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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一飞出去同梦魔皇大战三千回合。”
路加大笑起来,他说:“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有趣的女孩子。”
但在这表皮下,周承钰是一个极度欠缺安全及悲哀的人。
路加握住我的手,“我要等你长大。”
“我才不要长大,永远做十五岁多好。”
“你不像十五岁。”
痛苦塑造性格,路加也不像二十三岁,很多时他比我幼稚。
陪他说了那么久闲话,渐渐进入正题。
故意不在乎地说:“他们好似已论到婚嫁。”
路加一怔,随即想起来,“你指傅先生同马小姐。”
“嗳。”
“没有这么快。”
“你怎么知道?”
“公司里同事都这么说,马小姐家里不大赞成。”
这倒是一宗意外。
居然会有人嫌傅于琛,我想都没想过。
“但他们几乎已经同居。”
“嘘——”路加将一只指头放唇上。
在那个时候,同居还是很难听的一个名词,太丑恶与不名誉,社会上只有少数人才会有胆量付之实践。
路加面孔都红了。
“马小姐算是好出身?”
“她们家是生意人,据说母亲极为反对。”
“小姐年纪也不轻了吧。”
“好像有二十七八了。”
“怎么没人要?”
路加看着我微笑,“你对马小姐的兴趣真大。”
“她有机会姓傅,你能怪我太关心?”
“傅先生结过一次婚,又有——”
我给他接上去,“又有一个私生女,所以马家对这头婚事并不是太兴奋,不过越拖越是糟糕。”
路加只是微笑,不肯再说下去。
我问路加,“女人到了三十岁尚未结婚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
我们两人都不认得三十岁未婚的女性。
“一定很仿徨。”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到三十岁。
从来没想到,每个人总会到三十岁,除非在二十九岁那年死了。
三十岁对年轻人来说,是人类年龄的极限,一过这界线,会变成另外一种生物。
说得紧张,不禁与路加投机起来。
一时不觉,与他做了朋友。
他很有德行,虽然非常想讨我欢喜,但想在他嘴里讨得独家新闻,并不容易。我猜想他也知道得不多。
最后,他给了我很好的忠告:“我看你对这件事是非常担心,为什么不请傅先生把马小姐正式介绍给你认识呢,有什么活当面说清楚,岂非好过放在心中揣测?”
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倘若有,也不会叫周承钰遇上。
“我愿意亲自见她,你肯否为我扯线?”
“这不大好吧,我是外人呢。”路加犹疑。
“他不肯给我们两个人见面。”
“傅先生这样做,也许有他的意思,我不方便干涉他的家事。”
我叹口气,看着他。
路加略为不安。
“这样吧,马小姐到傅氏大楼的时候,你通知我一声,也就完了。”
他还在沉吟。
我伸出双臂,生气地把路加推出去,“走走走,举手之劳都不肯,这样的朋友要来作甚,还天天跑来坐着穷耗时间,叫我不能做功课。”
他急了,“好好好。”
我放开双手,吁出一口气。
路加所能为我做的,也不过是这么多,以后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路加总共替我报过两次讯。
一次人在学校里,他没把我联络上。
第二次是周未,接到路加的电话,立即赶去,到了傅厦,他在会客室等我,有点生气。
他说以后都不会再帮我做这种事了。
可以猜想的是他一生光明磊落,家教黑白分明,他从没见过阴暗的一面,即使是打一个电话报一声行踪这么简单的事,已令得他有犯罪感。
他这副纯洁的头脑叫人妒忌。
我急急向他道谢,在走廊中,看到马佩霞。
这是种直觉,写字楼中那么多人,但一眼就知道她是她。
当时名牌还没有把本市堆垮,只觉她把一套套装穿得得体好看,而不是什么牌子,十分显真功夫。
她高大白皙,挽着一只嘉莉斯姬丽式手袋,脚上一双斯文的密头高跟鞋,打扮自有她的气度,并不跟足时下疯狂流行装束。
奇怪的是,她也朝我看来,仿佛认识我的模样。
我趋向前去,“马小姐?”因为在赵令仪身上成功过一次,这次特别有信心。
“你一定是承钰。”她微笑。
意外。
“于琛常常说起你。”
啊。说起我?
“难得你也在这里,来看路加是不是?”她笑着,“要不要把他叫出来请我们吃饭?”
第一个回合就不知如何招架,她连路加都知道。
“我想咱们俩先去喝一杯咖啡。”
马佩霞问:“就我与你,路加也不让去?我知道一个地方,来来来。”
马佩霞同赵令仪是完全不同的女性。
我没有好好的准备,轻敌。
此刻反成为被动,让她拉到闹市一间茶店去坐了一会儿。
我边动脑筋边说:“这里太吵了,不如到舍下稍坐。”
她进一步很大方地接受邀请,“好哇,我还没去过呢。”
有一丝后悔,仿佛造就机会,让她登堂入室似的。
到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了,只得一步一步来。
房子已不是赵令仪见过的房子,我与傅于琛的房间不在一层楼上,没有什么可供参观的。
我尽量装得闲闲的,有一句没一句地介绍着,每说一句,马佩霞都说“于琛他也这么讲”,对我的话并不觉新鲜。
我如报导隔夜新闻似的,越说越乏味。
渐渐觉得这是傅于琛的诡计,他早为马佩霞打了防疫针,使她习惯了我这个人,傅于琛好不阴险。
我推开傅于琛的房门,一边说:“他的睡房很大……”
马小姐喜呼,“于琛,你在这里。”
我完全被作弄了。
傅于琛坐在安乐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怎么回来了?”马小姐过去问他。
“我知道承钰会带你来参观。”
“那为什么不同我们一起去吃茶。”
“你们女孩子单独谈谈岂非更好。”
马小姐说:“承钰领我到处看,这里比我想象中大得多,你们两父女很会享受。”
“你看承钰多欢喜你,你们以后可以常常约会。”
他戏弄我。
傅于琛戏弄我。
他完全有备而战。
我默默坐一旁,这次输了,以后再也别想赢。
当夜马小姐在我们处吃饭。
菜式很丰富,不知是几时备下的,大约路加做了间谍,两边都泄露了消息,好让傅于琛大获全胜。
饭后他们坐在泳池边聊天,我自顾自懊恼,失败,再失败没有了。
“承钰——”他叫我。
我假装没听见,走到楼上卧室去。
自窗口看下来,他俩好不亲密。
到了十一点多他才送她回去。
都由我亲手造成,还有什么话好说。
到一点多他才回来。
我并没有睡,他也知道我并没有睡。
他问我:“觉得马小姐怎么样?”
