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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我,嘎?”我厌恶地说,“我只见过你三次,干么一副可怜相,像是我抛弃了你?”我转向他的朋友,“还有你,你这个没有姓名的人,也陪着他疯。去去去,我再也没有精力了。”
惠保罗本人没说什么,他的朋友已经开口:“走吧,她当你似一条狗。”
惠保罗追问:“承钰,你不是说一切从头开始?”
“你误会了,我不是指这种关系。”我推开他。
到课室坐下,只觉一边头隐隐作痛,什么都来得早,包括头痛在内,我苦笑。
今晚见到母亲便要告诉她决定跟谁。
不知她会采取什么态度,我用手捧着头,这足以使我少年白头。
挨到第五节课,司机进来,同我说:“小姐,傅先生已代你告假,现在接你回去。”
我叹口气,收拾书本离开课室。
傅于琛沉着脸,在书房中踱步,见到我,简单地说:“她六点钟到。”
“又提早了。”
“是”
“向你示威哩。”我微笑。
“这是一个很好的教训,切莫得罪女性,”傅于琛无奈地牵动嘴角,“上次我的确有点过分,竟然趁她失意时令她失威,女人太有办法,一下子翻身爬上来,叫敌人吃不消兜着走。”
“你是她敌人?”
“为你的缘故,我与她反目成仇,”傅于琛笑,“现在与我争的是女性,或许还有险胜的机会,将来与男人争你,更不知是何局面。”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两人之间的距离起码有十米,我仍然可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温柔渐渐融解我。
啊!他不舍得我。
而我也不舍得走。
在这个黄昏,我了解到他在我心中的地位。
母亲与她的意大利人迟到大半小时。
这是心理战术,她要叫我们等,越等越心焦,气焰上已经输了,比她矮一大截。
她的男人非常非常的老,一看之下,吃一大惊,他简直是没有胡须的圣诞公公,雪白的头发,粉红色面皮,个子小小,穿得十分考究,最讨人喜欢的还是他和蔼可亲。
我从不知道七老八十的公公还这样活泼。
母亲是操着步伐踏进来的,趾高气扬,神气活现,老意大利在她身后,替她挽着皮大衣,看到我一脸不以为然,居然向我挤挤眼。
我嗤一声笑起来,积郁去掉三成。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种形容词是用来描述母亲的,她衣着华丽,手指上戴的钻石像龙眼核那么大,我忽然觉得她似卡通人物,因为根本没有这样的真人。
大家坐下来,她夸啦啦地用英语称赞我:“……出落得似一个美人儿,基度,你看到没有,我年轻的时候,便同她似一个模子印出来般,看到没有?”
最悲剧的一点是,母亲说的属实,我记得十分清楚,才十年而已,十年前她还十分娇俏可人,岁月环境对她最最无情。
我绷紧的脸略为松弛,没有人会相信母亲曾经年轻过,当我老去,像她那种年纪的时候,人们是否也会吃一惊:噫!这是谁,这么大声,这么惊人。
想到他朝吾体也相同,我默然。
可怜没有人知道母亲其实并不是那么老。她与意大利人一起时,才四十不到。
她学会了挥舞双手,做出夸张的动作,格格大笑,伸出尾指去抹眼泪,那时以为她激动过度,后来才知道是泪腺不受控制。
她很快活,对过去不再后悔,大声说:“我的腰身最细的时候才二十一吋……”
学校正在用公制与教新数,于是我觉得她落后了。
她指使陈妈为她做咖啡,这里像一直是她的家,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呆呆看着她演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傅于琛维持沉默。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历时两小时,坐得众人腰酸背痛,最令人佩服的是老意,像是有钢筋撑住似的,若无其事,他又是老番,不能说他靠服食长白山人参,他一直微微笑看着母亲,谁知道,或者他真的爱上她了。
喝咖啡的时候,话入正题,母亲说:“承钰,意国是个极之有文化有趣味的地方,你会喜欢的。”
我敷衍他说:“华侨很多吧。”
“谁理他们,与基度卡斯蒂尼尼来往的都是有勋衔的意大利人,即使那样,我们家里也时常高朋满座,”她自手袋翻出一本相簿,递给我,“这是我们的家,十一间睡房。”
我接过,并不翻阅,只是说:“或许在暑假,我会来探访你们。”
傅于琛站起来,“我有一瓶不知年的白兰地,此刻去取来。”
母亲也问:“化妆间在哪里?”
这一站起来,小腹更加隆然,她的衣服总是穿小了一号,大抵专挑在下午,肚子空饿时去试身,不肯承认胖。
会客室只剩我与老意两个人。
他同我说:“我是基度卡斯蒂尼尼,还没人与我们介绍过。”
我微笑,“周承钰。”伸出手。
他吻我的手背。
“我们可以聊聊吗?”他问。
“当然。”
“你不喜欢她,是不是?”他精灵地洞悉一切。
“你呢,”我问,“你喜欢?那么吵,像只收音机。”
“正是我需要的,”他眨眨眼,“有时放广播剧,有时放音乐,令我觉得热闹,不感寂寞。”
我再一次对他另眼相看。
“他懂得欣赏伴侣的优点,茫视她的缺点。”
“你还年轻,你现在不明白,”他温柔地说,“倩志是个值得爱惜的女人。”
“这大概也要等到将来,我才会明白。”
“她是你母亲,原谅她。”
我不出声。
“你不会讨厌我吧?”他询问我。
冲口而出,“不。”
“可愿与我们一起生活?”
