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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佶呵呵笑着,扶了抚含晴的头发,道:“我看不仅是救命恩人,还是你心之所系呢!”
含晴脸颊飞红,把身子一别,小声道:“您老怎么当着人家就……”
若是她早些时候显出这般儿女情态,只怕白玉堂确会信以为真。可是,看到她亲近庞佶的神色,白玉堂先前的三分疑惑早上升至八分,再一听“含晴”这个名字,更是确认了她绝非阿敏。阿敏性情何等刚烈,逃亡多年都不曾更换姓名,此时更不可能任这个老贼以如此甜名唤她。
庞佶靠近白玉堂,细细打量,赞道:“好,好!好个锦毛鼠啊。老夫也是仰慕多时了!今日老夫已挂冠归隐,不知白大侠是否还能赏脸,做我庞佶的上宾,让老夫聊表寸心呢?”
含晴观察着白玉堂,见他一脸豁达,似乎毫不设防的样子:“太师过谦了。白某乃江湖草莽,从不受官府待见的。开封府的包老算是个例外,没想到今日,庞太师竟也错爱白某,实是感佩之至。”
庞佶听他竟把自己和包拯相提并论,并不生气,哈哈笑道:“老夫现在是布衣之身,比起包大人,可更有机会同白少兄亲近啦。来,来,请进屋,乡间静夜,正好小酌!”
白玉堂莞尔,任由庞佶热情地引着进了屋内。庞佶让白玉堂上座,白玉堂辞谢,仍是让庞佶坐在上首,自己坐在一旁。含晴在下首相陪。
三人说了些客套话,倒还都是些相逢恨晚的亲热。庞佶对白玉堂赞不绝口,直到酒菜上了桌,才招呼着,让白少兄千万不要跟他客气。
白玉堂抱拳道:“承蒙款待。只是白某多有俗癖,落了个饭前必更衣净手的夙习,还请太师不要见怪的好。”庞佶笑道:“你还自谦是江湖草莽,其实倒比我们更讲究些。”含晴便向身后小厮使个眼色,道:“伺候白大侠去雪隐。”
白玉堂跟着小厮来到西间,如厕后,见小厮只守在外面,四下无人,便悄悄解开腰间锦囊,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橙色珠丸,暗暗含在舌下。
且说展昭接了圣旨,沿着去往襄阳的官道搜寻,并不见襄阳王的车马。以他的脚程,只要襄阳王在回封地的路上,这会儿早就赶上了。莫非盟书已经到手?他心中打鼓,忽然想起公孙策率王马二人去大相国寺报信,不知吉凶,便不再追寻襄阳王,急奔相国寺而来。
那大相国寺是“汴京八景”之一,辖六十四禅律院,占地广阔,因受皇家崇奉,地位如日中天,是名副其实“为国开堂”的皇家寺院。平日里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展昭赶到寺外时正是黄昏,一股异样的气息让他疾停下来——寺门半掩,静悄悄没有人声。
正准备窥察寺内动静,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转回身一看,却是韩彰、徐庆和蒋平。展昭见三人皆是面容憔悴,神色肃然,心中更是惊疑。“韩二哥,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韩彰还没答话,徐庆已悲戚道:“展昭,展昭!你可知道,我大嫂她……”
“卢大嫂怎么了?”
蒋平较为沉静,叙述了闵家被国舅爷算计的经过。可怜卢大嫂一代江湖名手,竟遭暗袭,折在王府!
展昭伤心不已。想到自己在陷空岛上,卢大嫂曾妥为照顾,而现在自己是江宁婆婆的义子,五鼠的事也是他御猫的事,此时痛楚,与他们兄弟别无二致。蒋平又说,卢方已被救出,现在正回岛养伤,有江宁婆婆照料。展昭稍稍放心,问道:
“几位哥哥来大相国寺是……”
“大哥在那虎狼王爷府里,曾窥得大相国寺和尚与他们勾结,同来害我五鼠。想来其中还别有阴谋。事到如今,既然国舅爷我们暂时动他不得,就先来这相国寺找贼秃算帐!”
