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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递回海螺,坐了下去。全体与会者如释重负地向他鼓掌致意。随后猪崽子伸出了手。
“我不完全赞同杰克说的话,有几点除外。森林里哪会有野兽。怎么可能有呢?野兽吃什么呢?”
“野猪。”
“我们吃猪。”
“猪崽子!”
“我拿着海螺!”猪崽子不情愿地说道。
“拉尔夫——他们应该住口,是不是?你们这些小家伙,都闭嘴!我指的是我不同意这里有什么可怕的。当然在森林里本身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你们还会讲鬼呀什么的。为啥——我到森林里去过!咱们都知道现在事情怎样了,要是出了什么错误,就该有人来纠正。”
猪崽子取下眼镜,朝大家眨眨眼睛。夕阳西沉了,就象关掉了电灯一样。
他继续解释道:“要是你们肚子痛。不管是小痛还是大痛——”
“你的肚子才大痛呢。”
“你们笑完了,咱们可以继续开会了吧。要是那些小家伙再爬就会马上从那棵歪树干上摔下来。所以他们最好还是坐在地上听吧。噢,不。什么毛病都有医生来治,就连脑子里的毛病也有。你们当真认为咱们该老是害怕无中生有的东西?生活嘛,”
猪崽子引申着说,“事情总有科学性的一面。再过一两年战争就会结束,人们会到火星上旅行去,再从那儿回来。我知道并没有野兽——没那种带爪子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也根本没什么可害怕的。”
猪崽子停了一停。
“除非——”不安地拉尔夫动弹了一下。
“除非什么?”
“除非咱们害怕的是人。”
一种半是好笑半是讥笑的吵闹声爆发在坐着的孩子们当中。
猪崽子低下头,急忙地继续说道:“还是让那个讲起过野兽的小家伙说说,咱们听听他是怎么说的,或许咱们可以让他看到自己有多蠢。”小家伙们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互相讲起来,随后有一个站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菲尔。”
作为小家伙,菲尔倒是蛮自信的一个,他伸出双手,象拉尔夫那样捧着海螺,四下打量着,在发言前孩子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起来。
“昨晚我做了一个讨厌的梦,梦见跟什么东西扑打起来。在窝棚外面,我独自跟什么东西搏斗着,就是树上那些弯弯曲曲的东西。”
他停顿一下,其他小家伙同情地笑了,他们也感到很可怕。
“当时我很害怕,就吓醒了。我发现在窝棚外面的黑暗中只有我一个人,那种弯弯曲曲的东西已不见了。”
这种栩栩如生的恐怖场面很可信,而又如此清晰可怕,大家都被吓蒙了。
只听见那孩子的声音还在白色的海螺后面叽里咕噜地说着:“我特别害怕,就开始叫唤拉尔夫,后来我就看见一个又大又吓人的东西在林子里晃动。”
他停住了,回忆起这件事虽然使他有点害怕,可又因为自己的故事引起了大家的惊骇而得意。
“那做的是个恶梦,”拉尔夫说,“他是在睡梦中走动。”
与会者以压低的噪音说表示同意。
那个小家伙却执拗地摇晃着脑袋。
“我睡着的时候是跟弯弯曲曲的东西打架,我醒时却什么也不见了,我看见又大又吓人的东西在林子里晃动。”
拉尔夫伸出双手去拿海螺,小家伙坐了下去。
“你们都进入梦乡。那里面没有人,在夜里谁会到林子里去东逛西荡呢?有谁这样做过吗?有谁出去过吗?”
