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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个婆子说着,一路走远了。
旁边的厢房门口坐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子,小圆脸儿,玉面粉腮,长的很是可爱,正拿着个绣崩子在绣花,一针一线的很认真的样子。这么冷的天儿,她竟打着帘子不知道放下来。刚才二个婆子说主子闲话,贺明玫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丫头离的更近些,自然是能听到的,那二个粗使婆子,一看就不是传闲话的行家里手,竟根本没想到避讳旁人。议论主子,竟毫无介心的样子。
可是这小女孩,就那么大点儿,那二个婆子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仆妇背后说主子坏话,这小丫头竟然丝毫没有异样的神色,依然端坐着绣花,象模象样的样子。这份淡定从容,极是难得。
贺明玫不由朝那边走了几步,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头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是七小姐,忙站起身走出门外,快走几步才停身福了一礼,带着笑回话道:“七小姐安好。回七小姐,奴婢名叫梨花,今年九岁了。”
她态度恭恭敬敬的,倒让贺明玫有些意外。因为她年幼加上不得势,府里的下人们并没有谁对她行足规矩。便是司茶司水,虽然她肃容时很恭顺听从,但闲暇时还是常拿她当孩子般哄。
贺明玫听她的声音,原来就是刚才去通传司茶司水的丫头,想去这丫头说话时蹦豆子落地一样的字字咯崩脆的声音,又说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又不拖泥带水,很是会说话。便问道:“你在这院子里专门负责传话的吗?这大冷的天儿你怎么不放下帘子作活,那样岂不暖和些?”她看了眼屋里,难道是为了光线好?
“我在当差呢。”梨花道,“没事儿的时候就练练手,或者帮着别的姐姐妈妈们干些活计,但不能离开这前廓附近。放下帘子,万一里面的姐姐们出来传话,看不到奴婢就不好了。”
“噢,原来是这样。”贺明玫道,便道:“不过这样大冷的雪天并不多,便是放下帘子,让里面出来的姐姐们叫一声再出来也用不了多少功夫,老太太也未必会怪罪。”大冷天不放棉帘坐在门口对风吹,太缺德了吧。
梨花笑起来:“多谢七小姐关心。奴婢不冷的。奴婢刚刚还跑来跑去,所以手脚还暖着呢。不是老太太让这样守着的,是奴婢自己想着这样听传快一点儿,里面有姐姐们出来,我一眼就瞧见了,不耽误主子们的事儿。”
贺明玫点头。当差认真,言词利落,落落大方又恭敬有礼。不错。
想了想便问道:“你进府多久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回七小姐,奴婢进府两年了。家里现下还有什么人奴婢不知道。去年家里着了天灾,一家子逃荒出来去投亲,半道上就快饿死了,上面有姐姐,已经订了亲事,并且要照顾弟弟和生病的父亲。我小,还不会照顾人,所以父母商量着卖了我去,大家想法子落个活命。”梨花道,“我那时五六岁,跟着人伢子被几道专卖,七岁上入的府,现如今早就没了家里的消息。”
正说着话,司茶司水已寻了过来。司水拿了件更厚的嫩黄色狐毛内里的斗篷过来,往贺明玫的身上再裹一层。这是本季新做的,也是按的六小姐贺明琼的尺寸,没有修改过,大虽大了些,却很方便里面套厚衣服。一边担心的小声问:“小姐,现在没事了么?”