我低着头。
“米兰是个美丽的城市,最好的美术馆,最好的风景,在夏季,空气中充满橙与柠檬的芬芳,处处开着大红花、紫藤、扶桑、吊钟,我们的冰淇淋最可口,你会喜欢的。”
我微笑,“听上去像首诗。”
“米兰的确是首诗。”
我摇摇头,“不,”我说,“请你帮我说服母亲,我不想到米兰去。”
他略感意外,“可是你在这里,什么名分都没有。”
我不响。
“你母亲一有能力便想到来接你,你还生她气?”
“也不是这样的缘故。”
“那是为着什么?我保证你会与我合得来。”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
此时室外传来母亲与傅于琛的争执声。
老头的双眼一闪,他试探地问:“你不会是……可是,爱上了傅先生?”
我感激得想拥吻他,只是看住他微笑。
“啊,整张脸都红了,耳朵也红了。”他取笑我。
我愉快地伸手摸自己的脸。
“你可想清楚了?你母亲下次未必会再来接你。”
“届时我也己成年,毋需任何人来接。”我续一句。
“你可能永远失去母亲。”
“早在七岁我已失去她。”
老意大利人躺回椅子上,仿佛有点疲倦,叹息—声。
“请帮我忙,说服母亲,让我留下来。”我恳求。
“你看上去似一只玉瓶儿,光芒自瓶内透出,人见人爱,看得出傅先生也深爱你。”他的声音低下去,他在思考。
我急急地说:“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来?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亲爱的,你在暗示什么?”
“我们——”
这时候,母亲与傅于琛已走进会客室,打断我们谈话,两人脸上都有怒意。
母亲坐下来,高声说:“她尚是未成年少女,不管你们关系如何,我仍有权领回她,再不服,告你诱拐少女!”
我脸色苍白。
看样子她决定与傅于琛决一死战,得势不饶人,报他侮辱之仇。
意大利人拉住她,“什么事怒气冲冲,刚才一大堆中文是什么意思?嫌哪碗菜不好吃,嗯?”
哄得她作不得声。
终于她挽起大衣手袋,悻悻说:“我下个月一号走,你不在这个日子之前把承钰送过来,我掀你的底,叫你身败名裂!基度,我们走。”
意大利人叹口气,向傅于琛道别。
他特地走到我面前,“安琪儿,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他压低声音,“我会尽量帮你。”
我大喜过望,“谢谢你。”
“在我这样的年纪,还能帮人,才是快乐。”
“基度!”
他吻我的脸颊,跟着母亲走。
一切像幕闹剧似的。
转头看傅于琛,只见他铁青着面孔,一额角都是筋,像蚯蚓似的凸起。
开头认识他时他没有白发,现在有了。并不像电影里的中年男人,白在鬓脚,他的白发多且杂,使他看上去有一股沧桑。
我坐下来,沙发座垫上有硬物,低头一看,是母亲给我欣赏的照相簿子。
卡斯蒂尼尼的房子非常大非常漂亮,像室内装修书籍的示范屋,母亲分别在花园、喷水他、大厅、书房、跳舞厅,甚至是睡房摆着不同的姿势。
她搽了很浓的粉,还装了假眼睫毛。
我重重叹口气,我不再认识她。
这本小小照片簿,后来也成为我藏品之一,她始终没有要回去。
傅于琛喃喃道:“他起码有八十岁。”
“只要他对她好。”
傅于琛解嘲地说:“将来我同你也是这样,人家会说:那男人起码有八十岁,他到底是她什么人?”
我问:“届时我多大,六十岁?”
“倩志从什么地方认识这位仁兄?”
“谁知道。”我也问,“她又如何认得惠叔?”
傅于琛不回答。
“你是一定知道的。”
“我不想说她闲话。”
“你并不喜欢她,为何还在这方面护着她?告诉我,她为何与父亲离婚。”
“最下流的男人,才说女人是非。”
“我是她的女儿,我有权知道。”
“那也并不表示你可以使我变得下流。”
我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他一直有他一套,他认为不对的,永远不做,即使在自己面前,即使在我面前。
接着他问我:“你可愿意去米兰?”
我站起来,觉得非常难过,“不。”
我沉默。
“只不过问问而已。”
“你不应问。”
“这样下去,有许多麻烦会接着来。”
“像什么?”
他不语。
“你又要结婚?”
他看着我微笑,“女儿都这么大了,还有谁要嫁我。”
“别赖在我身上。”
“其实跟了你母亲去,一了百了,基度卡斯蒂尼尼没有多少日子剩下,你们母女俩会成为富婆。”
“他没有其他孩子?”
“他会厚待你们。”
“我喜欢他。”
他说:“我也是,但是女人一得意便忘形,倩志有时会令他为难。”
这是历年来我们谈得最多最长的一次,也是他开始把我当大人的一次。
该晚我们两个人都没有睡好。
躺在床上,可以看到中门底下一条亮光,他双脚有时会经过。
一整夜都如此。
我用一只手撑着头,呆呆看着那条光亮,直至目涩。
后来终于眠了一眠,做梦看见自己同全世界的亲友解释为何跟着傅于琛留下来,滔滔不绝地依着同一个剧本作交代,累得贼死。
第二天还照样去读书。
自从那场梦之后,充分了解一人做事一人当的真理,从此没有再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什么,况且我并无亲友。
同学中没有知己。她们的眼睛永远朦胧,穿小小白棉背心作内衣,迷唱片骑师,看电影画报,小息时挤鼻子上的粉刺,谈论暑假将跟父母去迪斯尼乐园。
还都是小孩子,毫无疑问。
不过我喜欢她们,一个人必须学习与自己不同类型的人相处,不然生活何其孤苦。
放学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