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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萝默默观望着眼前的这一切,直觉有一种淡淡的受宠若惊之感。或许是因为在佛堂内感受冷静凄清太久,她猜不透祁皇后的用心何在,也无法辨别和确信这突然而来的“宠遇”背后,所隐藏着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精神和勇气来思考这些问题,此时此刻,让她担心、让她记挂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远在东南边境的那一个人。
时光如水般流逝,云萝看似闲居西苑,心情却没有片刻宁静。
初夏的午后,西苑内侍女们纷纷散去,或各司其职、或倚栏小憩,寝殿内外鸦雀无声。
天气渐渐炎热,云萝脱去外罩的华裳披帛,身穿一件月白色罗衣、淡紫槿色宫裙,斜斜倚靠在窗下的湘妃榻上翻阅一本古琴谱《龙朔操》,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却带着无尽的压抑与忧思,早已不复两个月之前纯真懵懂。
小雨不敢惊扰她,将一盏清香四溢的莲子香露茶轻放在榻旁的小案上,正要悄悄退出,却听见云萝柔声低唤,于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说:“公主在叫奴婢吗?”
云萝看向她,轻声问:“我从佛堂归来,有二十天了吗?”
小雨掐指数了一数,点头应道:“公主算得真准,到今天为止,刚刚好二十天呢,”她顿了一顿,终于忍不住说:“奴婢觉得,都已经过了这么久,秦王殿下应该快要回宫来了。”
云萝带着无限怅惘,转头看向宫墙之外,天色湛蓝、碧空如洗,临安城内安宁而恬静,全然感受不到一丝一毫边疆战火硝烟的暴戾之气,战场杀戮向来与闺阁女子无关,可是,等她们能够感受到风雨袭来时,往往已是尘埃落定、国破家亡。
小雨悄然无声地退下,片刻之后,她如同一只小鸟儿般迫不及待飞奔进寝殿,声音中带着惊喜和激动,叫道:“公主!公主!秦王殿下回宫了……不对,是未来的皇帝陛下回宫了!”
云萝不由自主放下了手中的琴谱,站起说道:“真的吗?”
小雨拼命点头,激动不已说:“奴婢刚刚出西苑去探听消息,在仪门外遇见了显庆将军!他说,陛下顺利击退荀滕二国对衣国的侵扰,正在返回临安的路上,御林军统领大人已先行一步去宫门候驾了!”
云萝听说祁舜平安归来,沉寂多日的娇颜终于掠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悦之色,握住小雨的手说:“他们改称三哥为‘陛下’了?”
小雨点了点头,说:“显庆将军说,陛下归来途中已经顺路前往太庙行过祭天礼仪了,此次返回京城之后就会举行登基大典。”
按照祁国礼仪,储君一旦以新君名义拜祭过太庙天地神灵,即使没有举行登基大典,臣民也不能再称其储君王号,必须以“陛下”呼之,一切待遇与新皇等同,剩下的不过是例行公事举办一个登基仪式而已。
云萝想起那晚在南苑宫墙外听到那不明身份的二人对祁舜太庙祭天之事的密谋,对这件事的担心渐渐消解。
祁舜在归途中前往太庙祭天,似乎只是临时起意而为之,他并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日期进行登基前的准备工作,此举自然在许多人的意料之外,同时也巧妙地避免了某些不可预知的风险。
小雨见云萝露出笑颜,顺势将她拉到妆镜前,让她观看铜镜中的身影,略带娇嗔说:“公主自己瞧瞧,这些时候消瘦了好多,新皇上回宫之后一定会来西苑看望公主,趁着他没有回宫来,让奴婢替公主好好整理梳妆吧!”
