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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舟收到,迈步走向门边,他的手碰都没碰门边儿,门呼啦一声打开,门外的人猛地一见黑漆漆一个高瘦人影,吓得退了一步——
这个人——这个人几时进了房间的!?
他明明被安排在别处,昨夜里整晚都有人盯着这屋子,这人怎么进来的!?
那人还愣着,阿舟已经伸手从他手中拿过衣服,也不说话,只点点头表示谢过,回身,门又呼啦一声关闭。
这回那人可是看得清楚,阿舟转身时两手没去关门,那门就自己关了。
他想起昨个船上人说的话,打了个寒颤,急忙去向大哥回命。
羽君从阿舟那儿接过衣服,谢过了,等阿舟走开两步转了身去就开始穿衣服。身上仍旧有些乏而无力,想来如今虽然一路往南走气候暖些,毕竟还是冬天,跳进水里冻那么一下,也不知有没有着凉。
穿好了身上的衣服,见还剩下了一条头巾和叮叮当当的饰物。这船上似乎大半是絤罗人,也有些当地的多为底下人。这服饰自然也是絤罗的,记得以前常听沈二伯讲些各地见闻,也对絤罗女子的服饰很感兴趣,长长的头巾缀着叮当的薄薄银片,腰上有精致的流苏,一直想让沈二伯出门时带一套回来。只是没想到倒在今日这种情景下穿上了这身衣服。
虽然无心打扮,也知道现如今她是不得不装腔作势的,便一件件挂在了身上。
紫色的衣衫,银色的流苏,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跟紫色很有缘分……
衣服上依稀有着女子的香味,香气奔放而直接,想来这衣服的主人,是个颇为爽朗的女子。
衣服才刚穿好敲门声又响,依然是方才那男人,这次没等羽君回答就直接道:“湘姑娘,大哥想请你过去一道用餐。”
羽君的眉毛挑了挑,难道她在这里还要负责陪吃饭?考虑了一下是否有这个必要以及自身形势,回道:“知道了。”
谁让她寄人篱下,尤其,还是寄水匪篱下。
没错,湘无双就在这艘船上,这是沈惊涛打死也想不到的。
纱罗那两个“不知道”让他从一开始就否定了这个可能,但是,纱罗只说她“没注意过”。通常当她的眼睛盯上一个事物的时候,她是看不到其他东西的。而现在她的眼里装了沈惊涛,谁管船上多没多一个外人,尤其是女人。
*
船上多了一个女人,并不稀奇。
稀奇的却是这个女人的身份。
不知情的兄弟,所知道的就是:弟兄们劫了一票肥的,心情正爽,寻个小渔船找找乐子,撞翻了船竟发现这么个大美人,理所当然的捞了上来。
但是,这个女人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若是寻常劫上船的女子,为何无人敢碰,还被大哥当了贵客菩萨一般供起来?
