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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肆虐着,在那些曾为人类的半裸动物们身上爬着。
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垃圾在主广场中心高高地堆成了一座山,垃圾山的四周则是被烧焦了的树木,瘦弱的草从婉蜒曲折的马路缝隙处挤出来,空气中充满着腥臭而腐烂的气息,黄色的光线软弱而无力地照在广场上。少有的几座还立在那里的建筑物也被煤烟和时光破坏得不成样子。
老区显然比圆屋顶的其他地方要古老。这里的建筑物也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它们更像地球上那些具有实用功能的建筑:坚固的混凝土地面和钢结构的房梁,工业泡沫做的塑料屋顶——每一座建筑都被建成了蜂巢状相互连接的方形盒子。托勒所能看出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这里的房子都是由本地产石头砌成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座与周围那些僵直的非存在的迥异建筑体现出了伊波瑞建筑风格的发展。
托勒意识到他正面对着塞尼提克殖民地早期的景象。他想象着年轻的殖民帝国的活力与繁茂,他们曾经在这个星球上建立起了他们辉煌的未来。他们曾经感觉到的希望,他们为自己也为孩子们构筑的梦想如今已沉入到一片废墟之中散发出陈旧的气息,一种存放过久的酸腐气息遮掩了新鲜空气和灿烂阳光。
在这里,“红死”永远改变了殖民地的命运。不,他提醒自己,不仅仅是“红死”这一种因素。当然,“红死”是原因之一,肯定还有别的缘故。也许精神的彻底崩溃才是真正的原因。那些具有敏锐洞察力和自由思想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智者和知识分子的声音沉寂下来?用她们柔弱而坚强的手在混乱中托起一片天的女人们又到哪里去了?就没有终于忍耐不下去了的理想主义的青年人向传统习俗挑战吗?这里破败的原因,托勒是能够猜到的。一句话:害怕。天堂变成了移居者们的废墟——显然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一场灾难使得幸存者们心灰意冷,情绪消沉,他们被那场恐怖吓坏了。他们变成了再也不敢梦想,不敢行动,不敢相信他们自己的力量以及那些和他们一样活下来的同伴们,甚至害怕再活下去。
伊波瑞明媚的未来消失了,黑暗笼罩了他们,将那一丝颤栗的光明也吞噬了。
现在,原来的殖民地所留下来的一切,都变成了非存在中的下等人所居住的空架子。托勒从老区经过的时候,看见狄哈根人身上所残留的破布片像风的羽毛一样扇动,像拾荒的鸟一样在垃圾堆中寻找可吃的东西。肮脏而发育不良的孩子像迷路的动物一样嚎叫,泪水在他们脏污的脸颊流出一道道小溪。
狄哈根人是一群让人感到恶心的人,托勒不敢站在他们身边。他们身上的气味随风飘来,弄得他的肠胃上下翻腾。他尽量不与狄哈根人接触,在不冒犯他们的情况下避开他们,但这是很难做到的。因为,就像伊琳娜所指出的那样,在狄哈根人中间,他是被崇拜的对象。
他们到来的第一天,新来的人中有一个费瑞人的流言就传开了。那天晚上,好几百个狄哈根人静静地聚集在他所住的那栋房子外面。他们等了整整一夜,就是为了一睹他的尊容。
向着老区的疯狂逃奔将托勒的大部分力气都用尽了。他整整在床上睡了两天,才感到精力基本恢复,可以起床,四处走动了。他刚一出去,就发现自己对那一大群人具有意想不到的号召力。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都跟着他——有礼貌地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彼此之间相互议论着什么。可是,一旦他长时间地停下来,他们的胆子就大了,他们把手放在他的身上,触摸他的皮肤,似乎想通过他恢复自己对肉体的感觉。
这使得托勒感到很不舒服——被一群散发恶臭气味的拾荒者们所崇拜——他接受了他们的崇拜,在他们的欢天喜地之中,这是必需的。有了这样的遭遇之后,托勒曾经对特伍德提起过这事。“难道我们就不该告诉他们,我不是费瑞人吗?”他问。
“为什么?这有什么不好?那一时刻到来的时候,这可是有力的法宝。”
“什么时刻到来的时候?”
“激发这些人行动的时刻。”
“狄哈根人?你不是认真的吧?你的意思不是——”
“利用他们吗?当然,是的。”
“可他们是没有希望的。你看他们——他们几乎连自己的吃穿都顾不了。他们靠什么对付纪律防线呢?”
“你可不要小看他们。在某种特定的范围内,他们灵敏而矫捷。他们在这瘟疫滋生的地方生活了好几个世纪。还有,我OI已经开始训练更多的体格好的人——那些粮食就是为了他们而抢的。不久,我们还要把剩余的人也喂得强壮起来。”
“为了屠宰他们而把他们喂肥,是吗?”
特伍德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于是,托勒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你靠什么让他们为你去战斗?”
