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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衍摆正心态,不急不躁,每日晚饭后,都去轩绮阁坐一会儿。
她进门先施一礼,称一句“大姐夫”,然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离床榻最远的椅子上,翻几页刘掌柜塞给她的“秘笈”,或者读几篇心素刚写成的故事,再不济便闭上双目,将自己脑中的故事缓缓回忆梳理。等到宵禁前半个时辰,挟上书本起身告辞。
半月以来,日日如此。
艳青起初弄不明白她此番作为的用意何在,而后便也随她去了,敌不动我不动,管她是想瞒天过海还是大唱空城,狐狸终会有一日露出尾巴。
于是,两人和睦相处了十几天,气氛可算得融洽。
这一晚,邹衍看书入迷,待回神时,已近宵禁。她匆忙而走,似乎没有注意一页纸张已随风带起,飘落于地……
身后的艳青从棋谱中抬起头,右手拈棋轻敲棋盘,微眯起的目光凝结在那一页写满黑字的白纸上。
——瞧!狐狸,果然露出了尾巴……倒不知如此沉得住气的人会以何种方式引人上钩,他可真有些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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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时日,邹家来了两位不请自到的客人。
邹衍从轩绮阁回来,远远地看一眼原来作为麟儿卧室的厢房,乌漆抹黑的屋子里没有一丝活人居住的气息。
她略略苦笑着摇头,猜测这回自己再进去,会不会仍是一把利剑直指咽喉。
七日前的半夜,那位邹衍以为毕生再不会有交集的“刺客大姐”,抱着全身浴血的男子,又一次闯进他们夫妻的卧房,将明晃晃的匕首架上邹衍的脖颈,以武力相胁,逼迫心素给男子上药包扎。
“原来现如今,刺客的人生信条便是‘恩将仇报’?邹某受教了!”邹衍气极反笑,阖上双眼,似是不愿再看女人一眼。
“你知道什么?”女人冷冷收回武器,“财不露白。这几日若不是小五在,你这屋里屋外早不知被蟊贼光顾几趟。”
邹衍疑惑地睁开眼,忽而想起大姐前几日天外飞来一句:“嗯,小衍你既然认识如此朋友,那我也不用为你担心了。”
当时没来得及细细追问,便被打了岔去。
——难道这几天男人一直隐在暗处保护他们邹家吗?可是……为什么?若她没有看错,那天在乱坟岗,他不是还想杀了自己灭口吗?
“他很纯粹。”忽然听到女人冷声回应,邹衍才恍然发觉自己无意识中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杀你是因为他以为我想杀你,护你则是因为我欠了你的。”
似乎今晚的女人特别话多,即使语气神态无不冷漠如冰,但她如此言语反常,还是让邹衍止不住地揣测她是不是那种一有情绪动摇,便会说个不停wωw奇Qìsuu書còm网,用以掩饰自己真实情感的人:“那他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几个不入流的窃贼罢了,没道理会让武功这么高的人差不多丢了半条小命。
“勿需你知道缘由。”女人沉声丢下这么句话,转身大踏步离开,“只要让他在这里养好伤。”
——养伤?诶?
“喂,喂!我什么时候说他可以留在我家了?”邹衍皱眉抗议。
“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在这里……一个月后,我会再过来……”眨眼间,门口的女人消失无踪,稍显飘忽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远远传来。
——该死的强盗!
