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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拉奇问:土豆面包是什么东西?
爸爸笑了:就是烤饼,儿子,用土豆做的烤饼。
爷爷说:我们有鸡蛋,今天是复活节,你们可以放开肚子,吃掉所有的鸡蛋。
我们喝了茶,吃了土豆面包和煮鸡蛋,接着就睡了。一觉醒来,我发现小马拉奇和双胞胎跟我睡在一张床上,父母睡在靠窗的另一张床上。我在哪里?天已经黑了下来,这不是在船上。妈妈和爸爸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我下床,捅捅爸爸:我要撒尿。他说:用夜壶。
什么?
就在床下,儿子。夜壶,上面有玫瑰花,还有在峡谷里跳舞的女孩。尿在那里面吧,儿子。
我想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虽然我快要憋炸了,不管它是什么,往一个有玫瑰花和跳舞女孩的壶里撒尿,总有些奇怪。在克拉森大街我们可没有这种东西,在那里,莱博威茨太太在厕所里哼歌时,我们只好在过道里搂着自己的肚子。
这时,小马拉奇也要用夜壶了,但他想坐在上面大便。爸爸说:不行,你不能那样干,儿子,你得到外面去。正说着,我也想去大便了。他领我们下了楼,穿过那个大房间,爷爷正坐在火炉边看书,奶奶在椅子里打盹。外面很黑,但月光完全可以让我们看清方向。爸爸打开一间小房子的门,那里面有一个坐位,坐位上面有个洞,他给我和小马拉奇演示怎么坐在那个洞上,怎么用钉子上的方块报纸擦屁股。然后,他要我们等一会儿,他自己先蹲进去了,关上房门,发出大便时的嗯嗯声。月光那么明亮,我可以看见田野,看见叫做母牛和绵羊的东西,我很纳闷,它们为什么不回家。
房间里多了几个人,爸爸说:这些是你们的姑妈,艾米莉,诺拉,麦琪,薇拉。你们的艾娃姑妈住在巴利米纳镇,她的孩子跟你们差不多大。我的姑妈们不像莱博威茨太太和敏妮。麦克阿多利,她们不苟言笑,只是点头,并不拥抱我们。妈妈带着双胞胎走了进来,爸爸向他的姐妹们介绍:这是安琪拉,这两个是双胞胎。她们仍然只是点头。
奶奶进了厨房,不久我们就吃起了面包、香肠,喝起了茶。餐桌上只有一个人在说话,那就是小马拉奇。他用勺子指着姑妈们,问她们的名字。妈妈叫他吃他的香肠,不要说话,他的眼睛里顿时充满泪水。诺拉姑妈上前安慰他:好啦,好啦。我不明白,为什么小马拉奇哭时,每个人都说“好啦,好啦”。我想知道“好啦,好啦”究竟是什么意思。餐桌上很安静,最后爸爸打破了沉默:美国的情况太糟了。奶奶说:啊,是呀,我在报上都看到了。不过,他们说罗斯福先生是个好人,要是你待下去,现在会找到工作的。
爸爸摇了摇头,奶奶又说: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马拉奇,这里的情况比美国还糟。这里找不到工作,而且天知道,我们这幢房子里没有能住下六个人的房间。
爸爸说:我想我可以在农场找到活儿干,我们可以找一个小地方住。
这段时间你们住在哪里呢?奶奶问,你怎么养活你自己和你的家人?
啊,我想,我可以去领失业救济金。
你不能刚从美国回来,就去领失业救济金,爷爷说,他们得让你等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干什么呢?