于是,当日在场的人,又有了另一种说法:那女人不是被捞上船,而是自己上了船的。
那日小船被撞翻之前众人眼见着一男一女并一小孩跳下了船,最后是划船的老人。然而当船驶向他们,那一男一女被水流卷下去之后,水底竟然升起一大片阴影,阴涔涔的冒着寒气,转眼一股水柱涌起,一道黑影托着那美貌姑娘,竟然托出水面鬼魅般跃到了船上。当下船上的絤罗人便颇为畏惧,恭恭敬敬的恭下了身去。
羽君被奉为上宾之后才知道,船上的人是把阿舟当成了“满巫”。满地的巫师长久以来都是蛮夷地区即敬畏又恐怖的存在,而在絤罗,则有少数满地迁徙而来的巫师,当地人称其“满巫”。长久的融合,使絤罗人对于满巫有着特别的敬畏。
阿舟的诡异和神秘使船上的人将他当作满巫,而他对于羽君保护的态度又有着羽君仿佛是他的主人一般,足够羽君在这些人的敬畏和怀疑之间把握着自己的态度,作威作福。
她懂得该如何故作姿态,摆高自己的身价以壮声势,好让自己在这如履薄冰步步危险的境地中继续走下去。
一路走过,船上的絤罗人看到她无一不是稍稍低下头,却用眼角疑虑的偷偷瞥着。羽君很确信如果没有阿舟站在身后,他们的目光会更加放肆。无论如何表面上他们的态度还是恭敬的,只有一人。
那个被叫做大哥的男人,安然坐在桌旁等着羽君到来,絤罗装扮,微敞的衣领里能够看到胸前道道疤痕,他的脸上虽然在笑,目光却好似一只潜伏的野兽,不知何时会露了本性出来。
“湘姑娘。”他略一点头,目光在羽君身上流转,带了一分惊叹几分评估。“看来这衣服的颜色不太适合姑娘,如今行在水上毕竟不那么方便,还请姑娘将就一时。”
“哪里。”羽君一张脸笑得优雅从容绝代风华,一个字:装。“无双寄宿贵船已是叨扰,哪里谈得上将就不将就。”在那个大哥的招呼下她仪态万千的往那里一坐,衬上身后静静站立让人不容忽视的阿舟,怎么看都是一个深藏不漏。
他们两人在同一艘船上,却是另一种咫尺天涯,相隔不过一条过道,一层船板,却不曾相见。
一个,被个豪爽莫名的异族女人当了情夫来养,几乎寸步不离。一个名为贵客,却时时都有人在监视看守,立场脆若薄冰。
只是,难得她竟然在这薄冰之上还能如鱼得水,一边儿在限度之内指使着跟班儿守卫们,一边儿就找着了背地里祸害臧云山庄十九年的感觉。
“湘姑娘……是中原人,想必很擅长中原的乐曲了。”
羽君明眸微转,从手中的杯子转向这些水匪口中的大哥雅布——只有这个人,真让人郁闷。凤眼微眯,便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不敢说擅长,只是略通一二。怎么您对中原乐曲也有兴趣么?”
“原是家里小妹对这些很是喜欢,常常习来,听得久了便觉得有些意思。”
“即是船长有兴趣,不妨让无双奏一曲,只当个消遣吧……”
她可不就是个消遣么?这个混蛋男人,明明就是打算让她奏曲,却是不提。言语间都是客气和恭敬,眼神神情却又放肆。
羽君微笑着与他对视,彼此好似都在试探。
他的目光不时扫向站在羽君身后的阿舟,他在试探着底线……羽君的,或者阿舟的。身为一个纤罗人他不会轻易去惹一个“满巫”,但是对于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他却要知道对于“满巫”来说她又在一个什么位置。
阿舟依然沉默并无反应,好似只要不涉及到羽君的安危,他是一概不予理会的。至于羽君,更是毫不在意,拿过别人递来的琴,试了试音。
若然在过去还活着的时候,对于这种人,她大约是理都不想理吧……似乎如今的自己也被陆唯羽所影响,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手指划过琴弦,如水的声音冰凉而剔透。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
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
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
……声音在整个船上飘荡,对于船上听惯了沙萝那温婉不足热情过剩的歌的人,纵然是偷懒不肯特意在乐曲上下功夫的羽君的歌声,也足以天籁。
羽君会的歌,就只有那么几首而已。她精挑细选,风格各异,但无一不是天籁仙音,这便是取巧之道。
反反复复,都是那几首。
甲板上的沈惊涛心中一黯,熟悉的调子让他恍然回到从前……回不到的从前。
静默,听到一曲终了,心中百般纠结。
没想到这蛮夷的水匪船上也有中原的歌女。
然而当第二曲响起,沈惊涛已经微微变了脸色,攥着拳让自己听下去……
熟悉的歌,一曲只是偶然,两曲若是巧合,那么……这世上有一种巧合,可以让两个完全无关的人,挑选的同样的曲子,首首相同。
“喂,你怎么了?”沙萝仰着头凑过来,仔细打量着他。
“唱歌的是什么人?”
