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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激动地大声问:“大人,您不杀我?如果我以后又对大人不利呢?”
凌旭轻松一笑。“我已经说过了,这种事情我不怕。我的命很硬,向来只有人怕我,没有我怕谁的。”
“可是……我坏了景郕山的风水。这儿可能是未来皇陵所在地,甚至可能会影响道未来皇上的安危啊!”
凌旭闻言,一直无所谓的表情一收,正色道:“薛承先,你听清楚了。今日我阻你、罚你,不是为了风水利于谁、我又为谁效命。你若搞不清楚这一点,日后又要胡乱动手,就休怪我不顾主从之情。”
薛承先没有回答,只是死命盯着凌旭。
“你精通观星判时、阴阳风水之术,不可能没读过《淮南子》。”凌旭指着薛承先的眉心,肃然道:“天地之合和,阴阳之陶化万物,皆乘人气者也。上下离心,气乃上蒸;君臣不和,五谷便不为。天地问不管阴气阳气、人气仙气,都是相薄相感、彼此强弱施化的。一朝要能长治久安,靠的便是这样的和谐,不是什么风水相助!你以为自己懂得不少,便可以加以操纵,让谁因此获利或遭害,这根本是最无知的做法,你知不知道?!”
薛承先脸色惨白,双膝一软,坐倒在椅子上。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若连这都不懂,《老子》在书架上,拿回去多读几次。”凌旭站起身,打算就此结束谈话。“就是这样了。记住,山上的残局你得负责收拾,要回到原来的和谐并不容易,但是你得尽力!”
“学生……知错,”
微弱但清楚,薛承先略带哽咽的嗓音传来,正要走出书房门的凌旭停了一停。
随即,潇洒一笑。
“知道错就好了。”凌旭回头看他一眼,再无阴霾。“我们在堂上断案判刑,不也常这样说吗?”
凌旭上山去看随风时,众人都很知趣地避开了。
随风却不肯见他,石洞的门关得紧紧,怎么叫都不开。
饶是向来威风凛凛的知府大人,也只能站在门外束手无策。
“应雨,妳去帮忙吧。”
虽然避开了,却遥遥望着的师娘忍不住说。
“啊?要我去?”应雨指着自己鼻头,睁大圆圆的眼睛问:“师娘,我能帮什么忙?”
“骗妳师姐开门啊,让凌旭跟她见面。”师娘说。
“可是师姐最讨厌人家骗她,她生我的气怎么办?”应雨胆子小,怯怯地问:“而且她也还在生凌大人的气……”
师娘叹了一口气。“生什么气?不过就是使性子,见了面谈一谈就没事了。女大不中留啊。反正留她也留不久了,迟早要跟他去的……”
“师娘,妳怎么这样说?师姐要跟谁去哪里?”应雨惊问。
师娘看了应雨一眼,迟疑。
“妳别管那么多,去就是了。”
应雨真的去敲门,一见随风,就扑上去。“师姐妳要去哪里?妳要跟谁走?是不是跟薛师爷?他是妳哥哥,他要带妳走对不对?”
一看师妹才说没两句就泪眼汪汪的,随风忍不住骂:“胡扯!我哪有要走!妳哭什么呀?我哥哥又怎么样,我才认识他没多久!”
“可是……可是……”应雨哭着说:“师娘为什么说妳迟早要跟他去……”
“妳师娘不是说薛承先,是说我。”
沉稳又微微含笑的男性嗓音随之而来,凌旭潇洒的身形悠闲地踱进石室。
“你来干什么?我说不想见到你!”随风怒道:“应雨,连妳都骗我!”
“是……是师娘……要我……”应雨吓得倒退一步,转身飞奔而去。“我去前山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应雨走后,随风一甩雪白衣袖,指着门。“你请吧,我不想跟你说话!”
“妳使什么性子啊,”凌旭才不走,他闲闲靠在门边。“我哪儿惹妳了?”