爸爸什么也没说,妈妈则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墙壁。
你们最好去爱尔兰自由邦,奶奶说,都柏林很大,那里或附近的农场一定有工作。
你也有权从爱尔兰共和军那里得到钱,爷爷说,你为他们效过力,而且他们一直给自由邦的男人发钱。你可以去都柏林寻求帮助。我们可以借给你钱,买去都柏林的车票,双胞胎可以坐在你的腿上,他们不必买票。
爸爸说:啊,是的。妈妈瞪着墙壁,泪光闪烁。
吃完饭,我们回到床上。第二天早上,大人们在一旁坐着,神情悲哀。不一会儿,一个人开着汽车来了,把我们带回寄存行李的那家商店。他们把行李箱抬到大巴顶上,我们钻进了车厢。爸爸说我们要去都柏林。小马拉奇问:都柏林是什么东西?没有人理睬他。爸爸抱着尤金,妈妈抱着奥里弗。爸爸望着车窗外的田野,告诉我这是库胡林喜欢散步的地方。我问他库胡林是在哪儿把球打进狗嘴巴的,他回答说在几英里外的地方。
小马拉奇说:快看,快看。我们都向外看去,那是好大一片银色的水面。爸爸说那就是内伊湖,爱尔兰最大的湖泊,库胡林进行伟大的战斗后,常常到这里来游泳。打仗后,库胡林的身体总会特别热,当他跳进内伊湖,湖水就会沸腾起来,让周围的乡村暖上好几天。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这儿,像库胡林那样游泳。我们还会来钓鳗鱼,用平底锅煎鱼吃,这可不像库胡林,他总是从湖里捉鳗鱼,趁它们还活蹦乱跳就生吞掉,因为生鳗是大补的东西。
真的吗,爸爸?
真的。
妈妈没有看车窗外的内伊湖,她的脸紧贴在奥里弗的头上,眼睛盯着车厢里的地板。
大巴很快驶到一个到处是大房子、汽车和马车的地方,那里有人骑着自行车,但更多的人步行着。小马拉奇非常激动:爸爸,爸爸,广场在哪儿?秋千呢?我想见弗雷迪。莱博威茨。
啊,儿子,你现在是在都柏林,离克拉森大街远着呢。你是在爱尔兰,到纽约有很长的路哪。
大巴进了站,行李箱被抬了下来,扔在汽车站的地上。爸爸让妈妈坐在车站的长凳上,他要去一个叫泰伦纽尔的地方,见见爱尔兰共和军的人。他说车站里有厕所,可以让孩子们去,他要不了多久就回来,等他回来就有钱了,我们也就有吃的了。他要我和他一块去。妈妈说:不行,我需要他帮忙。但爸爸说:我需要有人帮我拿那些钱。她听了大笑起来,说:好吧,跟你的老爸去吧。
“你的老爸”,这意味着她心情不错,要是她说“你的父亲”,那就意味着她心情不佳。
爸爸拽着我的手,我一路小跑着跟在他旁边。他走路很快,到泰伦纽尔的路又很远,我盼着他能停下来,抱起我,就像他在图姆镇抱着双胞胎那样。可是,他大步地走着,除了问问路,一言不发。过了一段时间,他说已经到了泰伦纽尔,现在得去找爱尔兰共和军的查尔斯。海加蒂先生。一个戴着粉色眼罩的人告诉我们,我们走对了,查尔斯。海加蒂就住在这条街道上的十四号,这个该死的。那个人对爸爸说:我看得出,你是为他效过力的人。爸爸说:啊,我是出过力的。那个人又说:我也出过力,但除了丢掉一只眼睛,得到一笔连一只金丝雀都喂不饱的抚恤金外,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但爱尔兰自由了,爸爸说,这可是件最伟大的事情。
自由?狗屁,那个人说,还不如让英国人统治呢。但不管怎样,祝你好运吧,先生,我知道你到这儿来的目的。
一个女人打开了十四号的房门。她说,恐怕海加蒂先生很忙。爸爸告诉她,他可是和年幼的儿子从都柏林中部一路走过来的,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还在车站等着他哩,假如海加蒂先生真这么忙的话,那我们就在门口等他。
那个女人马上就回来了,说海加蒂先生腾出了一点时间,你们这边请。海加蒂先生坐在一张写字台边,身旁的炉火烧得正旺。他问:你来找我干什么?爸爸站在写字台前,说:我带着妻子和四个孩子刚从美国回来,我们一无所有。战乱期间我为飞行纵队打过仗,希望你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我一把。
海加蒂先生翻着写字台上的一个大本子,查找爸爸的名字。他摇了摇头:没有,这里没有你的服役记录。
爸爸开始长篇大论。他告诉海加蒂先生他是怎么打的仗,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由于脑袋遭到悬赏,他又是怎么被迫偷偷溜出爱尔兰,以及他是如何培养儿子们的爱国心的。
海加蒂先生说他很抱歉,但他不能给每个声称为爱尔兰共和军效过力的人都发钱。爸爸对我说:记住,弗兰西斯,这就是新爱尔兰,小人当道。这就是人们为之去死的爱尔兰。
海加蒂先生说,他将调查爸爸的请求,确保让他知道调查的结果。他将给我们路费,让我们坐上返城的汽车。爸爸看着海加蒂先生手里的硬币,说:你可以再加一点,让它够买一杯啤酒吗?