“没什么,寻常歌女罢了。”心里暗暗把大哥骂了一回,这两个人当初就是一条船上被撞的,想来也认得。说好了这个给她,不让他们两人见面,大哥这般张扬又是歌又是曲儿的,怕人家听不出来啊?
“我要见她。”
“不行!”沙萝横眉竖眼的往他眼前一拦,惊涛看也未看她,闪身越过便向内仓走去。沙萝一时怔住,这两天只见这俊美男子寂寥模样,料不到他还有如此身手。如此,越发得不能放过他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给我拦住!”
闲散的船员立刻围过来,一身蛮力也让渐渐荒废了功夫的惊涛有些吃力,然而不见血,终究他们不是惊涛的对手。
如此动了干戈,嘈杂声传入内仓,羽君停了琴,淡淡笑问:“船上可是出了什么麻烦?”
“无妨的,不过是底下人小打小闹。”雅布看似不在意地说着,然而细听了那声响,不易察觉的微微蹙眉,起身走出去,随手关紧了门。
“你们在做什么。”
淡淡的语气听来却不怒自威,水手们立刻安静下来,沙萝一见,便冲过来,“哥——”
“你又在闹什么?”雅布蹙眉瞧着她,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知道又是她在瞎折腾。沙萝作了个“嘘声”的手势,朝门里看了一眼,把雅布拉过一边。雅布自然懂得她的心思,瞥了沈惊涛一眼,对沙萝警告道:“原先就是你非闹腾着不让他知道里面那个,你要是再看不住他,弄这么大响动出来,藏不住人我可不管。”
雅布正欲转身回去,沈惊涛已经甩脱身边船员走来,“这位想必就是船主。”
雅布回头,点点头,细打量他一眼。没直接叫他水贼头子就不容易了,这种时候还能维持风度,这个人是度量太好还是太知时务。
或者,只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软骨头。
房间内雅布刚一出去,羽君便露了不耐烦的面目,懒踏踏的往椅子上一歪,寻思着船在水上跑也跑不了,看来只能跟着船上岸。只是这一上岸,恐怕就是贼窝。
软软的叹了气,“阿舟,你救人也不救彻底一点,倒救到贼船上来了……”
阿舟阴冷沙哑的声音响起,“附近只有这艘船可以落脚。”
是哦,怎么着都是性命优先……
“只是不知道惊涛如今在哪里,若能逃出去,也不知怎么找他……”
阿舟缠着绷带的枯瘦手突然按上她的肩膀,吓得羽君住了嘴,“怎,怎么?”阿舟不知道自己的手跟鬼爪似的很冷很吓人吗?压低了声音问:“是那个雅布回来了吗?”
阿舟轻微的摇头,吐出三个字:“沈惊涛。”
“什么?”
“他的气息在这附近。”
“附近?”羽君真个见鬼的表情,这附近都是水,他变了水鬼不成?水贼没理由会让来历不明的小船靠近,那么……他是在船上?
羽君愕然了一回,脑中不断联想,自己是因为阿舟的存在让船上的人误会,不敢招惹她,那惊涛呢?不会变了阶下囚……关牢房?挨鞭子?辣椒水?老虎凳?等等,老虎凳是啥?(这种东西显然是从唯羽的记忆里得来的,羽君哪里见识过。)还是做了奴隶,擦船板,做苦力……万一,成了性奴隶……不知道这船上的水贼中有没有人爱好那一口……
(你可以8要想了么?马赛克处理中。。。)
船上有一个“湘无双”和一个沈惊涛。如果雅布沙萝兄妹一人分一个,倒是“公平”……
——如果。
雅布转回身,靠近两步,上下打量着沈惊涛……
如玉般阴凉清润的男子,纵然在幽深的黑瞳中显出些许疲惫和落拓的污浊,却好似美玉蒙尘,让人不禁想要去拂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