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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妃的体贴关切,让云萝的心底升腾起一丝温柔的暖意。
她抬眸看向静妃所居住的东边套间,担心吵醒了她歇午觉,有意放轻了声音说:“母妃睡下了?”
小翠靠近一步,悄悄说道:“虽然躺下了,哪里睡得着?最近娘娘听说皇上病势沉重,求见了几次,皇上都不肯赐见,娘娘委屈得暗自掉眼泪……公主这些天不在宫中,奴婢们不敢劝,惟恐说错了话,公主回来得正好,劝娘娘放宽心些吧。”
云萝听小翠这般说话,心中同样担忧静妃,略加快了速度向东边套间走过去。
正文 第五章 国殇(二)
她放轻了脚步走过廊下,以手示意侍女们不必通报,穿过静妃寝居前悬挂的一片珠帘,隐约窥见静妃半合双眸斜倚在湘妃榻上,消瘦的脸颊犹带泪痕,昔日年轻时的绝代风姿已全然不见,心中不觉一阵酸楚,缓缓移步靠近榻边。
静妃并未入睡,听见脚步声响睁开眼睛,见是云萝归来,不禁支起臂肘轻唤道:“云儿……你回来了吗?”
云萝屈身站立榻旁,轻握住静妃的一只手腕,柔声答道:“母妃,是我。”
静妃顾盼了云萝一阵,似乎有话要说,却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云萝急忙扶着她的背心揉拍安抚,命侍女们送水来。
静妃气息稍定,挥手让众侍女们退下,才对云萝说道:“让他们都出去,我们母女好说说体己话。这些年来幸亏有你在宫中陪伴我,宫闱才不至于寂寞。你父皇他……”她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半晌才断断续续说:“我半生荣华皆是皇上所赐,假若皇上真有不测,我……”
云萝虽然心中难过,只是温和说道:“母妃多虑了,父皇只不过略患小恙,三哥祭陵之时已向祖宗神灵为父皇祈福,父皇一定会好起来。”
静妃凄然一笑,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也没有什么值得挂念不舍的。惟有你的将来,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你们去东陵的这些日子,我暗中遣人以重金买通燕国王宫内侍,探听那燕国太子的品行,结果实在令人失望。”
云萝乍然从静妃口中听说燕国太子品行“令人失望”,不觉怔了一怔,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静妃凝望了云萝一瞬,轻叹道:“自古男子多薄幸,燕桐为人风流倜傥、身边红颜知己不计其数,倘若你如风菲一般心思缜密,或如月芷一般圆滑世故,我倒不担心。可是你本性纯良,倘若真的嫁往燕国,身边又无人依仗,将来在燕国后宫的地位……实在难以逆料!”
云萝听静妃说话,心头竟然丝毫不觉得失望或难过,低头说道:“嫁往燕国是父皇与三哥的决定,至于我的将来,我并没有想过太多。”
静妃以手轻抚她的发丝,叹道:“母妃当年也和你一样,既没有打算过将来,也从没有算计别人的心思,可惜这后宫内的争斗太多,即使你想安静,别人也容不得你片刻安静。母妃不能眼看着你跳进燕国那火坑去。”她见云萝略显茫然,压低了声音说:“云儿,母妃有一计,可让你不必远嫁燕国,你可愿意听母妃的话?”
云萝脑海中瞬间百转千回,如同那天在春宴时听说自己的婚事一般惊讶,她蓦然抬头,睁大眼眸看向静妃。
静妃定定看着她,重复一句问:“你可愿意听?”
云萝思绪纷乱,却不由自主地轻点了一下头。
静妃神情顿时释然,说道:“你虽然乖巧,总算不糊涂。你仔细听着,皇上的病不过是拖延时日,皇上若是驾崩,你不妨以为父守孝为由,要求燕国太子暂缓婚事。翌日储君秦王登基,他就是祁国最至高无上之人,只要他愿意将你留下来,你就不必远嫁任何地方了!”
