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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领着老魏叔,来到堰塘堤上我平素和颜哲幽会的地方,与他对面坐下。
“秋云,在我身上蚁素的效力早就过去了。”老魏叔开门见山地说。我猛吃一惊,瞪大眼睛看着他。老魏叔平和地笑了。“颜哲向我喷蚁素时,我以为他是在喷迷魂药――翠花在告诉我岑明霞怀孕又毫不隐瞒时,曾奇怪地说:农场人都咋啦?喝迷魂药啦?颜哲喷蚁素时我马上想到这句话,立时屏住了呼吸,所以我吸入的量不多,大概一个月前就基本醒过来了。”他看看我,连忙解释说,“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假装仍受蚁素控制,不是想对颜哲搞啥阴谋,不是的。我真的很喜欢这儿的气氛,这是天底下最干净的地方,人人都不存奸心,干活不惜力,互相关心互相帮助。赖安胜那次在电话中曾说:劳动最快乐,帮助他人最快乐,这句话我是真正体会到了。跟你说吧,现在的知青农场是我梦了一辈子的地方,我巴不得这一辈子都能在这儿过,死了埋到这儿。”
他说得很动感情,我也被打动,哽咽地喊一声:“魏叔叔,对不起,我……”
“不,是魏叔叔对不起你们,那次差点打电话向上边告发你们。那个电话打出去,就把颜哲置于死地了,可我只想着保自己的官位!还有,对赖安胜说颜哲‘不是自己人’,那真是彻头彻尾的混帐话,我咋能说出口?想想都脸红。我真的对不住你们。这些天我一直在反省自己。”
“魏叔你别说这些了。你那时处在知青办主任的位子上,那样想那样做是很正常的。”
“问题就在这儿。”他叹息道,“我平时是个人,只要坐在那个官位上,就不像个人了。”
他的自责这样重,我没办法接他的话。想了想,我问,“魏叔,谷阿姨也像你一样,早就清醒了吗?”
“不,她仍受蚁素的控制。不过我想,要是她醒了,肯定会和我一样的看法。”他有些害羞地说,“秋云,谢谢你们俩成全我和翠花。俺俩这事按说是脏事,奸夫淫妇,见不得人的,你们让俺俩风风光光当了这一段夫妻,就是死也值得了。”
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想起颜哲“成全”他俩的深层次的用意,不禁脸上发烧。我心中有愧,不敢直视他灼灼的眼睛。老魏当然不清楚我的思维过程,他撇开这个话题,笑着说:
“我清醒后这些天里,实在被折腾苦了,实话对你说吧,你俩的蚁素就像大烟一样,吸那么一次就上瘾了。刚才我不是说过,在我身上,蚁素的作用已经过去了吗?这一点绝对不假,因为我现在浑身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咬,难受死了。我真想再喷一次,仍旧那么半睡半醒地,诚心诚意地,高兴着幸福着,那该多好。”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是正赶上这件关紧事,说不定我会把颜哲的蚁素偷来对自己喷一次。”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蚁素有上瘾作用,被喷过的人在蚁素的作用减弱或消失后非常渴望得到它,从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是这样。我想这点信息对颜哲的计划应该是很重要的,我一定要转达给他。老魏叔正色说:
“这些先不说了,我今天找你,有很关紧的事。我原本不想告诉你我清醒了,可我想,要是不告诉你,你就不会重视一会儿我要说的话。秋云,现在你原原本本对我说,当初颜哲代赖安胜当场长那件事是咋发生的?这些天我从孙小小等人嘴里已经听到一些,说其中牵涉到奸情和杀人。”
我多少有些讶然,因为即使孙小小也不知道那件杀人预谋。也许是赖安胜露的口风?大概在喷了蚁素后,他不再认为那些阴谋值得隐瞒。我也不再隐瞒,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把此前农场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他,包括赖安胜诱奸几名女知青、当着孙小小的面与岑明霞性交、颜哲打算向县知青办揭发、赖安胜勾结另两个奸污过女知青的人要暗杀颜哲、庄学胥因自己的利害考虑而向我俩报信儿、颜哲决定以父亲研制的蚁素来对付这帮人,等等。连带着我还讲了颜家夫妇的死,以及庄学胥在其中起的作用。老魏叔听得很认真,听到关紧处就愤怒地骂一声。听完后他说:
“我没想到这个小农场里有这么多弯弯绕。颜哲能做到今天这一步挺不易的,我巴不得他能成功,把赖安胜这类王八蛋都变成好人,那样的日子有多美!可是,”他严重地说,“你想过没有,既然我能醒过来,兴许那五个人也都醒了,又变回坏种了?他们这么着偷偷聚会已经是第三次了,是不是想对小颜下手,就像上一次那个没能实施的杀人计划?”