很长时间的停顿。孩子们都在想在夜里有谁会到黑暗里去,都不禁咧嘴而笑。接着西蒙站了起来,拉尔夫吃惊地望着他。
“你!你为什么在黑暗里闲逛?”西蒙拿过海螺,他的手在发抖。
“我要——到一个地方去——一个我知道的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在丛林中,就我知道的地方。”
他吞吞吐吐地说道。杰克以一种轻蔑的,听上去很带决定性,但却是很滑稽的腔调说,为他们解决了问题。
“他是着急去解手。”
拉尔夫感觉到西蒙受了羞辱,一面接过海螺,一面严厉地盯着西蒙的脸。
“好吧,下不为例。懂吗?千万在夜里不要出去。已经有很多关于野兽的愚蠢的谈论了,尽管小家伙们还没有看到你溜来溜去,象只——”
嘲笑声四起,这当中夹杂着恐惧和责难的味道。拉尔夫已经收回了海螺制止西蒙的辩解,于是他只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拉尔夫在整个会场静下来的时候,转向猪崽子。
“怎么样,猪崽子?”
“还有一个。是他。”
珀西佛尔被小家伙们推到前面来,随后让他独自留在那儿。
珀西佛尔站在中间一块齐膝深的草丛中,看着自己被遮没的双脚,尽量把自己想象成是在一个“帐篷”里。
拉尔夫赶紧将脑中想象着的另一个小男孩也曾象这样站着过的记忆摆脱掉。
拉尔夫早已把那件事深藏在心底,将它驱出脑海,只有象眼前这种实在的形象才又把它带上了心头。
一直没有再点过小家伙们的数,一半是因为没法确保他们全被点着,一半是因为拉尔夫至少知道猪崽子在山顶上提出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有金发的,黑发的,带雀斑的小男孩,全都那么肮脏,但在他们的脸上却有幸没有大斑点。
没有人再看见过有紫红胎记的脸蛋。
然而那一次猪崽子就已经又哄又唬了。
拉尔夫对猪崽子点点头表示他还记得那不宜公开说的事情。
“问下去。再问问他。”猪崽子跪着,海螺在他的手里。“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把身子一扭躲进了他的“帐篷”。
猪崽子无计可施地转向拉尔夫,后者又高声发问:“你是谁呀?”
这种沉默和拒绝回答问题的气氛简直让孩子们受不了,突然齐声叫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保持安静!”在暮色中拉尔夫凝视着那个小孩。
“现在你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
“珀西佛尔·威密斯·麦迪逊,哈恩茨,哈考特·圣安东尼教区牧师住所,电话,电话,电——”这个信息使小家伙感到无比悲痛,继而使他流泪了。
他皱起面孔,泪如泉涌,张大的嘴也可以让人看见一个方方的黑洞。
起初他象个悲伤的雕像那样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可随之他放声痛哭,哭得象海螺声那样又响又长。
“别哭,你呀!别哭了!”珀西佛尔·威密斯·麦迪逊可熬不住了。
已被打开的悲伤的源头,远非权威所能制止,即使威胁着要揍他也不管用。
一场一声紧接一声的嚎啕大哭,就这样开始了。他挺直身子,这哭声似乎使他好象被钉住了一样。
“别哭了!别哭了!”此刻小家伙们也受到了感染。
这哭声所引起的悲伤仿佛人人都有份似的,使他们都悲伤的哭起来。
他们满怀同情地哭开了,有两个哭得几乎跟珀西佛尔一样响。
是莫里斯解救了他们。
他大声喊道:“看着我!”莫里斯假装跌倒在地。他揉揉臀部,又再次翻到在草里,只因他又坐到那根歪树干上。他这小丑角色扮得很糟,但是却吸引了珀西佛尔和其他小家伙,他们抽抽鼻子,笑了。他们很滑稽的笑不一会儿也把大家给逗乐了。
随后杰克没有拿着海螺就讲起话来,因而他的发言违规了;可每个人都忽视了这一点。
“那野兽的事怎么了?”
珀西佛尔身上产生了奇怪的变化。
哈欠连天,脚象踩着海绵,于是杰克一把抓牢他摇晃着问道:“野兽在哪儿住?”
珀西佛尔在杰克紧抓的双手中不住往下沉。
“那倒是头怪聪明的野兽,”猪崽子嘲弄地说道,“它居然能藏在这个岛上。”
“杰克哪儿都去过——”
“野兽能住在哪儿呢?”