云萝并不完全懂得静妃的话中含义,说:“母妃想让我求三哥下诏取消婚事吗?他不会答应的。”
静妃摇了摇头,神情略异说道:“你需要做的事情并不是求他,你必须让他心甘情愿地将你留下来!”
静妃欠身靠近云萝,对她低低说了一番话,云萝仿佛明白了一些,却不敢笃定,要祁舜“心甘情愿”地留下自己,有可能吗?她思及此处,不由想起祭陵之时祁舜环抱着自己从祭台上飞掠而下的瞬间情形,粉脸顿时微微泛红。
静妃注视着她的粉红面颊,微叹道:“你本是个聪明的孩子,是做祁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逍遥公主好?还是做燕国的冷宫幽妃、孤苦伶仃一辈子好?我们母女一场,母妃为你指一条明路,何去何从还是靠你自己抉择,外人决不会为做任何决断,你自己不妨想清楚明白,再作计较。”
她说完这番话,又是一阵痰咳上涌,侍女们纷纷进入寝殿内,云萝见她神思倦怠,担心她说话太久耗费心力,待她安静躺下后便轻轻告退而出。
正文 第五章 国殇(三)
祁国明道帝的寝宫大殿外,早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一大群皇宫侍卫、御医和朝廷重臣,寝宫内,祁皇后、永妃等后宫妃嫔无一不是满面愁色,甚至有年轻的妃嫔隐忍不住,当场就低声啜泣哽咽起来。
明道帝静静躺在龙榻上,面色浮肿、苍白如纸,印堂间透出暗黄的颜色,任凭祁皇后如何呼唤,依旧昏迷不醒,永妃一面关注着祁帝的神情,一双眼睛却不住向殿外打量。
祁舜带着显庆等侍卫来到大殿前时,众臣早已得到秦王自东陵返驾回宫的消息,纷纷伏地跪迎,祁舜略缓脚步,举目四顾群臣,见队列中少了一个人的身影,剑眉顿时紧簇,才要说话,只听二重宫门外传来内侍的传报声道:“祁王见驾!”
摄政王祁晟穿着一袭暗紫色蟒纹衣袍、表情肃重缓步而入,身后两名护驾内侍低眉垂首,紧紧跟随在他身后。他径直走近祁舜,向明道帝寝宫内看了一眼,才说道:“东陵之行可还顺利?”
祁舜的一双黑眸静如止水,答道:“除了归途中遇到几名刺客,几乎可以算是顺利。”
祁晟并没有特别惊讶的神色,说:“多事之秋,只要你们无恙就好。据太医回报,皇兄这几日虽然病势沉重仍在勉力支持,想必是心中挂念着你,盼望你早日回京有事叮嘱。我已遣礼部早作筹备,即使近日山陵有变,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祁舜面无表情,缓缓说:“皇叔思虑果然周到。”
祁晟走近他,举手轻拍他的肩膀,微叹了一声道:“衣国内乱纷纭,各国知道皇兄病重,此时想必都在虎视眈眈。无论将来国中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慎重应对,切记不可鲁莽行事。”
祁舜并未作答,祁晟不再多言,叔侄二人转身向祁帝寝宫而去。
显庆等侍卫在寝宫门前守候良久,忽然听见宫内传来众妃嫔的哭泣之声,且有小内侍掩面啜泣着狂奔而出,传话道:“皇上……皇上……戊时驾崩归天了!”
宫廷内外诸人闻听讯息,顿时哀声一片。
众臣伏地大哭,呼喊“万岁”之声不绝,消息传至后宫,众多后妃宫女更是大恸不已,如同天塌地陷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云萝离开静妃回到居室内不久,突然闻听西苑外传来一声声啼哭,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急唤小雨道:“你快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雨点头快步而出,不过片刻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公主,大事不好了,皇上驾崩……”
云萝尚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身后静妃侍女小翠哭喊着奔来,双膝跪地、泪如雨下说道:“公主,静妃娘娘……娘娘她适才一口气上不来,奴婢呼唤她几十声,娘娘都没有回应,鼻端也没有热气了,奴婢猜想娘娘恐怕已经……”
云萝猛然想起静妃刚才“我半生荣华皆是皇上所赐,假若皇上真有不测,我……”,立刻明白静妃自知道祁帝病重难愈后已有追随殉葬之心,今天对自己所说的那一番话,可算是临终遗言,只觉一阵天崩地裂,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簌簌落了下来。
小雨与小翠迅速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小翠想劝解云萝,自己却忍不住哽咽难言,小雨带着哭声道:“公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如果皇上和娘娘都不在了,公主在宫里将来可倚靠谁去?”