“不错。”
“谢谢。”
“你对她怎么说,她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义女。”
“有没有问为什么收养义女?”
“人到了一个年纪,就不再问问题了。”傅于琛微笑。
“这是你选择成熟女性的原因。”
“可以这么说,她们知道得到的才是最好的,比较懂得珍惜手上的东西。”
“你作弄我。”
“承钰,我不过不让你作弄而已。”
我与邓路加的关系,也这样中断。
刚把他当朋友,他就出卖我。这里边有个教训,要好好学习。
事后他还像只傻鸡似的跟在我身后问:“承钰,承钰,你为何不睬我。”
他还要问我。
人是很难有自知之明的吧。
第5章
上面这宗事,是十五岁那年,最重要的大事。
马佩霞是整件事内唯一毋需付出代价的得益人,从此她变了我们家的常客,而我也开始欢喜她。
虽然傅于琛供应我一切物质所需,我仍然觉得非常非常寂寥,有个人能够聊天,总胜于无,她又这样知情识趣。
想念旧宅子,至少两间房只隔一道中门,可以听到声音。
现在,我与傅氏像是隔着一个海。
马佩霞有一次同我说:“他有一面是不为人知的,没有人能完全看透他,但是,又何必看透他呢。”
马小姐年纪大,经验多,她所说的话,当然有道理。
傅于琛并没有同她结婚,她也没有作出这样的要求。
当时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她不愧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马小姐后来有很好的结局,社会的风气渐渐转变,同居在七十年代已变为非常普遍一种现象,她在傅于琛身上得到一些好处,做起小生意来,在他的帮助下,进展得一帆风顺。
到了八十年代初,马佩霞已成为时装界数一数二的名人,同行把她当教母看待。
我,我是本市唯一走进她店内随时五折取货的人。
很多人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
马小姐是念旧的老式人。
最后她正正式式嫁了人。傅于琛厚厚的送了笔礼,她跟他足足十二年。
但我们仍然叫她马小姐,有些女人,因为经历有点异常,一直沿用本姓,人称她什么太太,她都不会应。
正等于另一些女人,一直只是什么人的妻子,本人姓名早已湮没,不为人知。
人的命运各自不同,变化多端,女人的命运又更多幻彩。
马小姐一直容忍着我,我也容忍着她。
老觉每个人都是乞丐,自命运的冷饭菜汁盆中讨个生活,吃得饱嘛,已经算是幸运,冷饭中或混有烟头或味道甚差,只好装作木知木觉,有什么选择?乞丐没有选择。
打那个时候开始,已有悲观思想。
偷生,没有人可以达到他理想的生活,都在苟且偷生。
马小姐说:“年轻人都是激烈的。凶,一口咬住不放,有什么好处呢。”
中学最后一个学期,同傅于琛说,要在毕业后出去做事。
他看我一眼,“毕业后再说吧。”
“我是讲真的。”
“我知道,穿校服穿腻了,不如暑假先到我公司来实习一下。”
“我要赚许多许多钱,到瑞士升学,坐私人飞机,成为世界名人……”说出来仿佛已经发泄掉。
傅于琛看我一眼,“没想到你也同一般孩子一样。”
“但我没有真相信这些会发生。”我颓然放下挥舞的手。
“坏是坏在这些事时常发生,就像奖券一样,每期都有人中,你说引不引死人。”
“你是怎么中奖的?”
“苦干二十五年一毛一分赚回来的,”他跳起来,“什么奖!”
我摊开手,“有什么味道,什么都要苦干二十五年,无论什么,一涉及苦干,即时乏味,二十五年后已经四十岁,成功有什么用?”
傅于琛啼笑皆非,“女孩子最难养的时候是十五六岁,毫无疑问。”
“为什么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为什么种苦瓜得苦瓜?”我继续发问,“为什么树上不长满甜蜜的成功果子,有缘人摘下来就可以一口吃掉?”
傅于琛坐在安乐椅上大笑起来。
我过去伏在他膝上。
“很多时候,我不要不要不要长大,情愿情愿情愿只有七岁,可以在你怀中过日子。”
他轻轻说:“不但要长大,而且会长老。”
“你是不会老的。”
“那岂非更累,一直做下去。”
“你已有钱,不必再做,让我们逃到世外桃源去,躲在那里,直至老死。”
“学校国文课刚教了《桃花源记》吧。”
又被他猜中了。
“我要到欧洲去一转。”
“同马小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