展昭点点头:“如果另有阴谋,定不能轻饶他们。不过方丈是包大人至交,据展某猜测,此时寺中一定有变故。”挨近韩徐蒋三人,将盟书一事大略说了,三鼠俱自吃惊。
韩彰道:“五弟曾和你同至开封,他人呢?我们来这里,也要寻他一起报仇。”
展昭神色黯然:“他……小弟也不知他下落。此事说来话长,玉堂机智过人,必不会有失,我们还是先进寺看看要紧。”
三鼠听闻此言,心中不快,都暗自怨展昭怎么没把五弟照顾好。其实展昭这两天不知已在心里骂了自己多少回,那“阿敏”的古怪,他早已心知肚明,却还那么谨慎小心,只让玉堂听了公孙先生一席话,竟没再多叮嘱。其实情之所系,别人怎么说也是无用。等自己证据确凿认定她是坏人时,玉堂已经随她走了。若是他此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就是下油锅,下地狱,也补偿不了万一。
毕竟眼前还有大事,三鼠也不再问,同展昭一起轻轻推开大门,进了相国寺。
白玉堂从西间出来,仍是一副和气的嘉宾模样,礼貌地入了席。饮过几盏,庞佶笑道:“白少兄好风采,好人品,更难得的是与小女甚为投缘。此情此景,倒是让老夫这个上了年纪的人,羡慕你们青春年少了。”
“人皆有生老病死,太师又何须空叹华年呢。”
庞佶忽然垂下脸,将酒杯缓缓落在桌上:“唉!人生苦短,老夫自知不可过痴。可是老夫的命,实在是苦啊……”一手扶额,发出一番悲凉的哀叹。
含晴起身抚着庞佶的背,安慰了两声,对白玉堂道:“义父就是这个样子。早年叱诧风云,在朝野上难免不少怨言。偏他又是个要强的性儿,身居高位,得罪了不少人,直到我义姐被打入冷宫,义兄被铡刀……”皱起眉,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庞佶抬手示意她不必如此,道:“自作孽,不可活。从前的荒唐事,老夫自知是我的错。人都说包拯铡了我儿子,我对他恨之入骨,其实……并非如此啊。”他望着白玉堂,眼神迷离,就像望着自己的儿女:“就算我有私恨,那包黑子是秉公执法的,我怨天怨地,最后该恨的,不也还是我自己?自从归隐后,我天天闭门自思,都是自己奢纵,管教不严,最后儿女死的死,关的关,让我老头子一个人在外面自由着,却是苦不堪言……”说着,已带了哭声。
白玉堂暗暗冷笑:你若是天天反省,又怎会在开封城外这个隐蔽的地方弄出一座密宅?恐怕天天琢磨着怎么偷了铡刀,把包黑子扔里面喀擦了,才是实话。不过脸上倒不显出来,也装着一副好子女的模样,认真听他倾诉。
“唉,天可怜见,让我遇到含晴。这孩子和我真是投缘。她说自己身世悲苦,从不跟我谈以前的事,我也由着她,从不相询。然而父女情份却是半分不带虚假。我宠着她,她也宠着我,相依为命,这晚年才有了些盼头。如果能给她找个好归宿,我为亲儿子亲闺女伤透了的心,也算有点补偿了。”
庞佶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白玉堂也不禁一叹,心道,这句话,倒含了三分真情。
“白少兄,今日一见,大畅我心。和别的年轻人,还真没说过那么多心里话……老夫有意将含晴许配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虽然有些准备,听到这话时白玉堂仍是一凛。庞佶老贼,五爷陪你吃顿饭,已是大大折损了锦毛鼠的名号,你竟然还想做我的老丈人?
此时变色却是不方便的。他微微皱眉道:“这……白某浪迹江湖自由散漫已久,含晴姑娘……”“白五爷,你还是叫我阿敏吧。虽然做了太师的女儿,但阿敏还是阿敏。”
白玉堂心念急转,不知他们对自己的信任有几分,也不知自己还值不值得继续装下去。若是真被套牢了,可如何是好。
庞佶见他犹豫,陪笑道:“你也不必现在就决定。我听女儿说,你从前是很喜欢她的。如果是因为她成了我的女儿,无法抉择,那就再考虑考虑。老夫这里清静,你若不嫌弃,小住两日再说。”
这句正合了五爷的意,桃花目含笑,起身道:“如此也好,谢过太师。”
大相国寺内,真是空无一人么?