“我要收房租和医药费!!!”邹衍大吼一声,嘹亮的嗓门在寂静地暗夜里回荡……再无一丝回音。
就这么,他们家多出了一位白吃白住的不速之客。
名叫小五的男人似乎很好养活,基本上给什么吃什么。除了最初两日实在是起不了身外,他大部分时间都会靠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窗外发呆。
邹老爹对自己家里忽然多出来的“衍儿的朋友”不置可否,猜测是不是女儿有心纳小侍了,但见男子皮肤黝黑、硬如顽石,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好生养的主,再加上无名无份便住在女人家里,全不顾及名声,心中就有些不乐意了。而刑心素因为两人几次害自家妻主涉险,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
只有麟儿,对这位不说话的“黑哥哥”充满了兴趣,他每日除了跟姥爷上街外,剩下的时间几乎全陪在小五的床前,捧来自己喜欢的玩具邀请他一起玩,给他说故事,或者背诗给他听,甚至将自己最宝贝的小兔子带给他看,还允许他摸摸兔子耳朵,让他轻轻地抱一抱……
邹衍暗笑着看到小五由原来地置身事外,到后来不胜其扰地微拢眉宇……虽也曾担心过男人会不会一怒之下对麟儿下手,但见他似乎对自己的事情漠不关心,只有在麟儿确实打扰他打坐练功的时候,才拎着孩子后颈衣物,使了柔劲将他甩出门外。
麟儿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竟是毫发无损!
让在一旁接抱不及、吓出一身冷汗的邹衍狠狠松了口气。
从此,也就随他们去了。
邹衍再叹一口气,收拾情绪,欣喜雀跃地进屋去看第二位不请自来的小客人。
卧房里,烛火“哔啵”一声跳跃摇曳,男人正坐在灯下,埋头穿针引线,嘴角含笑,眉目蕴喜,当真人如暖玉,温润君子。
“可被我逮到了!”俯身握住他拿针的手,邹衍在刑心素耳边“呼呼”吹气。
“妻主。”心素轻笑着躲开,讨饶道,“好了好了。别吹了,不做了……我错了……痒……”
“哼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跟你说过多少遍,这样伤眼睛,而且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邹衍念叨着扶刑心素起身。
“哪那么虚弱,我可以自己起来……”刚想挣脱着自己站起来,被自家妻主一个瞪视心虚地消了音。
生养过一个孩子的男子,自己已经怀胎一个多月却是毫无所觉,直到前几日半夜惊醒,受了些惊吓,又是擦身又是换药,直累得喘气才觉得腹中隐隐有些不舒服。
早上有些见红,邹衍不敢怠慢,连忙请了大夫回来诊断才知道是有了喜脉。说是怀孕初期胎儿不稳,一定要多注意休息,绝对不可太过劳累云云。
邹衍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傻了。
邹老爹笑得合不拢嘴地将大夫送出门,回来后见女儿女婿犹是一副恍坠梦中的痴傻表情,立刻又好笑又好气,难得用力地拧了下女儿的耳朵,在她“啊!”一声惨叫中,收获无数成就感与喜悦感,嗔道:“瞧你!就快当娘了!还没个正形!”
一旁麟儿好奇地睁大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四扫着自己爹亲:“爹爹就快有小宝宝了吗?在哪里?麟儿怎么没有看到?”
刑心素方才回过神来,眼中蕴瞒无数喜悦与灿烂的光辉,笑着拉住麟儿短短的小胳膊,将他绵软娇小的手掌放在自己仍然平坦的腹部:“这里。不过要等很长一段时间,麟儿才能看见小宝宝出世……”
邹衍激动地有些手足无措,几步跨过去,俯□手掌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终是轻轻地轻轻地、怀着对生命的敬畏与初为人母的喜悦将手叠在麟儿的小手上,一起轻抚孕育着小生命的神圣地带……
“心素,今天有没有感觉不舒服?”邹衍靠在床头,怀中小心地搂着自家宝贝夫郎和其腹中的小宝贝。
“没有,都挺好的。”心素懒懒地拨弄着女人环在自己腰腹的手指,温声应道,“爹今天去布坊替麟儿和宝宝都扯了些布料回来……所以……”
“所以,你就不听我的话,准备挑灯奋战了?”邹衍佯怒。
“哪有那么严重,我不过是边等你边随便找些活干。”
“以后可不许这样。也不许等我。困了累了的话,就先睡。听到了吗?”
