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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烬-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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靴子,沿着亨利街踉踉跄跄地走了。
  当你十一岁,你的弟弟们分别是十岁、五岁和一岁时,来到别人的家里,你会感到手足无措的,就算这个人是你母亲的妹妹。她命令你把婴儿车停在过道里,把婴儿抱进厨房,但那不是你家的厨房。进了厨房以后,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害怕姨妈又会冲你嚷,打你的脑瓜子。她脱去外套,拿到卧室里,你只能抱着婴儿站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命令。要是你向前一步,或是向旁边一步,她就可能出来问:你要上哪儿去?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要上哪儿去。要是你跟弟弟说了什么,她可能就会说:你以为你是谁?竟然在我的厨房里说话?我们只好站着不动,也不出声。但这不太容易,因为卧室里传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我们明白她在用便盆撒尿。我不敢转头看小马拉奇,我一看他就会笑,一旦我笑了,他也要笑,迈克尔也要笑,我们都开始笑的话,就会有危险了。一旦我们笑了,几天都止不住,我们的脑海里总出现这样的画面:阿吉姨妈雪白的大屁股坐在带花的小便盆上。我能忍住,小马拉奇和迈克尔也能忍住,我们都为自己能忍住笑、没有惹到阿吉姨妈而自豪。可就在这时,我怀里的阿非笑了,嘴里还发出“咕、咕”的声音,我们三个都崩溃了,哄堂大笑起来。阿非那张脏兮兮的脸蛋又笑开了,嘴里仍然“咕、咕”叫着。我们笑得没办法,阿吉姨妈拉着裙子,怒吼着冲了进来,朝我的头上打了一拳,打得我和阿非都撞到墙上。她又打了小马拉奇,想打迈克尔时,他跑到桌子的对面,她够不着他。过来,她说,我要把你的嬉皮笑脸抹掉。迈克尔一直围着桌子跑,她太胖了,抓不着他。回头我再抓你,她说,我要暖暖你的小屁股,还有你,神气活现的家伙,把孩子放到炉灶旁的地上。她把婴儿车里那些旧外套放到地板上,阿非抱着他的糖水瓶躺在上面,嘴里还在“咕、咕”地叫着,笑个没完。她叫我们把衣服脱得一件不剩,到后院水龙头那儿去,把身上的每一块皮都洗干净。不洗得一尘不染,就甭想进屋。我想说现在还是二月中旬,外面很冷,我们都会冻死的。但我也明白,一旦开口,可能会当场死在厨房地板上。
  院子里,我们光着身子,把刺骨的水浇在身上。她打开厨房的窗户,扔出一把刷子和一大块褐色的肥皂,就像以前给芬马用的东西。她命令我们相互搓背,一直到她喊停为止。迈克尔说他的手脚都要冻掉了,可她毫不在乎。她不断告诉我们还没洗干净,一旦她得动手给我们擦洗的话,我们就会后悔死了。我擦洗得更卖力了,我们都擦洗得浑身通红,牙齿“格格”直打冷战。但阿吉姨妈觉得还不够,她提着一个桶出来,把冷水“哗哗”地往我们身上浇。好啦,她说,进去吧,恁们自己把身上擦干。我们站在她家厨房旁边的小棚子里,用一
  条毛巾擦干身体,然后站在那里哆嗦个不停,等待着她发话,没有她的命令是不能进厨房的。我们听见她在屋里生火,用火钳在炉栅里捅来捅去。这时,她朝我们嚷:恁们要在那里站上一天吗?进来穿上恁们的衣服。
  她给我们几缸茶,几块煎面包,我们坐在桌边静悄悄地吃起来,除非她让你开口,你不该说一句话。迈克尔向她要第二块煎面包,我们猜她会一巴掌把他从椅子上打下去,但她只是咕哝:把恁们养大,两块煎面包是远远不够的,说着,又给了我们一人一块。她想喂阿非吃茶水泡的面包,可他不吃。她撒了点白糖,他才肯吃。吃完,他笑了,尿了她一腿。我们看了挺高兴。她跑到小棚子里用毛巾擦身上的尿去了,这下我们可以坐在桌边互相咧嘴笑了,我们对阿非说他是世界婴儿冠军。帕。基廷姨父走进屋来,煤气厂的工作弄得一他身黑。啊,老天,他说,这是怎么回事?