我的心立时被揪紧,非常担心――颜哲独自在荒岗上呆了一个星期,他竟然一直处在这样的危险中!又不愿相信――我眼见赖安胜他们已经变成了好人,干活是那样泼,那样发自内心地快乐着,颜哲还指望赖安胜和岑明霞的孩子成为“新人类”的第一代呢。怎么能设想他们又变回到杀人凶手?这个变化太残酷了,不只是对他们残酷,对颜哲也同样。我迟疑地问:
“老魏叔咱们可别冤枉他们,上次为孙小小腿上吸蚂蟥那件事,颜哲就冤枉了赖安胜。”
“我看这次不是冤枉他们。不管咋说,他们在禁区外偷偷聚会肯定不是干好事,咱不能让颜哲冒这个险。你别忘了,他们本身是坏种,只要蚁素的控制力失效,啥事他们都干得出来。”
“那他们为啥不动手?按说他们五个人对付颜哲一个人绰绰有余。”
“不知道。也许蚁素对他们还多少有点控制力?”
我坚决地说:“好的,我这会儿就折回去通知颜哲。”
“那倒不必,那五个人已经退回场里,今天肯定不会行动了。等明天白天你再去吧。”他歉然说,“本来我早就该去的,可颜哲有禁0雨水砸在窗口上的铁罩,紧凑又零乱地打击。我收下衣物,挂在卧室客厅的衣橱里,每件衣服都隔着一定距离,并且,保持衣令,我不想违犯。”
“好的,我明天去。魏叔你别担心,颜哲能对付他们。”
“是,我不担心,你也不要过于担心,老魏叔会帮你们紧紧盯着这五个家伙。”
两人在农场路口分手,我回到场长室,颜哲不在农场时让我住这儿看电话。一整夜我都没睡熟,只要一合眼,就看到颜哲躺在地下,在他头顶(我似乎是以自己的目光来代颜哲观察),五个人头攒到一起,咬牙切齿地,用力掐颜哲的脖子。于是我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淋淋。经历了几个月其乐融融的生活后,我已经“陷”进去了,形成了强大的思维惯性。这个噩耗来得太突然,我接受不了。我严厉地责备自己太麻痹,竟然没有观察到这样凶险的动向,如果不是魏叔提醒我,如果颜哲出了什么意外,我肯定也活不下去的,我已经对颜哲父母的死负有责任,再经不起更重的负罪感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跑向那个荒岗。在浑茫的晨色中,我看到非常奇异的景象:荒岗上满处都是蚂蚁,似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地下冒出来的。它们黑鸦鸦的,几乎把草地全部遮掩了。按说蚂蚁都是在太阳出来后才活动的,但显然颜哲的蚁素比蚂蚁的习惯更强大。我曾听爹妈说过,颜伯伯在世时,还有上次颜哲回家时,颜家大院都发生过这种“蚂蚁朝圣”的异象,但只有目睹了真实的场景,我才对这个场面之壮观有真切的了解。我蹲下来仔细看,按颜伯伯早年教给我的知识,分辨出地下的蚂蚁有各种种类:日本黑褐蚁,深井凹头蚁、红林蚁、日本弓背蚁、双齿多刺蚁,甚至还有在野外见不到的小家蚁。它们急急忙忙地向着岗上的窝棚处前进,就像是海水流向所谓的“海洋肚脐眼”。不同种蚂蚁相遇时,按说有可能引发战争的,我小时候就常看见黑蚂蚁和黄蚂蚁的战争。但这会儿它们顾不得这些,匆匆用触须一碰,迅速避开,继续向前进。向远处看,颜哲的窝棚静静地立在那儿,颜哲肯定在里面,也许这会儿他已经被蚁潮所淹没,也许蚂蚁爬满了他的全身,让他变成一个巨型蚁怪……我在离窝棚有二三十步的地方站下,焦灼地喊:
颜哲!颜哲!
