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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身来,雷老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心头一阵发热,叫道:‘
昌叔!’
他一面叫,一面热泪盈眶,已向昌叔扑了过去。
这一切,全是自然发生的,直到他抱住了昌叔,才觉得有点
不对。他小时候曾有许多次,在孤苦无依的时候,扑向昌叔,抱
住了昌叔,可都是双手环抱著昌叔的腰际──那是他年纪小,身
子矮,只能这样。
这时,他早已长大成人,一抱之下,自然不是抱住了昌叔的
腰。虽然他身型只是粗壮,并不高,但是也抱住了昌叔的肩头─
─这就和童年的感觉不一样了,有点古怪。
雷老怔了一怔,忽然想到,昌叔早已是成年人,自然不会再
高,自己却长高了,这没有甚么可怪的。
但是随即,他知道自己感到古怪,并不是在一抱之下,感觉
和童年不同,而是另有缘故。那是甚么缘故呢?像是堵在喉咙中
的一口痰一样,明知有东西堵在那里,却又拿不出来。
雷老由于心中感到古怪,所以动作上也有了反应。他吸了一
口气,陡然想了起来,自己刚才一见昌叔,就感到亲切无比,彷
彿一下子就回到了童年,这才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昌叔。原因就是
一看清了昌叔的脸面,就感到他和以前完全一样,根本没有变过
。
刚才一上来,雷老骤见故人,热血沸腾,哪里来得及去细想
?
可是这时,却越想越不对劲──他和昌叔分离,不是一百天
,而是一百年!天下决没有人,可以一百年前与一百年后一个样
子的。莫非他‥‥‥不是人,是神,或者‥‥‥是鬼,总之不是
人!
雷老在说到这一段的时候,说得十分详细,不嫌其烦。原振
侠一面听,一面皱眉,但是他总算耐著性子,没有再去打断雷老
的话头。
而雷老说到这里,一面咳,一面喘气。他老人家的酒量之好
,天下驰名,常自夸‘李白斗酒诗百篇’,他‘雷动九天斗酒,
拳下再无敌手’。医生说酒可伤身,他老人家根本是喝酒不喝水
的,身体所需的水分,皆自酒而来。这时,他一面咳著,一面又
大大喝了好几口酒。
原振侠这才趁机说了一句话:‘你后退,看看清楚不就行了
?’
雷老伸手抹去了口角的酒,叹了一声:‘我如何不知?可是
我不敢啊!想想看,刚才要不是我眼花,昌叔的样子真是百年未
变,我不知他是神是鬼,那‥‥‥我不知如何才好了。’
原振侠没好气:‘那你也不能老是抱著他不放手!’
雷老再叹一声:‘是啊!’
当时雷老心中的疑惑渐增。他还是先不松手,只是叫了一声
:‘昌叔。’
昌叔答应著,雷老这时又问:‘昌叔,你是成了神,还是变
了鬼?’
昌叔笑了起来,用力把雷老推开,双手握住了雷老的双臂,
像看小孩子一样地看著雷老。
人的年纪差别,十分奇怪,两个人若是相差十五岁,一个二
十一岁时,已是成年人了,一个只有六岁,是小娃子。
但是岁月流逝,到了一个四十五岁,一个三十岁时,分别已
不是那么大。再下去,一个八十五岁,一个七十岁,简直已差不
多了。像昌叔和雷老那样,一个如果一百二十岁,一个一百零五
岁,大家同是百岁老人,可以说再也没有分别了。
可是当时,昌叔仍然以望著小孩子的神情望著雷老,雷老也
望著昌叔,也确然感到自己是小孩子──原因已经说过,因为昌
叔的样貌,和他童年的印象,一模一样。
昌叔是一个身型壮健的庄稼汉,中国北方贫瘠的大地上,农
民的生活之苦,决不是现代城市人所能想像。顶著太阳干活,迎
著寒风赶路,人和野外的树木,没有甚么分别。与大自然过分亲
密的接触,使人的皮肤,也变得和树皮一样地粗糙难看。
所以,从二十岁到四十岁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昌叔也不
能例外。
但是就算是四十岁,和一百岁还是有分别的。
雷老的视线,凝注在昌叔的脸上。他一遍又一遍伸手抚摸著
自己的脸,又用发抖的手指,指著昌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昌叔笑,脸上现出十分深刻的纹路。但那不是老化的皱纹,
只是艰苦的生活痕迹。他也抚著自己的脸:‘奇怪,连我自己也
奇怪,在这里,我不会老。小猪儿,我不是神,也不是鬼,只是
一个不会老的人。’
昌叔说的话,每一个字,雷老都听得清清楚楚。浓重的乡音
,令雷老感到无比的亲切,可是他却全然难以理解,人怎么会不
老呢?