“你还敢问!”随风不敢置信。“你骗我上京那次,明明是要找人来相认,确定我是薛承先的妹妹、魏澜的女儿,对不对?”
“是呀。”没想到凌旭完全承认,嘴角还带着笑意。“我们可是大费周章,才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找到当年抱着妳逃出去的奶娘。”
“她还看了我背后烧伤的疤?”
“要不然怎么确定?”凌旭笑意更浓。“难道要我看、要我鉴定吗?”
被他轻薄的话语弄得满脸通红,随风咬牙。“很好!你已经知道我是逆臣之后,而且还是差点杀掉你的薛承先之妹,现在你还来干什么?要杀我泄愤?!”
“薛承先我都没杀了,干嘛杀妳?”凌旭笑吟吟说道:“何况逆臣又怎样?我生父虽贵为天子,我却跟妳一样,出生就被丢弃了。逆不逆,反不反,关我什么事?”
“你……”
凌旭把门关了,上前几步,望着那张让自己牵挂多时、含嗔带怒,却依然清丽的小脸,他觉得这段时间以来的惊涛骇浪彷佛都渐趋平静了。
跟这个姑娘在一起,日子大概永远都不平静吧?
可是她不在跟前,他心头就总是挂念,永远无法踏实。
正好,他这个人呢,命就是硬,什么都不怕。
他才开口想说话,就被随风打断。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人,也不是妖,我什么都不是!”随风叫了起来,叫声悲戚,伴随凌厉风势,在石室内回荡,震得窗门嘎嘎作响。“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里、该怎么办……”
“傻姑娘,管妳是什么,我从头到尾就没介意过。”口气满不在乎,他说道:“妳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
“可是我介意啊!”随风被他握住了手,她随即紧紧抓住,彷佛溺者抓到浮木。“我是人,可是有妖气,怎么办?我不能留在山上,也不能进城里,我要去哪里?”
“妳哪儿都不去,就跟我在一起吧。”凌旭充满权威地说着,好象那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他握紧掌中的小手。
握住,便不肯放。
随风含着泪的大眼睛,定定望着他。
英俊却笃定的面容,温柔却坚定的眼眸……
相识以来,他的胆色与气度、温柔回护的心意、两人一起经历过的一切……点点滴滴,都在心头萦绕。
“就是这样了,妳别多想。”凌旭望着她,就是恶习难改,忍不住要调侃:“妳小时候给火烧过,所以特别怕火,所以以后大概不能靠妳煮饭烧菜了。罢!谁叫我命中注定没有口福呢?”
随风脸红了,斜睨他一眼,明眸中狂乱的情绪,已经渐渐缓和下来。然后,恢复到原来的澄净,还染上一抹神秘的明亮。
石室中有着片刻的寂静。
“我怕不怕火,跟你有什么关系?”随风粉唇一勾,现出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抹淡淡的、带点调皮的笑意。“你有没有口福,又与我何干?”
“咦?妳这是什么意思?”凌旭微皱起眉。
她是真不懂呢?还是装傻?
当然是装傻,故意装傻。
“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随风脸儿一扬,傲然走回桌前。“我在山上修练这么多年,下山去得让众人骂妖孽,像你说的,弄得不好给人拿住了,怎么办?我觉得我还是乖乖待在山上,陪师父师娘守护此地一辈子好了。”
“欸!妳怎么能这样?!”本以为大事底定,没想到突生枝节,凌旭一急,口气就不好了。“妳明明知道……妳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啊!”眼看一个呼风唤雨的大男人在她面前失去冷静的样子……她忍不住又贼笑起来。
看他嚣张到何时!哼!老是把人耍着玩,总会得到报应!
“妳到底要怎么样?”凌旭也大声了起来。“难道要我三媒六聘,出八人大轿把妳抬回府衙,妳才肯么?”