镜中素衣少女依旧纤巧柔弱,娇嫩的脸颊略显清瘦苍白,配上两道含烟柳眉、一双剪水清瞳,清姿秀影曼妙动人,宛若一朵洁白的如水芙蓉,令人不禁油然而生怜惜疼爱之心。
小雨左手拿起朱漆描金的胭脂盒,右手执笔蘸取,准备为她上一点淡妆。
云萝摇了摇头,阻止她为自己涂抹胭脂,说道:“三哥今日刚刚回宫,要筹备登基大典,还要拜见母后母妃,一定很忙,恐怕也没有时间来看我,你不用为我费心妆扮了。”
她虽然如此说,眼神中却流露出期盼和渴望。
小雨俯身下来,悄悄笑道:“奴婢倒觉得他一定会来。公主若是不信,不妨和奴婢赌上一赌!”
云萝粉面微红,起身离开妆台说:“我才不和你订这种赌约呢。”
小雨忍不住掩嘴轻笑,跟在她身后低声说:“公主之所以不敢赌,是担心会输给奴婢,对不对?”
云萝转身之际,似无意一般轻瞥自己镜中仪容,却担心被小雨看见,又急急忙忙低下头去。
黄昏将近,西苑窗外种植着几株绿叶芭蕉,夏时叶片青翠欲滴,间或有御花园中养的翠鸟飞来,在大如蒲扇的绿伞上荡秋千。
云萝独坐窗前琴架下,心情复杂不安,随手拨弄丝弦。她虽然想借琴音平静心情,手指无论如何都不能协调配合弹出一首连贯顺畅的曲子,即使是往日最为熟悉的“潇湘水”曲谱,都是断断续续、幽咽凝滞。
她索性住了弦,伸手卷起半垂掩映的竹帘,在她抬头的瞬间,竟蓦然发觉两株绿叶芭蕉之间隐隐站立着一个明黄色的高大身影,那身影似曾相识,既不动也不说话,径自静静站着,仿佛在聆听她的琴声。
她乍见心上人,一时惊喜,兀自呆立住。
正文 第十章 新皇(三)
那人举手轻拂,绿色蕉叶向两旁散开,显出一张熟悉的俊逸面容,他将一双沉静的黑眸定定注视着她,他的目光如同三月阳春的和风,轻轻卷过她的发梢、她的眉眼,扫过她纤细的身姿,将她的整个人都笼罩住,绵绵密密、如丝如缕,几乎不留一丝空隙。
就在她迟疑之际,他已飞快纵身越过低矮的轩窗,双足轻轻点地,站立在她眼前。
云萝仰头定定注视着他,一个月征战在外,祁舜的肌肤略显黝黑,年轻的俊容因此更添几分深沉,看向她的眼神和以前并不相同,那些固有的冰冷和淡漠早已不见,多出了一种无法压抑的思恋和执念。
她尚未来得唤出一声“三哥”,身子却骤然腾空离地,祁舜舒展双臂,捉住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用力将她揽入怀抱之中,他幽邃的眼神深深凝视着她,唇角绽放出一抹极淡的笑容。
一阵狂喜袭上心头,云萝几乎手足无措,低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祁舜拥着她轻盈的身体,将宽大的锦袍衣袖缠绕着她,让二人之间再不留一丝缝隙,他的眸子幽黑深不见底,如一泓危险的潭水,云萝被他的眼神吸引,不由自主地依偎在他胸前。
他的声音柔缓而低沉,应道:“我一直在窗下,看你抚琴。”
她半带羞涩,低头说:“我听说你午时才回宫来,今天应该很忙才是……怎会有时间来看我?”
他眼神中透出浓浓的依恋之情,伸手轻轻抚弄她柔细的发丝,说:“即使再忙,看你的时间总还是有。这一个月我在边境常常想,倘若能够像祭陵之时一样带你同往,也许就不会受那道箭伤了。”
云萝想起他的伤势,睁大明眸看向他的左臂,急问道:“你的伤严重吗?现在好些了吗?”