天王殿,大雄宝殿,八角琉璃殿,藏经楼,都是空的。
一片死寂。
四人之中,属展昭对这里最熟。他带着三鼠,将平日讲佛诵经的院落看了个遍,不仅不见人,甚至也不见有什么异常。
先前所设想的灾难,仿佛都集中到了一处。越晚看到,他们心中越是发毛。
蒋平给展昭使了个眼色,展昭立刻就明白了。再这么看下去,只怕四个人的勇气都难免被磨掉。他深吸一口气,领着四人直奔一禅方丈的禅房。
就在踏入方丈独院的那一刻,终于有了可以代替死寂的东西。
整院的僧人——被暗器钉在墙上的,被石头砸在地上的,被刀斧劈得脑浆迸裂的,被绳索勒得瞳仁突出的,横着的,竖着的,挂着的,堆着的,带着血,红的,黑的,风干了的,兀自嘀嗒着的……
满目疮痍。
四人都是历过大事的,看到这景象,反倒比刚才的死寂更镇定些。仍是展昭在前,徐庆断后,小心地跃过这片惨绝人寰,进了禅房。
一禅并不在内。禅房内虽有血迹,却无尸身,反而干净些。地方应该没有找错,那么就是入口的问题了。
多年查案的经验让展昭先发现了问题所在:这间禅房的空间似乎压抑了点儿。他举目细看,终于有一处显出特别:禅床墙面上突出的那个斗大的“佛”字,暗沉沉不似普通木刻,向外凸得过多。
愣爷徐庆冲劲儿上来,呼地一下便将铜锤抡了上去。
钟鸣般的嗡嗡声传来,原来那里面竟是钢板,异常结实。徐庆的手都被自己力道震得有些发麻。
就在四人疑惑之时,整个禅房忽然晃动起来,真如地动山摇一般。他们还来不及想,就觉得脚下一空,哗啦哗啦全掉了下去。
“叮”“锵”“呼啦”“嗤”“啊”……
原来陷阱下面布满了倒生利刃。那阵势,只怕十几二十个人同时进来,也是统统穿肠破肚的。“叮”的一声,是南侠倒转身体,用剑尖先着地,插入利刃之间稳住;“锵”的一声,是韩彰用铁手套握住利刃,毫发无损;“呼啦”一声,是徐庆在下坠的同时带下了禅床上的柴席被褥,给自己垫背;“嗤”一声,是功夫稍逊的蒋平屁股被戳,却好在那里早插了别的尸体,戳他就不深了;最后的“啊”,自然是蒋平的声音。
四人惊魂稍定,抬眼望去,原来这里已经血淋淋地穿了许多人。此刻头顶地板又呼呼地合上了。看来禅房机关是一禅大师专为保护盟书而设。
展昭猫耳朵最尖,刚找到落脚处站稳,就听到一处似有人喘息声。他扶住蒋平,四个人跃出这片钉子海,向着那边走去。
也不知地穴中设的什么古怪,就在他们离开钉子海,奔向人声处时,四人手中都是一震,唰唰唰唰,兵刃同时脱手。
原来这里设有暗穴,内置大块大块的百炼磁石,金银铜铁无所不纳,专门收人兵刃,连蒋平的钢柄扇子都被吸走了。
四人几乎同时“啊”了一声,连展昭也不例外。生生死死,哪怕受再多的伤,他都是不会吭声的,然而巨阙却是剑客至宝,宝剑脱手,堂堂南侠竟也失色。
就在这时,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喘道:“……是展护卫么……”
展昭心头一喜:公孙先生!
白玉堂在庞佶的乡间别院中住了下来,似毫无心事一般,人家让吃饭便吃饭,让喝酒便喝酒,含晴与他弹琴说笑,他也是和颜悦色,风度翩翩,真如到了世外桃源,一切都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