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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得乱七八糟,常常惹恼父亲,将我一顿暴打。父亲失踪后,在镇政府‘抚养’的那段日子,我就经常逃课,躲在一个美术老师家里跟他学画画,结果其它学科我一窍不通,在绘画上倒小有所成。可是镇里人一夸我,我就会产生一种愤懑和屈辱,我想不通,父亲为何要抛弃我。”
“抛弃你?”杜若发来一个疑问的表情。
“是啊!”郎周喃喃地说,便说边敲键盘,“我一直记着那个警察的话。他说:‘只会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个孩子的记忆出了问题,二是这个父亲存心要抛弃这个孩子。’我知道我的记忆不会有问题,所以在我的理解中,那就是抛弃。如果不是抛弃,我的童年怎么会受那么多的苦?如果不是抛弃,我又怎么会没有一个亲人,整个童年里孤苦伶仃?虽然我仍然弄不清楚他到底如何在雪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知道,是他抛弃了我。”
“那么……你还会寻找他吗?”
“会。我一直在寻找!”身体的某个部位忽然传来一股刺痛,郎周咬紧了牙,“直到我16岁那年,偶然看到罗中立的那幅油画《父亲》,忽然间我想哭,产生了一种狂热的冲动,我要找到他,问他:为什么将我抛弃!”
“后来呢?”
“后来,我背着画夹离开百吉镇,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流浪,去寻找我的父亲……我寻找了好多年,可是没有父亲的一点消息。这期间,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让我知道了我并不是一个天才的画家。”郎周回头瞥了一眼那幅未完成的油画,摇摇头,说,“你相信我童年的经历吗?”
“相信。”杜若回答得很干脆。
郎周倒惊讶了:“为什么?我父亲的失踪在别人看来是根本无法解释的。”
“因为……”杜若犹豫了一下,“我先给你讲一下我的经历。16岁那年,我离开了我父亲,离家出走……”
郎周问:“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杜若说:“我父亲很希望我成为别人,他总是抱怨我长得不够像她,总是说我和她差距太远。我就是我,我不想像任何人,我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我不想抹煞自己的个性去迎合父亲。所以我就离家出走了。你知道屈原的一句诗么: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郎周说:“不知道。杜若是你的真正名字吗?”
杜若说:“是的。离开父亲之后,我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杜若。杜若是远古的一种香草,它个性自在奔放,随性而开,一夜间灿然绽放,隔日便悄然凋零。我宁愿死,也要保留住自己的个性和自由。”
郎周有些明白了,大概很多父母都会拿他们心目中优秀的人来要求自己的儿女吧,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会在孩子心理上造成多大的伤害。他问:“那么,后来呢?你又回去找你父亲了吗?”
“回去过,可是我只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杜若说,“我从小没有母亲,和父亲相依为命,我离家出走本想向父亲示威,可是当我回到家中,却没有一个人,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我就在家里等着,一直等了三天,父亲才回来,我想,他是出去寻找我了吧。可是,他急匆匆地回到家,看到我回来了,却没有找到女儿的惊喜。他看见我回来,神情中居然充满了惊恐。”
“那是为什么?”郎周好奇地问。这实在是有悖常理。
“我也不知道。他说,你赶紧走,离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杜若打得很慢,仿佛那些记忆已经很久不曾回想,此刻钩沉起来有些困难。
郎周暗暗叹息,问:“他是不是在责怪你?”
“起初我也这么想。”杜若说,“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头,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几年不见,我的女儿成了大姑娘。这我就放心了,以后一个人生活,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说,他发现了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留下来的关乎整个人类的大秘密,结果遭到了惩罚,被一个恐怖的恶魔紧紧追踪着,想让他彻底消失。父亲说完,让我等他一会儿,就进了卧室。我奇怪地站在客厅,不明白他说的恶魔是什么,打算向父亲问清楚。可是,过了好久,父亲也没有出来,卧室没有一点动静。”
郎周突然有了一种恐怖的预感,手指颤抖着打出几个字:“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也没有发生,但卧室里空空如也。父亲不见了。”杜若说的口吻似乎很平静,“卧室只有一个门,一个窗户,窗户上焊着小指粗的钢筋防盗网,我就站在门外。可是父亲就在这屋里神秘地消失了。”
第一卷 第三章 心理障碍
郎周浑身颤抖,连字都敲不出来了,好半天才说:“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报警。警察仔细勘查了现场,什么也没有发现。防盗网好好的,网眼细密,人根本钻不出去。地下也没有洞口。后来他们认为是我思念父亲引起的幻觉,就不了了之了。再然后我就记住父亲的话,离开了家。”杜若说,“所以我听到你的身世后觉得特别亲切。你能到我这里来吗?陪我寻找父亲。我也陪你寻找父亲。”
郎周的心震撼了,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和他命运完全相同的人,居然还有人愿意陪他寻找父亲?他颤抖着手敲出两个字:“愿意。”隔了片刻,又问,“你在哪里?”