随风坐在桌前,甩手撑着下巴,昔日不羁中带点倔强的神采,又回到眉宇之间。她哼了一声。“我可没说。不过,你自己讲过的……”
“我讲过什么?”凌旭质问。
“你说,要求人的话,总得好声好气些。”杏眸流转,闪烁笑意。“你这么凶,我就不想听了。”
看着俏生生的人儿拿乔,凌旭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谁叫他……就是不喜欢娇滴滴的寻常美女,偏偏……给这个妖物迷住了呢?
尾声
风和日丽,春暖花开。
景郕山经过那一场大火之后,前山秃了一块。
不过成天府派了人员上山整理,已经略有成绩。焦木蔽土都已经清理完毕,刚栽的幼株或播的种,都在如丝的春雨中,苏醒蓬勃。
没被波及的林木,在此时节都已经染上绿意。大地春回,又是一片奼紫嫣红。
此乃春游的好时光。可惜景郕山虽不算胜地,加上之前的大火之故,上山来的都是官府派员,看来看去就是那些人,应雨觉得有些无聊。
“你们要忙到什么时候啊?”她在前山出现时,总拉着薛承先问:“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我们去其它地方逛逛,好不好嘛?”
“我要干活,很忙的,妳自己去玩一会儿成不成?”
薛承先看着那双大眼又开始氤氲水气,忍不住叹口气。“别哭。雨水太多了,林木、幼苗会吃不消。”
“可是……”
“哪,妳瞧,那儿不是有好玩的?”
薛承先微笑,伸手一指。
应雨抹着已经滚落的泪珠,依言看过去。
只见远远的,锣鼓琐吶震天响,一列队伍热热闹闹沿着官道缓缓上山。
“有新娘子?”应雨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还噙着泪呢,就忙不迭的要去凑热闹。“我去看看!”
“看了别笑哪……”薛承先在后面说,却是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抬起头,他遥遥望着山顶。
在那儿,有他唯一的亲人啊……
曾经多次,差点被愚昧的他所伤。成见多么可怕!心被蒙蔽时,眼睛也如同瞎了,只埋首仇恨,却不知道,他所认定的一切,可能与事实有着极大的差距。
幸好,一直有个伟岸男子全心守护着她。
他与随风现在见面还是尴尬,可是,往后……在府里,会有很多机会相处吧?
也许……他会有机会对那个当年匆匆一见、就必须分离的妹妹说声抱歉。
然后,尽他所能的好好补偿她。
此刻,已经来到轿旁的应雨,握住法力已经恢复大半的雨石,隐身靠近,伸手就是一掀。
“咦?”
眼睛瞪大,应雨不敢置信地看着轿内一脸不耐烦的--
凌大人!
应雨一惊之下,忍不住现身,攀在轿口,惊问:“大人……你坐轿子,要去哪里?你要嫁人了啊?”
“我是男人,嫁什么嫁!”凌旭口气不太好地回答。“还不是妳那良人薛承先的馊主意!他说山神娶亲,姑娘得用轿送上山;山神要嫁女儿,也得比照办理。妳听听,有这样的事情么!”
圆圆大眼睛只是单纯地望着凌旭。““良人”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凌旭颓然放弃。“罢!待以后轮到他坐着轿子上山来找妳时,妳就知道了!”
“应雨姑娘,妳不要攀在那上面,很危险的,当心摔下来。”轿夫之一正是高大威猛的齐时,他听见大人的说话声,回头一看,便忍不住苦口婆心劝说。
其它轿夫就没这么安稳了,一听见齐护卫说话,个个都诧异地转头。待看见那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青衣小姑娘时,全吓得差点把轿子一丢!
凌旭险些被拋出轿外,他攀住两边轿门,一面怒吼起来:“你们连轿子都不会抬么?!天天在府里出操练武,难不成都是些花拳绣腿!”
齐时望着一溜烟又往前山去的青色影子,抬头远眺古木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