人要是不老,长生不老,那不就是神仙了吗?想当年,秦始
皇帝,派了两千个童男童女,由徐福带著,扬帆出海,到蓬莱仙
岛去求灵药,也无非是想图个长生不老。昌叔是服了甚么仙丹灵
药,才能这样。
一时之间,雷老张大了口,再也合不拢来,喉间咯咯有声,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想说些甚么。不论他想说甚么,这时都一句
也说不出来。
昌叔又道:‘一时之间,也说不明白。你要是愿意在这里住
下来,也可以和我一样。虽然‥‥‥你已经够老了,但也不会再
老下去。’
雷老陡然震动了一下,一时之间,竟连一个好字也说不出来
。
他并不是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是刹那之间,他想到了
许多许多的事。那许多事,一下子全涌上了心头。
他首先想到的是:这是甚么所在?何以影影幢幢的全是鬼,
只有昌叔是人?在这里住下了,是不是还出得去?要是出不去了
,那又和死了变鬼,有何不同?
雷老不是首次想到死,人老了,自然会想到必然来临的死亡
,越老,越不会恐惧死亡。可是又不死,又经年累月和鬼在一起
,这不是很可怕么?
雷老心绪撩乱,四面看看,这才看清,昌叔带他进来的那间
房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
石室中的陈设很简单,一块大石,算是床,还有石椅石桌。
雷老心思撩乱,那种心情,自然也反映在他的神情上。昌叔
看了,只是淡然地笑:‘我以为你已年过百岁,甚么都可以看得
开,放得下了。’
昌叔的话,像是当头棒喝一样,令得雷老不由自主,发出了
‘啊’的一声。他隐居在一个山坳之中,过的是表面上看来与世
隔绝的生活,再无牵挂,超凡出尘。可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他虽远在深山,自然有人会不断地找他,奉承他,逗他开心
,讨他欢喜,送各种各样他喜欢的东西和食物给他。
那些人,或者有事情求他,或者是以前,甚至于是上代受过
他的好处,更多的是他义子义女的后代,都把他当成了真正的祖
辈。
那些人之中,有的是达官贵人,有的是富商巨贾,有的是专
业人士,也有的是三教九流的人物,更有的是在社会上有潜在势
力的人物,和武术界的各派高手。雷老在这些人的心目之中,都
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最重要的是,雷老十分欣赏自己这种地位──远在深山的一
个孤老头子(他这样称自己),可是实际上,却有著无可比拟的
影响力,这使他更有满足感。觉得比自己站在最前面,一呼百诺
,冲锋陷阵时更加强而有力,有更高的地位。
这种情形,他自己再清楚也没有。要他真的和社会隔绝,在
这石室中长生不老,他自然难以在一刹那之间,作出决定。
昌叔又笑:‘好,你别急。看你身子这样壮健,一年半载,
也不会就死。过些时日,我再来找你。’
这种话,举世之上,除了昌叔之外,也没有人敢这样对雷老
说。
雷老当时除了点头之外,仍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昌叔拉了他的手,走出了石室。一出石室,又到处全是灰蒙
蒙的一片,影影绰绰,一层一层,看去不知有多少。雷老已知那
不是人影,而是鬼影,可是心头也了无所惧。
不一会,眼前一黑,耳旁听得昌叔的笑声,渐渐远去。他忽
然打了一个寒战,睁开眼来,自己却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雷老说到这里,定睛向原振侠望来。
原振侠明知自己说出意见,雷老的霹雳火脾气,可能就会发
作,但他还是在喝了一大口酒之后,沉声道:‘一般来说,若是
有了像你这样的遭遇,突然之间,又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都会把
这段经历,当作是南柯一梦。’
或许是原振侠的话,说得十分委婉,雷老虽然面色一沉,但
是并没有发作。
他又乾了杯酒,这才道:‘第一次,我也确然把‥‥‥这当
作是一场梦。哪有人可以百年不老的,一定是我想念昌叔,所以
才会做这样的梦。’
这几句话,说得理性之至,听得原振侠连连点头。
雷老接著又道:‘可是接二连三,昌叔老是半夜带著他的鬼
跟班来找我,带我到那古墓去。那‥‥‥又不像是梦,不会是梦
了。’
原振侠曾想说:梦是会重复的,做一次是梦,做十次仍然是
梦。而且会越做越多,最后,疑真疑幻,把梦当成真的──这就
是妄想症的典型病例。
不过原振侠却没有把这一点说出来──他相信那几位精神病
科的医生,一定已向雷老解释明白了。
他注意到雷老提及了‘古墓’这两个字,所以他问:‘你认
为昌叔带你去的所在,是一座古墓?’
雷老眨著眼,他也不能肯定,语调迟疑:‘多半是吧!不是
坟墓,那来的那么多鬼?而且,石床石桌,也像是古墓中的陈设
。’
原振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