“嗯。”
“放心,无论多晚,我肯定会回家的。”
“嗯。”
“哪天找个机会,把麟儿的事跟爹说清楚吧。”
“……嗯。”听你的。
六十 。。。
午夜的轩绮阁,蒙着轻纱,裹着烟霞,丝竹婉转,暧昧销魂。
后院里一间位置偏僻的小屋中,一盏豆灯将灭未灭,光线极为黯淡,一眼望去,倒有大半光景被深藏入不见天日的暗影里,冷清清如幽黑墓地,仿佛隔绝了这世间所有欢闹,唯剩沁凉寒瑟。
男人洗去一身烟尘脂粉,以带束发,和衣坐在软榻上。他单腿屈起,右手无力地垂搭在膝盖上,黑色额发自然下垂,将原本晦暗的面容遮掩得越发模糊不清。
一页薄纸被他牢牢捏在左手里,两指间甚至泛起些许汗意,微染上点点不太明显的汗渍。
他也不知坐了多久,只是灯光渐渐由亮转暗,如今已近油尽灯枯,却是未见他动上一动、移上一移,整个人便如泥塑木雕般,连呼吸都似是停止的。
有那么一刹那,男人僵滞木然的幽深眼珠微微闪动,一直松垂的右手指节渐渐收缩握紧,眼睑用力闭合,牙关紧咬,喉结处不自然地轻微颤动,似用尽全力勉强抑住涌上嘴边的千般情绪万种语句,无法倾吐、无处宣泄……只能于心上高悬一把利刃,越是疼痛流血越要竭力忍耐。
“瑾儿。”下一秒,李然悄悄从窗口跃入,语声黯淡怜惜,眸底那些平日里硬生生压下的思念与情感一分分奔涌泛滥。
“……滚!”男人低垂的脑袋一动未动,连姿势也没有改变分毫,只从喉间艰难吐出一声几不可闻地低吼,更像是一句哑不成调的泣血呜咽。
女人眼中怜意愈盛,苦涩自嘲道:“从未想过,竟有一日,我会成为你苦痛的根源。”她背脊挺直,目光如有实质,牢牢锁住塌上如负伤狮豹般,即便狼狈、也要维持最后一分骄傲的男人,深深叹息一声,缓缓开口道,“近段时日,我会离开风来镇。”
“……”
“有些事情,是时候该去面对。”她淡淡说着,一时听不出情绪,一直背在身后捏紧的单手却是用力至骨节泛白,“瑾儿,你我夫妻,你怨我、恨我,甚至举剑相刺,我也只会引颈受戮,万无半句怨言,但若想此生远离、斩断结发情缘,却是绝无可能!”
女人微眯起双眼,说得斩钉截铁,没半分转圜余地。
艳青终是动了动,却是以手覆面,惨然一笑:“你我、夫妻?……嗬嗬嗬嗬……”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上禀苍天、下谢大地,你是我堂堂正正唯一拜堂迎娶的正夫,如何当不得‘夫妻’二字?”
怪异空洞的笑声嘎然停止。
“滚!”艳青猛然抬头,双眉紧蹙,面容近乎扭曲,眸光绝望而哀恸,愤怒地将手中纸页挥开。
李然毫不退让,目光坚定地与他沉默对视,片刻后,男人就像忍受不了这种坦荡的灼灼视线,双拳握紧恨恨地撇开脸。
“我心匪石!”
半晌,一句低语叹息般传来,饱含无限情深与坚毅……
再抬首,屋中已仅余一人。
圆桌上,最后一点垂死挣扎的红色星火湮灭,整个世界又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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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要回京城,这个消息对于邹衍来说可算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成想会这么急。
李然从怀中掏出一封署名李慕可的信件,言明娘亲于十日前中风,如今瘫痪在床、病情益重,请长姐早日回返。此地与京都相隔千里,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走个近十日,如今算来,这已是快二十天前的事了,也难怪大姐要即刻动身,但是大姐夫那边……
“三妹,我此次进京,一不为尽孝,二不为报复。”李然音色低沉,眉宇间笼着淡淡倦意,却比当初少了几分沉郁茫然,显得越发冷静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