司茶忙忙地把一个缠枝牡丹的细瓷椭圆形手炉塞到贺明玫手里,一边笑道:“姑娘快暖暖手。”这下子,再不用担心没炭烧了。她倒不象司水那样担心,小姐这么没事儿似的在这儿和丫头闲话呢,哪里还能有什么事儿。
原来这二个丫头在院门外守着,怕散了时贺明玫受冻,便又回去了一人取这些个来取暖。就这样大太太还以伺侯不经心为由要撵她们,何其冤枉人也。
贺明玫一边任由司水司茶把她裹成棉花包,拍了拍司水胳膊笑了笑算是安抚。一边安慰梨花道:“你过的好长的壮实,将来你一家人团聚了,定会开心。”
那梨花也不伤感,脆生生道:“正是呢,奴婢谢谢七小姐。”
司茶便诚心地邀约:“梨花闲了多去我们那儿玩去吧。我们七小姐最是喜欢和你这么大年纪的一块聊天呢。我们院里还有素点和素心两个,也是和你差不多大的,肯定也极喜欢和你玩。”梨花笑着应了,直待贺明玫带着司茶司水转过长廊了,才回去坐下。
雪仍不停不歇地纷纷扬扬着。地上树上房子上,到处白茫茫一片。
白雪红梅,相映成趣。
梅园内的假山旁,有一个很大的亭子,亭子四周已经挂上了厚厚的帷帘,生了几个小火炉,上面温着水,旁边摆着茶具点心。
那意思,竟是让小姐妹们围炉座谈吗?可惜除了几位躲闲等命的丫头,一位小姐也不在。
离亭子最近站着的老大姐贺明琪忙着遥控指挥各位丫头婆子们备东备西,又撤东撤西,有人去厨房传点心,有人去备干果水果等,有的去取棋子,备着等下谁有雅兴手谈一局。
看到贺明玫主仆过来,贺明琪便笑嘻嘻高声叫道:“小七,至于么你,裹的跟个棕熊似的。你不可再跑去湖边那里,小心又掉水里去。”然后呵呵呵一阵笑。
贺明玫不由咋舌,这大姐可真会说话。笑着应是,四下里扫了一眼,见二小姐和三小姐在不远处假山上面的一个小亭子里临风远眺,四小姐正默不作声领着丫头往那边白梅林里去了。五小姐六小姐这二位早就跑不见了踪影。当下便也不进亭子,领着司茶司水也往梅林里钻去。
贺大小姐不亏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那说话做事的水平果真和老太太有的一拼,都是有些糙的,完全不象个深宅大家里养出来的小姐作派。但贺明玫却觉得贺明琪很象她当年的宿舍老大,除了年纪痴长几岁,也是热心又热心不到点子上去。不过贺明玫倒喜欢这种带点儿嘻嘻哈哈不严肃的姐姐,对着这样的人倒自在些,好过面对一帮子冷艳高贵的正宗淑女。
并且,她生病卧床那段时间,是这位姐姐探病去的最勤。后来自从听说她偷偷倒过药,每次去了,总立逼着她当面喝下那黑黑苦苦怪味道的药汤子,还专门领来了在外院练武场伺侯的才总角的小幺教了她一套花拳绣腿的五禽戏——说起五禽戏,贺明玫当年还专门学习过散打擒拿等自由搏击术呢,可是现在,看看自己那瘦的鸡爪子似的小手小胳膊,擒拿什么的,都浮云了,现在她这身板,连推拿都受不住。
只是这样的一位大姐姐,自然和大太太行事不同路,大太太一向懒理她。这会儿在待嫁了,还没有正经带着教导处理家务,连嫁妆都由着她自己张罗,说以此锻练理事能力。
贺明玫说不上这算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反正六千两银子,你要买用的还是买地还是压箱底,尽管自己考虑。倒也公允省事儿。身为庶女,一向是做妾的好材料呢,但贺明琪订下的,却是西北嘉县的大户人家孟家,虽地处偏远,却是正头妻室,也算幸运。
自己将来若能有这样的结果,也便心满意足了。
贺明玫想着,不由仔细打量起贺明琪来。只见她柳眉杏目,形容秀美。头上发髻绾得整齐,插着翠喜双凤长尾簪,前面一支红翡滴珠玉头钗摇摇晃晃,让那一张圆脸越发显得生动起来。穿着件海蓝菊花刺绣缎袄裙,外套绛红色棉比甲,披一件藏青色滚金边牡丹暗纹锦斗蓬,手腕子上戴一对儿铮亮金包玉镯子,正怀里抱着个美人扑蝶瓷手炉,俏生生立于一棵梅树下面。身材稍稍显得有些丰满,但依然是个十足的美人儿。
嗯,贺家的女儿都是美人儿呢,除了她这个瘦脱了形偏使劲往滚圆里扮的显得头小腰粗的小不点儿。
这幸运大妞儿有次当家机会,正从内到外的乐呵,连笑的声调都高了几分。只是可惜名不正言不顺,手下无兵可用,少不得要动用老太太的人。并且她自己行事儿也太过随意,总是大手一挥,看到谁就指派谁,想到什么事儿就安排什么事儿,完全没个章法,能不落埋怨吗?