噢,你想要的是酒,对吗?
一杯啤酒算不上酒。
就因为想喝一杯啤酒,你要步行好几英里回去,也让这个男孩跟着走回去,不是吗?
走路死不了人。
滚!海加蒂先生说,不然,我就叫警卫了,而且你可以确信,你再也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了。我们不供养喝黑啤酒的人。
夜幕笼罩了都柏林的街道。孩子在街灯下嬉笑玩耍,母亲站在门口呼唤着他们。一路上,饭菜的香味向我们袭来,透过窗户,我们看见人们围坐在桌旁,美美地吃着。我又累又饿,想让爸爸抱抱我,但我知道,在他绷着脸的时候,求他是没有用的。我让他拽着我的手,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一直跑到汽车站,妈妈和弟弟们正在那里等着我们。
妈妈和三个弟弟都已经在长凳上睡着了。当爸爸告诉她没要到钱时,她摇着头哭了起来:啊,天呀,我们该怎么办呢?一个穿蓝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问她:怎么回事,太太?爸爸告诉他,我们被困在汽车站了,我们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可去,孩子们都饿了。那个男人说他现在就要下班了,可以带我们去警局,反正他也得去那里报到,可以看看他们能为我们做点什么。
穿蓝制服的男人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叫他警卫,这就是爱尔兰人对警察的称呼。他问我们在美国怎么称呼警察,小马拉奇回答说,条子。那个警卫拍拍他的头,说他是个机灵的小美国佬。
在警局,一个警官对我们说,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但他很抱歉,只能让我们睡地板。那天是星期四,单人囚室里住满了喝光救济金还不愿离开酒吧的男人。
那个警卫给我们端来热腾腾的甜茶和涂着好多黄油果酱的厚面包片。我们高兴极了,在警局里跑来跑去地嬉闹着。那个警卫说我们是一大帮小美国佬,他们要送我们回家。但我说不,小马拉奇说不,双胞胎也说不、不,所有的警卫都笑了。囚室里的男人们伸出手来,拍着我们的头,他们身上的那股味道,跟爸爸唱着“凯文。巴里和罗迪。迈克考雷从容赴死”回家时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那些男人说:天啊,听听他们说话,那声音就像大牌电影明星,你们是从天上还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囚室另一头的女人们对小马拉奇说,他很招人喜欢,说双胞胎很让人怜爱。一个女人对我说:过来,亲爱的,你想吃糖吗?我点点头。她说:好吧,把手伸出来。她从嘴里掏出一个黏糊糊的东西,放到我的手上。拿去吧,她说,一块好吃的黄油硬糖,搁进嘴里。我不想放进嘴里,因为她的嘴巴把它弄得又黏又湿。可是我不知道,当囚室里的女人给你黏糊糊的黄油硬糖时,你该怎么做。我正想把它放进嘴里,一个警卫走了过来,抢下那块黄油硬糖,扔给那个女人:你这个醉醺醺的婊子,别招惹这孩子。所有的女人都笑了。
警官给母亲一条毯子,她躺在一条长凳上睡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