  迈克尔说:我母亲住院了,帕姨父。
  是吗?她怎么啦?
  肺炎,小马拉奇说。
  噢,那么,这总比肺结核好。
  我们不明白他在笑什么,阿吉姨妈从小棚子回来了,告诉他我们的妈妈住院了,我们得和他们住一段时间,直到她出院为止。他说:好啊,好啊,然后去小棚子里洗脸了。回来后,根本看不出他碰过水,还是那样黑糊糊的。
  他在桌边坐下来,阿吉姨妈给他端饭,有煎面包、火腿和西红柿片。她叫我们一边去,不要傻看着他喝茶,让他不要给我们火腿和西红柿吃。他说:唉呀,看在耶稣的分上,阿吉,孩子们饿了。她说:这不关你的事,他们不是你的孩子。她叫我们出去玩,晚上八点半以前回来睡觉。我们知道外面很冷,想待在暖和的炉灶旁,但是,在街上玩总比在屋里听阿吉姨妈唠叨自在多了。
  后来,她把我叫回去,打发我上楼,去找一个女人借橡胶垫,那女人有个孩子,死了。她说,告诉你姨妈,我还要这橡胶垫,留给下一个孩子用。阿吉姨妈说:那个孩子是十二年前死的,她一直留着这张橡胶垫。现在她已经四十五岁了,要是还能有孩子,我们就得从西边看日出了。小马拉奇问:这是怎么回事?她叫他别多管闲事,他还太小。
  阿吉姨妈把橡胶垫铺在她的床上,把阿非放在她和帕姨父的中间。她睡在里面,靠着墙,帕姨父睡在外面,因为他得早起上班。我们挨着对面的墙,铺着一件外套,盖着两件外套,睡在地板上。她说要是夜里听见我们说一句话,就要暴打我们的屁股,我们一大早就得起床,因为明天是“圣灰日”,得去做弥撒,为我们可怜的母亲和她的肺炎祈祷。
  闹钟把我们从睡梦中吵醒,阿吉姨妈在床上喊:恁们三个起床去做弥撒,恁们听见了吗?起来,洗洗脸去耶稣会。
  她的后院全是冰霜,水龙头里的水把我们的手冻得生疼。我们往脸上洒了一点点水,然后用毛巾擦擦了事,那毛巾昨天弄湿了,到现在还没有干。小马拉奇小声说,我们洗脸就是自欺欺人,应付差事,妈妈常常这么说。
  街道上也布满了冰霜,但耶稣会教堂是暖和的。做一个耶稣会牧师一定很不错,可以睡在床上,有床单有毯子还有枕头;起床后有温暖舒适的房屋,还有温暖的教堂;什么也不用干,就是做做弥撒,听听忏悔,朝有罪过的人们嚷几句;吃专人送来的饭菜,睡觉前念念拉丁语的祈祷文。将来我想成为一名耶稣会牧师,但这是没指望的,谁让你生长在穷街陋巷呢。耶稣会是很挑剔的,他们不喜欢穷人。他们喜欢出入乘车、翘着兰花指端茶杯的人。
  教堂里很拥挤,七点钟弥撒开始时,人们往自己的额头上抹圣灰。小马拉奇小声说迈克尔不该抹圣灰,他要到五月才能领圣餐,这是罪过。迈克尔开始哭喊:我要圣灰,我要圣灰。一个老太婆在我们身后问:恁们把那个可爱的孩子怎么啦?小马拉奇解释说,这个可爱的孩子从没领过圣餐,还不在神恩的宽恕之列。小马拉奇正在为他的坚信礼做准备,总是喜欢卖弄他的《教理问答》知识,一个劲地大谈什么“神恩的宽恕之列”。他不愿承认我在一年前就知道“神恩的宽恕之列”,这么长时间了,我都开始忘记啦。那个老太婆说抹点圣灰不必非得在神恩的宽恕之列。她对小马拉奇说,不要折磨你那个可怜的小弟弟了。她拍拍迈克尔的头,说他是个可爱的孩子,到那儿抹圣灰去吧。他跑向了圣坛,当他回来时,那个老太婆给了他一便士。
  阿吉姨妈和阿非还在床上躺着,她叫小马拉奇给阿非的奶瓶灌上牛奶,拿给他,叫我生炉子,盒子里有纸和木柴,煤筐里有煤,要是生不着火,可以洒点煤油。火着得很慢,烟很多,我往上面洒了点煤油,火苗忽地蹿了起来,差点烧掉我的眉毛。到处都是烟,阿吉姨妈冲进厨房,把我从炉边一把推开:耶稣在上,你就不能不捅娄子吗?你应该打开节气闸,你这个笨蛋。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节气闸,我们家楼下的爱尔兰有一个壁炉,楼上的意大利也有一个壁炉,从来没见过什么节气闸。然而到了你姨妈家里,你就该知道什么是节气闸。跟她说你头一次在炉灶上生火是没有用的,她只会往你的脑瓜上再来一拳,把你打飞。真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为节气闸这样的小事发这么大的火。等长大了,我可不愿为节气闸之类的小事到处打小孩子。这时,她冲我嚷:你这个肮脏鬼只会在那儿站着吗?你就没想到要打开窗户,让烟散出去吗?你当然想不到,你长着跟你父亲一样的北佬嘴脸。现在你总该会烧茶水,而不是
  把房子烧了吧?
