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吗?还是他不肯去知道!他那么年轻,进了大学,就为了掌声和包围而活著,他的字典中,从来就没有“被拒绝”这个怪名词!
她去给自己倒一杯水,心里模糊的想著开场白。她的喉咙又干又涩,必须喝口水,清清嗓子再说。倒了水还没喝,唐万里坐在那儿开了口:“也给我一杯!”她把杯子拿到他面前去,他仰头看看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然后低下头,就著她的手,去喝杯子里的水。她望著那颗满头乱发的头,一时间,真想把这脑袋抱在怀中,大喊一句:“让那些意外都没发生!”真的,如果不遇到叶刚,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七四七了。她低头看他,他一口气把水完全喝光,抬眼对她微笑,眼镜片闪著光,眼睛也闪著光。
她再倒了杯水,喝完了,放下杯子,她满房间乱绕,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两只手在裙褶中绞来绞去。他又在调弦了。拿著弹吉他用的小塑胶片(pick)拨著每根弦,歪著头去听那弦发出的音响……她突然停在他面前了,下定决心,一本正经的说:“放开那把吉他!唐万里,我有话跟你谈!”
“尽管说!”他头也不抬,继续调弦。“我听得见!”
“唐万里,”她很快的、坚决的、一鼓作气的说:“你一直是个好潇洒,好引人注意的人,在学校里,你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校外,你的名气也不小。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自己也知道……所以,我对你不算什么……”她住了口,这个开场白很坏很坏,她睁大眼睛,咽了口口水,望著他。他的弦声停了停,又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