“去你的野兽吧!”珀西佛尔嘟囔着什么,大伙儿又哄笑起来。
拉尔夫身子靠向前。“他在说什么呀?”
杰克听着珀西佛尔的回答,马上放开了他。四面都是人,这让珀西佛尔感到宽慰,一被松开,就趴在长长的野草中睡着了。
杰克嗽嗽嗓子,然后不在意地报告道:“他说野兽从海里来。”
笑声平息后。
拉尔夫顾自回过身去,成了一个衬着环礁湖的、隆起的黑色人影。
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一边看着环礁湖之外漫无边际的大海,一边思考着;在那种不可测量的深蓝的海水之中,似乎蕴藏着无限的可能;他们静静地倾听着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倾听着从礁石处传来的海水击拍岩石的轻微声音。
莫里斯开口了——他说得那么响,把大家吓了一跳。
“爸爸说过,海中所有的动物还没有完全被人们所发现。”
争论此刻又开始了。拉尔夫递过微微发光的海螺,莫里斯顺从地接着。会场再次悄无声息。
“我是说,因为人总会担惊受怕,杰克说你们会害怕的,那说得一点没错。但是他说这个岛上只有野猪,我倒希望他别说错,可是他不知道,我是指他知道得实在不确切。”
——莫里斯喘了口气——“我爸爸说有那些东西,那东西会造出墨黑的水来,你们叫它们什么来着——乌贼——有几百码长,能吃下整条整条的鲸鱼。”
他停下,快活地笑笑。
“我当然不相信有什么野兽。就象猪崽子说的那样,生活是有科学性的,可是咱们不知道,是吗?确切地说是知道得不确实——”
有人叫喊道:“乌贼不会从水中跑出来!”
“会!”
“不会!”顷刻间,平台上全是手舞足蹈的影子,他们争得不可开交。
对于坐着的拉尔夫来说,这似乎是幼稚的表现。
可怕的东西啦、野兽啦,对于火堆是否最重要大家并没有达成共识:每当试着把事情搞搞清楚,把话题扯开,并会发生争论,提出令人讨厌的新问题。
在幽暗中他看到近旁白闪闪的海螺,就一把从莫里斯那里抢过来并拼命地吹起来。
大家被吓住,马上静下来。
西蒙靠拉尔夫很近,他把手搁到海螺上。
西蒙感到有一种必要的危险使他要说话,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言对他是个可怕的负担。
“大概,”他踌躇地说,“大概是有一只野兽的。
”孩子们尖声乱叫,拉尔夫惊讶地站了起来。
“西蒙?你也信这个?”
“我不知道,”西蒙说道,掩饰不住心脏剧烈的跳动。
“可是……”一场风暴随之而来。
“坐下去!”
“闭嘴!”
“拿着海螺!”
“见鬼去吧!”
“不准再说!”拉尔夫叫喊道:“听他讲!他拿着海螺!”
“我是想说……大概野兽不过是咱们自己。”
“放屁!”猪崽子吓得口不择言,说出那等粗话。
西蒙接着说道:“咱们可能是一种……”西蒙使劲儿想表达人类基本的病症,却说不明白。他转动脑筋。
“什么东西是最龌龊的?”
好象是作为应答,杰克突然打破了沉默,他极富表情地说了句粗话。
紧张空气的松弛使孩子们格外兴奋。
那些已经爬回到歪树干上的小家伙们重又翻倒下来,可他们已经无所谓了。
猎手们尖声叫喊,开心得要命。
西蒙的努力全面瓦解;这哄笑声无情地鞭打着他,他手足无措地畏缩到自己的位子上。
会场再次安静。有人接着发言:“也许他所说的是一种鬼魂。”
海螺被拉尔夫举向空中,凝望着朦胧的夜色。灰白的海滩此刻是最亮的了。
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