他刚刚把这几个字敲出来,忽然院子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他猛地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敲出的文字发出去,然后关闭了电脑显示器。
引擎声在门外熄灭,接着院门一响,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孩轻盈地走了进来。她穿着淡白色的BALENCIAGA风衣,下身是一条紧窄的牛仔裤,双腿修长动人,BALENCIAGA精湛的剪裁技巧将她的身材烘托得此起彼伏,极富韵味,风微微出来,风衣飘摆,仿佛一只飞舞的蜻蜓。
郎周瞥见她进来,像老鼠一样在屋里乱窜,后来他摸到一根干硬的油画笔,做个姿势站在粘了一层沙尘的画布前不动了。他知道,兰溪又来监督他的工作了。
兰溪是他的女朋友,一个颇有名气的时装模特,去年他们在一次画展上认识,随即就被郎周——或者说郎周的画(这是郎周的想法)——吸引,狂热地称他是“上帝赐给21世纪的凡高”,郎周被她叫得心里没一点底气,又明知自己的画风跟凡高八竿子打不着,偏偏又感觉心花怒放,于是两人迅速相爱。
时间久了,郎周被兰溪膨胀起来的信心又被她一点点地摧毁,他发现,兰溪喜欢他的画多过喜欢他,因为兰溪最喜欢的就是给他当模特。兰溪为了巩固他们的爱情,好多次告诉郎周:“我要么嫁个摄影师,要么嫁个画家。因为他们能欣赏我的美,能发掘我的美,能留下我的美。我之所以选择了你,是因为你的画和我的美是……最佳拍档。”
兰溪的魅力郎周丝毫也不否认,可是自己的画他就有些心虚了,因为兰溪对绘画可没有他对女孩子的美丽理解得那么透彻。偏偏兰溪督促他画画还格外严厉,郎周自己底气不足,每次一见兰溪过来就感到一只母猫闯进了耗子窝。
郎周摆好造型站在画布前,眼睛却斜着瞅着窗外。昂贵的MERRELL棕色小牛皮女靴在窗外晃了几下,就到了屋里。
“郎周,想死我了!”兰溪笑吟吟地扑上来抱住他咯咯直笑,“老实坦白,有没有偷懒?”
郎周急忙张开手,将手里的画笔拿得远远的,勉强做出一丝笑容:“小溪,怎么今天突然就过来了?我这幅油画还没完工呢!”
“哦,来,让我欣赏一下我家郎郎的伟大作品。”兰溪挽着他的胳膊,仔细欣赏着这幅画。看着看着,兰溪的脸色慢慢就变了,她拽起郎周的右手,把那根油画笔抬高,摸了摸笔头。郎周猛然醒悟,顿时就慌了。
兰溪把脸凑到画布前仔细看了看,伸出指头肚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居然摸到一指头的沙尘。郎周呆若木鸡,起沙尘暴的时候他在和杜若聊天,根本没注意,结果画了一半的画面上粘了一层沙尘。这幅画是一幅欧洲的城堡风景画,郎周为了表现质感和厚实感,采用透明覆色法,多层次描绘,待每一层干透后进行下一层上色。工序比较繁杂,他已经画了好久,这一粘上沙尘,这幅画算是毁了。
“你方才到底在干什么?别告诉我你在画画。”兰溪冷着脸直视着他。
郎周有些心虚,像个孩子一样,低下头一言不发。这是他小时候的习惯。他记得,在大人训斥他的时候,他只要一抬头,就会迎来一个响亮的巴掌。兰溪叹了口气:“郎周,你太让我失望了。这幅画画的是法国巴黎世家时装集团总裁的城堡,他出了重金订购的。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才为你争取了过来?”
郎周仍旧低着头,喃喃说:“你知道……你知道上色是我的弱项,我最不愿意画油画的……”
“你……”兰溪咬着唇,眼眶里泪珠滚动,“可是我希望你一举成名,功成名就,难道你就不能突破自己?”
第一卷 第四章 记忆1
也许两人吵架多了,一到这种时候,郎周就知道兰溪有什么反应,急忙抬起头来手法熟练地为她抹去了眼泪,沉重地说:“小溪,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可是你知道,这是我的一个心结。只要我一涉及我欠缺的领域,我就……我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就……就什么也做不好。我一画那些树,童年那座荒山雪原上的树林就出现在我眼前,我根本沉浸不到这幅画的画意里去。”
“我明白。”兰溪撩了撩长发,叹了口气,“只要我一逼你,就会激起你童年的阴影。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不可能永远被童年束缚,我现在也想不通你父亲到底如何失踪的……”
“他的确是这样失踪的!”郎周满脸通红地争辩。
“好,好!”兰溪显出不耐烦的神情,“我不跟你讨论这些。就算他真的这样失踪了吧!可是即使他没有失踪,你迟早也要脱离你的父亲独立自主,无论你父亲是宠爱你,还是疏远你,是关心你,还是虐待你,你总要离开他,开创自己的世界,独立自主地生活。宠爱、疏远、关心、虐待和抛弃对你将来的生活而言都没有本质的区别,当你一个人在社会上奋斗时,它们统统要抛在脑后!”
郎周一言不发地听着。兰溪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说:“其实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
“这个事情?”郎周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一脸狐疑。
“嗯。”兰溪认真地点头,拉着他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郎周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院子,忽然发现自己穿着拖鞋,衣服上也沾满了油彩,急忙挣脱她回房间里换了衣服。这时候,他忽然想起刚才正和杜若聊着天,便偷偷打开显示器,杜若的兔子头像正在闪跳,他点击开,一看,只有两个字:上海。
郎周想起了和杜若的约定,叹了口气,直接切断电脑电源,然后跟着兰溪上了她的现代索纳塔。
索纳塔驶上到北京的快速路,到了东四环向北,再向西过了北太平桥,驶进一座商务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郎周一路上默不做声,兰溪也不跟他解释,两人下了车,沉闷地走进电梯,电梯的加速度给郎周带来一丝沉坠的感觉,他望着兰溪认真的面孔,心里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仿佛这一去,他就会永远失去兰溪。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