不过好在,就快熬出头了,等她自己当家作主了,爱怎么指派就怎么指派。不象她自己,且有得熬的呢。
且走且看,转过一片白梅林,走过去是个斜坡,有个小小的石碑,上面写着“半落坡”三个大字。贺明玫思忖着也许是因为虽为坡,却坡度实在够缓,才称半落?
梅林里梅树最稠密的地方是靠近园西潋滟湖水边的那里,不知是不是近水的缘故,那里梅花也开的最盛。而东边半落坡这片,因为地势加昨夜北风,枝头红艳稀疏,地上落红缤纷。那些或花或掰,或被雪掩埋只露此许残红,或半映于雪中与雪相皎相映,也有刚刚凋落的,伴着雪片飘下。
贺明玫是被远远望去,这片梅林的错落有致吸引过来的。及到近处,却感叹于那一地颓败的美艳,不由流恋许久。
“嗨,小东西,刚才在熙和堂,你为什么一直看我?”忽然一个骄横的声音响起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五小姐贺明璇。
“五姐没看小七,怎么知道小七看了你呢?”贺明玫伸手接着一片风中飞舞着飘落的花掰,一边带点儿戏谑地淡淡回道。好好的兴致被打断,贺明玫有些不爽,便不肯十分退让。这五小姐真是的,这么风花雪梅的景致,不挑衅会死么?
司水见是五小姐,不由有些紧张,就紧紧站到了贺明玫身边。司水才刚去取点心了,只有她一人跟着小姐。
贺明璇一愣,竟然跟她顶嘴?越来越上脸了呢。她不由喝道:“姐姐问你话,你就老实回答,哪来那么多狐媚歪道的狡诈废话?”说着上前几步,逼视着贺明玫。
贺明玫不由退后几步,一边保持着距离一边陪笑道:“不过姐妹们说说话,五姐就这样恼起来了。既是这么个急性子,刚才在熙和堂怎么不问妹妹为什么看你来着?”
贺明璇听了此话,脸色大变,怒气上涌,一张脸竟微微红了。
府里谁都知道,这满府里横着走的五小姐,有个最得老爷宠的五姨娘。那五姨娘因为出身低贱,贺老太太摆出来的憎视十分的明显,从来也不许她踏入熙和堂半步的。连带的老太太也十分不喜这位到处充凤凰的五小姐,有事没事都可能朝她隔空开两枪。所以贺明璇在熙和堂从来就是只拔毛鸡,装死都来不及,她怎么可能敢在那里出风头去。
贺明玫本是知道这种情况,她就是心中不满这五小姐在熙和堂一向装死的十分逼真,只到她面前就母老虎的十分过火,专在她面前耍横是为哪般。因为她故意提这话头,想要小小刺激贺明璇一下。
谁知贺明璇因为一向在府里横着走惯了,丫头婆子都十分的有眼色,知道这妞十分得老爷宠爱,便是老太太不喜,也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故意提这让她难堪的事儿。如今竟被这一向被自己压着打的小东西当面撂脸上了,一时只觉得这话语里讽刺的意味是如此的浓厚,十分的刺耳,心里一阵恼羞。
她猛然几步冲上前,一把抓住贺明玫胳膊,一边摇晃推桑着一边道:“你个没规矩的东西,竟敢编派起姐姐的不是来,我打死你这个贱嘴多舌的东西。”
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