她无意之中低头,心却猛然一紧,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昔日的黑色锦衣襟扣,而是丝线金绣的明黄色云纹锦缎,那尊贵的明黄色,昭示着祁舜如今的地位已不是秦王,而是至尊无上的祁国新皇。“祁”与“轩辕”本有化解不开的仇恨,他不仅是她的三哥,也是夺走了她的亲生父母生命的野心家的后裔,她想到日前在佛堂所知的一切,拥住他的双手不觉微微颤抖起来,不知该触碰他的衣袖,还是该远远地避开他?
祁舜仿佛不曾察觉她的颤抖与惊惶,趁她错愕之机,他垂下头来,将唇轻轻覆盖在她的樱唇上,落下轻柔如羽的一吻。
那一刻的迷乱与茫然、甜蜜与震撼,让她以为自己将近窒息,他由浅入深、一步步诱惑着她,让她在他的柔情与魅惑中彻底沉沦下去。
小雨隐约听见寝殿内有人低声说话,漫步走了过来,似是窗口吹来一阵风,将遮蔽云萝寝榻的绣帷吹起摇曳,她一边举手掀起帷幔,一边试着问道:“好大的风,是公主将南窗都打开了吗?”
绣帷之后的情景,让她霎时惊得面红耳赤。
眼前一双俪人,相依相偎忘情拥吻在一起,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一般,连她的问话都不曾听见,更不曾察觉她细碎的脚步声,那身穿明黄锦衣的俊挺男子显然是祁舜无疑,他前来看望云萝竟然不走西苑正殿大门,想必是因为今日刚刚返宫,礼节上不便立刻与她相见,才会行踪诡秘、越窗而入,但是,由此亦可见他对云萝的思念之炽烈,竟是连一夜都等不得。
小雨想到这一层,不禁暗自欢喜,她急忙放下绣帷,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寝殿将门扣好,假装若无其事地侍立在门外,以防另有别的宫人们一时有事突然闯进来惊扰他们。
正文 第十章 新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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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萝隐约听见了小雨的声音,挣扎着说:“有人来……”
祁舜抬头直视她柔弱纯真的眼睛,淡然说道:“不必怕她们。这次母后罚你前往佛堂,你可觉得委屈?”
云萝摇头道:“是我不小心得罪了燕太子,母后才会生气,我每天只在佛堂诵经拜佛,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他凝视着她,拉起她的一只手凑近唇边轻吻,缓缓道:“燕桐之事,母后不该迁怒于你,是我一时不慎。以后再也不会了。”
云萝察觉他轻吮自己的指尖,被他散发的男子深沉魅力所惑,一阵麻痒的感觉从尖端直传到心间,让她不由自主地身躯轻颤,软软地倚靠在他身上,初春少女害羞迷人的娇态显露无遗。
他黑眸泛起一丝危险的光芒,心旌摇动之下伸手将她抱起,轻轻放置在窗畔的锦榻上,俯身压了下来。
她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不禁脸色潮红,含羞恳求说:“不要……”
他注视着她的娇态,低声说:“一月相思之苦的折磨,太足够了。倘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受那道小小箭伤。我不明白为什么和荀栖凤决战时会突然想起你,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缘故吗?”
她含羞仓惶躲进他的怀抱,低声应道:“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心电感应,因为我一直都……都在……。”
他冷峻的容颜迅速因她的话语而舒展开来:“不是或许,一定是如此。如果你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我,我又怎能不惦记你?从来没有人能让我在战场上分心过,这次是惟一的例外。”
她鼓起勇气,小声问:“你心里……。真的从来都没有过别人吗?”
他注视她消瘦的面容,轻柔抚摸着她柔弱无骨的肩胛,语气坚决答道:“没有。”
云萝听见他的肯定回答,心中满溢着甜蜜。
祁舜的承诺和表白,似乎正是她所期望的,也是静妃希望她能得到的。他一向冷漠高傲、对女子不假辞色,并非故作矜持、冷酷无情,只是因为他不愿在没有完全确定是否真的爱一个人之前轻易付出,对他所在乎的人,他的态度竟是如此认真。
事已至此,她应该觉得开心才对,可心头分明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让人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