“不是为我,是为了他们自己。你以为吉姆瑞格会忘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筹划袭击老区,把狄哈根人斩尽杀绝。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他会来的,或迟或早,如果我们不奋起自卫,就得被他杀掉。”说到这里,特伍德住了口,令人意想不到地笑了笑,把手放到托勒的肩膀上。“还有,我将不是唯一要求他们去战斗的人。”
托勒愣住了。“那么是谁呢?”他其实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
“费瑞人将这么要求他们。”
于是,托勒就不情愿地变成了费瑞人,他尽量保持低调,尽可能地脱离他们的视线。但后来发生的事,终于使他对于自己微妙的身份敏感起来。
那是他来到狄哈根人中的第五天早上,他与特伍德和其他的人一起出席早上的短会。在那天,他和伊琳娜被介绍给了那些准备发动叛乱的人们;他也是在那时提起了他被派出使费瑞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尽管提到这些让他很伤心,但他还是说了出来。最后他说:“我们从费瑞人那里得不到任何帮助。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去说服他们,但他们却以不想卷入任何战争——即使是出于好的愿望——的神圣誓言回绝了。”
托勒没有说这种誓言的产生是由于圆屋顶用核武器毁坏了他们的城市,把他们灿烂的文明变成了一片废墟;而且费瑞人羞于将自己卷入到圆屋顶下的政治阴谋之中。他没有说他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阻止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托勒的消息并没有让他们失去原有的镇静,他猜想也许他们并没有真想从费瑞人那里得到什么帮助。毕竟,那里离他们过于遥远。对于那里,没有人比托勒了解得更多——在回屋顶下的人们眼里,能穿过那片沙漠而活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短会结束之后,一个面目黎黑、个子矮小的人来到托勒面前,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柯伦·伯哥乃伊。”
“奥林·托勒。”他回应着他。
“来,一柯伦带你去看老区。”
特伍德一直注视着这一切。他点了点头,算是鼓励,托勒答应了。伯哥乃伊带着他走了出去,他们立即就被狄哈根人包围了。狄哈根的领袖拉着托勒,从他的人民身边大步走了过去,穿过垃圾成堆的新美国广场。他们的观光变成了游行,越来越多的人跟在他们的后面,在杂草丛生的破败小路上走着。
他们不时停下来,听伯哥乃伊介绍当地的景点。狄哈根人的语言是那么模糊难辨,托勒几乎一句也没有听懂,但他装做颇有兴致的样子人神地看着。最后,他们在一堵墙前停了下来——墙的大部分已经坍塌了,坍塌的部分被脏污的水晶顶罩住了。
墙是灰色的伊波瑞石头建造,石头切割得很好,没有用任何黏胶便一块接一块地连结在一起。尽管拱顶石已经塌掉,但墙还是高过托勒的头顶。除了伯哥乃伊的脏手所指着的那个人形之外,这堵墙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雕刻在石头上的是一个长了翅膀的男人,他的头发向后梳成一个长长的发辫,身上穿着一袭宽松的长袍。男人的翅膀宽宽地向着他的身体两边张开,丰厚的羽毛在他身后闪闪发光。他那宽厚的胸前还戴着一个神秘的护身符。男人的头是侧面的,托勒吃惊地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想起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与这个高大的天使完全相同的雕像。
那是在差不多十光年之前的地球上,在休斯顿,在尼威斯主席办公室的门口。
第十八章
托勒出神地望着眼前的雕像。它的雕刻工艺是自然淳朴的,但与他以前所看到的那一个有明显的相似之处,甚至可以说完全相似,这一点托勒是不会搞错的。艺术家之手创造了与托勒在门上所看见的那个完全相同的雕像——根据伊波瑞的推算方式,那应该是三千年之前的雕像了。
他把手伸向那块石头,用手指触摸着这件作品,为自己心中所交织的各种复杂情感而感到震惊:敬畏、失望、孤独,还有其他一些难以言说的情感。我是唯一的一个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的人,托勒想,我是唯一的。他立即觉得自己老了,肩上压着沉重负荷——好像他头脑中的知识变得其重无比,这重量压在他的身上已经压了一辈子了。
他打量着雕像,托勒意识到无论他还是雕像,都站在同一个点上,赞叹着地球上尼威斯主席的那扇门——那是一个现在的伊波瑞居民所不记得的地方。
这对于托勒来说似乎具有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意义,可很快他又想到其他的事情上去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它将要告诉他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呢?事实上,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中感到一阵失望。这又有什么用呢?圆屋顶下的问题堆积如山,他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塞尼提克。”伯哥乃伊边说边用手指着那副雕像。
“哦?”托勒激动起来。
“塞尼提克。”伯哥乃伊重复着,狄哈根人立即挤了过来,轻声呼唤着这个人的名字。
托勒点点头:“是的,塞尼提克。”
伯哥乃伊扬起手来,在空气中拍了拍,似乎要把空气抚平似的。狄哈根人明白了他的手势,坐在地上。伯哥乃伊的手再次指向雕像,说:“塞尼提克。现在狄哈根人听听费瑞人是怎么说的。”他和其他人一样双腿交叉坐了下去,所有的人都满怀渴望地看着托勒。托勒向四周环视。我能告诉他们什么呢?他的心中忐忑,他们认为这个长翅膀的男人是塞尼提克,是上帝,他们把我也看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上帝。
他们怎么会明白呢?看着他们那热切的目光,托勒感到一种奇怪的,在伊琳娜医院里感觉到的脸上发烧的感觉。无所不在的神仍然与他在一起,就在他的心中。这一发现令他激动,失望的情绪也消失了。他在心中自我安慰,解决伊波瑞的问题不是你的事情——只要做好你能做的事情,尽你最大的能力就行了。
很好,此刻,就有一件他能做的事情。他能够把他们的历史以及老区之外所发生的事情告诉狄哈根人;他能够播下真实的种子。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思绪整理一番,话就从他的舌尖脱口而出了;于是,采用了讲故事的人所常用的那种神秘语言,他开始了自己的讲述:“从前,有许多巨人生活在遥远的星球上,巨人中最大的那个叫塞尼提克,他长得非常大。他生活的那个世界,地球,对于他来说,太小了。于是,有一天夜里,他的眼睛望着天空,他看见了这个世界。”
狄哈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