颜哲很快出来了,还是往常那个颜哲,没有一点变化,带着口罩,破旧的衣服干干净净。他显然很高兴看到我,在蚁潮中小心地迈着步,向我走过来。窝棚中传来我已经熟悉的那种微酸味儿,比那次在农场里对众人喷洒时更浓郁。他在我面前站定,扯下口罩,疲惫中透着喜悦,说:
“我明天就能回去了,已经制取得差不多了,够喷洒两次也用不完。”
我看着铺天盖地的蚁众,喃喃地说:“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想不到蚁素有这样大的威力。”
“这不稀奇,只要保持一个稳定的蚁素之源,它就会引起连锁反应,形成蚁群的正反馈。我说过,只要留有一点蚁素,就能很方便地大量制取。所以,我爸爸留给我的那点儿原始蚁素,实在是太宝贵了。”他看看我,“有什么事?这么早来找我。”
我忧虑地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详细叙述了昨晚的经过――
“老魏叔?他并不是处于蚁素的控制之下?你敢确定?”
他打断我的叙述,震惊地问。他的震惊倒不光是为了“老魏叔已经清醒”这件事,而是因为,老魏叔脱离蚁素的控制后,仍然不动声色地留在蚁众内观察着他。颜哲一直以上帝的目光来观察众人,结果他自己也成了被观察者!这件事实显然是他不愿意看见的。不知咋的,这一点让我心里不好受。我曾钦佩颜哲是个非常自省的蚁王,但今天看来,当他处在蚁王的位置上太久时,心理上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比如说,显然他很反感在他之上还有一个清醒的观察者,这种反感是下意识的,但正因为如此,我发现他变了,是在内心深处变了。
我点点头,说我昨天同老魏叔谈了很久,我敢肯定他已经清醒。我还讲了蚁素失去作用后老魏叔的“上瘾”反应。可惜这点没引起颜哲的重视。我还讲述了那五个人在禁区边线处的秘密聚会,颜哲皱着眉头说:
“你是说,他们也脱离了蚁素的控制,但一直以假面具留在这个小团体中?”
“多半是吧。颜哲,我很不安――”我没有说下去,觉得无法真切表达自己的意思。我的不安一方面是为颜哲担心,要知道他面对的五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而且其中至少两个人有狐狸般的狡猾。另一方面是为了农场,颜哲用蚁素把它改造成了一个小伊甸园,比白雪更纯洁,比水晶更透明。纵然我对颜哲已经有了隔阂,但总的说来,我对这个伊甸园是倾心相爱的,它已经成了我的精神寄托。但忽然之间,它又变回原先那个尘俗世界,充斥着肮脏、阴谋和暴力。这让我产生了浓重的幻灭感。颜哲没有体会到我此刻复杂的思绪,他认真思考一会儿,说:
“不要怕,天塌不下来。也许像上次那样,咱们是错怪了他们呢。这样吧,我这儿的工作今天就能结束,你先回去,不要露任何声色。晚上你悄悄来,我们一块儿等那五个人。我想他们不敢违犯我的禁0雨水砸在窗口上的铁罩,紧凑又零乱地打击。我收下衣物,挂在卧室客厅的衣橱里,每件衣服都隔着一定距离,并且,保持衣令,如果他们真敢跨过禁区线,那就证明他们真的摆脱了蚁素的控制。”
“那时你想咋办?”
颜哲轻描淡写地说:“那有啥难的,再给他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