云萝泪眼模糊中强自镇定心绪,抬头对西苑的一名小内侍说道:“立刻去找秦王殿下,告诉他西苑母妃病情突然加重,请他赶快遣司礼监或御医过来一趟!”
小内侍飞跑出西苑,小雨如梦方醒,匆匆说道:“对,奴婢忘了秦王殿下,无论如何公主总是他的妹妹,他一定不会不管公主这边的事情。”
小翠面带忧色,摇头说道:“小雨,你不知道,永妃娘娘与静妃娘娘当年曾是死敌,如今皇上刚刚驾崩,秦王殿下哪有心思顾及西苑?奴婢担心他会借故推脱,或者让司礼监草草打发处置了……”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依据祁国惯例,冷宫妃嫔即使去世,也不会得到追封,更不会得到隆重的丧仪。静妃虽然没有被废黜妃位,但是早已失宠幽居西苑多年,如果祁舜有心报复静妃当年与永妃之间的旧怨,那么他完全可以借故推脱、忽视静妃的死讯。
云萝带着众侍女来到静妃榻前,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想起静妃多年来的呵护与关切之情,以及静妃对祁帝生死追随的一番真心决不能够随便抹杀,转头对小翠说:“你不要哭了,我一定会为母妃争取到应属于她的一切,假如三哥不肯来西苑见我们,我立刻去求见母后。”
此时云萝心中,对祁舜是否肯抽空分身前来西苑探视并没有完全把握,只有静静等待小内侍的回复。
直至红日西沉,夜色渐渐染上柳梢,西苑内依旧没有出现祁舜和报信小内侍回来的身影。
云萝伏在静妃榻旁暗自啜泣良久,渐渐抬起头来,暗自猜想可能是祁舜拒绝前来探视静妃、小内侍仍在跪地苦求他,于是站起身向西苑外走去,小雨不敢问她的去向,急忙跟随在她身后。
云萝走到西苑廊下,冷不防看见廊檐下静妃种植的大片兰草,在夕阳残色中释放清香,想起静妃昔日的音容笑貌,不禁停下了脚步,怔怔凝视着那些草叶和花朵,双眸中蕴含的泪水沿着腮边滑落下来。
祁舜与小内侍走近西苑大门时,恰好看见云萝独自站立在廊下的情形。
她身穿着一件晕染浅绿色云朵的白色罗衫,晚风轻轻吹起她的衣袖和裙角,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株弱不禁风的绿萝,在风中瑟瑟颤抖,她清亮的眼眸被悲伤所笼罩,秀美的脸颊旁仍有未干的泪痕,夕阳将她的身影拉成一片朦胧而修长的幻影,既美丽而虚幻。
小内侍正要出声,祁舜以手制止了他。
云萝眸光轻转,蓦然发觉祁舜静静站立在苑门外,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目光投向他高大俊逸的身影,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数载身世飘零,转眼之间养父养母都乘风归去,难道云萝注定要一生命运坎坷、注定要无依无靠吗?几近绝望之时,却还有这样一个身影出现,你可知道,在这特殊的时刻,哪怕是一丝丝的温暖,都会让云萝铭记终生?
祁舜,他终究还是来了。
突然之间,云萝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像要被抽空,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满溢而出,就在身体摇摇欲坠之时,已有一双坚强有力的臂膀,将她轻轻托住、缓缓拥入怀中,贴靠在自己胸前。
那男子阳刚之气的温暖,促使着她如同溺水之人抓紧浮木一般,紧依向那温暖的源头,而在心头弥留萦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