  她切下三块面包,替我们抹上黄油,又去睡觉了。我们喝着茶,吃着面包,很高兴早上我们要去上学,学校是个暖和的地方,而且没有朝我们嚷嚷的姨妈。
  放学后,她叫我坐在桌边,给我父亲写封信,说妈妈住院了,我们都住在阿吉姨妈家,要一直住到妈妈出院。我必须告诉他,我们都很快活,身体健康,请寄钱来,因为食品很昂贵,长身体的男孩饭量很大,哈哈,宝宝阿非急需衣服和尿布。
  我不明白姨妈为什么老生气,她的公寓既温暖又干爽;她家里有电灯,后院里有私人的厕所;帕姨父有稳定的工作,每个星期五都把薪水带回家。他虽然也到南方酒吧喝啤酒,却从不唱着爱尔兰的悠久苦难史跌跌撞撞地回家。他喜欢说:让他们统统给我倒霉去吧。他说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就是我们都要擦屁股,谁也不例外。政客或教皇一开始胡说八道,帕姨父就想到他也得擦屁股,希特勒、罗斯福和丘吉尔都得擦屁股,德。瓦勒拉也一样。他说这方面可信的人只有伊斯兰教徒,他们用一只手吃东西,用另一只手擦屁股。人的手是个鬼鬼祟祟的坏东西,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干出什么坏事来。
  阿吉姨妈去技师协会玩牌时,我们和帕姨父待在一起,那很愉快。他说:让小气鬼见鬼去。他从南方酒吧给自己买来两瓶黑啤酒,又从街角的商店买来六个面包和半磅火腿。他烧了茶,我们坐在炉灶边喝茶,吃着火腿三明治和面包,帕姨父滔滔不绝地议论世界局势,逗得我们开怀大笑。他说:我吞过煤气,我喝啤酒,对这个世界和它的狐朋狗友,我连臭屁都懒得放一个。要是小阿非累了、闹了或哭了,帕姨父就把胸前的衬衫撩上去,对他说:这儿,来吸爸爸的奶。看到那平平的胸脯和奶头,阿非愣了一下,不再闹了。
  阿吉姨妈回家前,我们得洗掉茶缸,打扫一下,这样她就不知道我们大吃了一顿面包和火腿三明治。一旦她知道了,会对帕姨父唠叨上一个月的。我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让她唠叨个不停?他参加过世界大战,中过毒气,长得人高马大,又有工作,能逗得全世界人大笑。这是个谜。这是牧师和老师们经常告诉你的:万事都是个谜。你不得不相信这种说法。
  那是一段很愉快的时光,我很容易把帕姨父当成父亲。我们坐在炉灶旁喝着茶,他一放屁,就说:划一根火柴吧,这可是德国人送的礼物,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
  阿吉姨妈总爱折磨我,她叫我疤瘌眼,说我跟父亲一模一样,举止古怪,一副北方长老会教徒那种鬼鬼祟祟的外表,长大后很可能会给奥里弗。克伦威尔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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