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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左邻的赵家娘子娘家姓林,恰与林老安人同姓,年纪却与程秀英相仿,嫁至赵家不久,娘家人探知赵家有这么一个邻居,林娘子的父亲便认了林老安人做个干娘,与寻常邻居又稍有不同。因有程家这个邻居在,林娘子在夫家过日子,也颇觉心里有底。
今日却是林娘子亲自扶着个小丫头,带着两个家中婆子过来送粽子。林娘子生得一如所有江州女子一般,令人一眼看去就觉得这是个南方人,虽不是极出挑的美人儿,也别有一番婉约的样子。只生了个儿子,比玉姐略长一岁,取名文郎,因无子,便喜欢别人家的女孩儿,借着端午节互赠粽子、鸭蛋的机会,又送玉姐几样新巧玩器。抱着玉姐来玩耍:“玉姐比前些日子见着时又长大了些了,瞧这小模样,越来越标致了。”边说边抚着玉姐柔细的头发。
林氏是养过孩子的,无论是抚是抱,皆颇有章法。程秀英看她抱得在行,心中也是欢喜:“只盼以后别长得走了形儿才好,”又令小喜取早订的文房四宝来,“你家文郎足有四岁了罢?再过些日子就要发蒙了,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这也是凑个热闹了。”
林氏笑盈盈地收下:“妹子有心啦。今日我们太公要听他背诗,我才没带他过来,过两天带他过来给你磕头谢赏哩。”
程秀英笑道:“值什么,以后侄儿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我们说出去也光彩。”
两位母亲互相吹捧着,玉姐扭着小身子,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乌黑的眼睛眨巴两下,只觉得母亲与“婶子”说话颇为有趣,居然记下了几句。回去与小喜玩,自家扮作母亲,让小喜扮作林氏,一言一语,分毫不爽,看得程秀英羞嗔了她一眼,把张小脸揉来捏去——这是后话了。
当日林氏只说:“承你吉言啦。”程秀英便说起了街东要有新街坊搬了来的事儿:“怕只在这几日了,打听得这新来的主簿家姓纪,他家娘子姓何,两个是同庚,今年都是三十岁,有个儿子十岁、一个女儿八岁。”
林氏讶道:“妹子消息倒是灵通。”
程秀英道:“哪是我消息灵通?不过是先前走了的王主簿家娘子说的,我去与她送行,故而知道了。”因约林氏届时如果纪主簿家娘子好相处,将来也好多走动走动。
林氏听了这话再没有不答应的,却仍要说:“我须得报与家里。”
程秀英道:“这是自然。”
林氏暗想,寻常出来不易,难得到了程家一趟,又有了上面的消息,正可多与秀英说说话,也松快松快。当下又说起一事来:“我家那位太婆婆,九月里要做七十大寿,从现在就开始忙上了,阿家说这老人家一辈子不容易,要大办……”
两人随口说些闲话,五月夏日暖烘烘的,熏得人直打盹儿。玉姐小孩子,精力居然比成人旺盛,越是晌午越不肯睡,程秀英不得不把她抱了来困在怀里,又嫌她太热:“叫李妈妈带你去阿婆那里。”
林氏也起身:“我得回去啦,做人媳妇,总得自在。”程秀英叹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玉姐且不令李妈妈抱着,只搂着程秀英的脖子,依旧是左看右看,不消说,又记得这两位的话了。
程秀英亲自抱着女儿送林氏到门口:“纪家来了我家那口子就要送拜贴了,你家也尽早些。”
林氏再三感谢,回家汇报与丈夫、公婆等人,赵家亦遣人回一帖子与程家,谢了程家提醒之义。因程家与别家不同,林氏的婆婆与公公各拿帖子,使人分送与程老太公与林老安人,两人约定届时一同拜会纪家。程家是秀英夫妇,赵家是林氏与丈夫赵奇。
☆、纪宅
纪主簿家很快便到了江州城,纪家车队颇长,足有十余辆大车,仆妇也有那么十余个。程老太公的小厮来安守在门旁一一看了、数了,飞奔回来报与家主:“前上四辆车里坐人,后头几辆里是货,也有跟车的、也有押货的,他家随了衣裳包袱,还带了好些摆设,光灿灿的,可晃眼哩。”
林老安人道:“看来实不是那一等穷宦,倒好说话。”
程老太公道:“以一举人,能谋到这处差使,自不是穷宦。只是不知……”
程老太公语调低了下去,林老安人未听清楚,还追问了一句:“甚么?”
程秀英接口道:“打发人去瞧瞧,可有帮忙的地方儿,纵不用咱们家的人进屋帮忙,为他们家指个路,何处买米、何处买菜还是使得的。”
程老太公道:“这个妥当。叫程福去罢。”
程谦起身道:“我与他说去。”
程老太公满意地一点头。这程福是程家积年老仆,他父亲与程老太公一起长大,比程老太公略长几岁,极得程老太公之信。前几年死了,程福便子承父业,做了程家的管家。程家家小,也没甚内外管事、大小管事之细分,统由他来管。内院里女主人又多,并不且他管,他只管外头一应杂事,却总称一句管事。
听了程谦所言,程福也不敢托大,当即道:“小老儿这便去,是不是得带几张家里的帖子?”
一语提醒了程谦:“正是,老丈稍等。”便唤小厮捧砚去回程老太公等人,再去取帖子。捧砚原名二狗,外头买进来的,程谦也懒得与他改名,还是程老太公觉得这名儿听起来不雅相,给改了现有的名儿。
捧砚一去,就把程谦和程福闪在一处了,程福待这位姑爷也着实客气,不疾不徐地把待会儿要做的事情都与程谦说了:“小老儿且去看新街坊好不好相处,回来便与主家说。大小是个官儿,若不好相处,须得早作打算哩。”
程谦认真听着,不时点点头。
程福颇为满意,又道:“姑爷原是在外头做事的,有些事儿不须小老儿多言。”程谦未入赘时便与他共过事,是个颇会行事的年轻人。再者这一位签的又不是卖身契,乃是打短工,过上几年程谦还要恢复旧姓,程秀英也要“嫁”作洪家妇。这就与上一辈儿入赘的吴二郎很不相同,哪怕要鄙视,深浅也是不同。
不一时捧砚取了拜帖来,总拿一块包袱皮儿包好了,至了跟前,打开了与两人看:“有太公的、有安人的、有娘子的、有姑爷的,统共四份儿。”一一点清了,与程福交割完毕。程福又向程谦解释一回:“这样就够了,差了一份儿的,也无须向主簿家分说,想来会有人说的。”
接了包袱,灶上又送来两匣子粽子鸭蛋,程福叫门上个杂役拎着,自家揣了拜帖,往纪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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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主簿刚到,家中忙乱,自去衙内先办了些交接,又认一认上司同僚,衙内诸人相约了晚间设宴为他接风洗尘。纪主簿想家里乱乱糟糟,娘子又嘴巴厉害,索性留于衙内,既令耳根清净,也给上峰留下勤勉的印象。
当下一拱手:“下官初到,不敢躲懒,否则晚间可无法厚道吃这顿酒席了。”
李县令听了一笑:“那你便留下罢,如今无事。”
便有捧哏代李县令表白:“春耕已过,秋收未至,风调雨顺,四民皆安。只依例而行便可,正适合上手。”
纪主簿一脸惊诧的笑意:“明公大材。最难得是防患于未然,令诸事不生哩。”
李县令吹捧的话听得多了,自家也吹捧过不少人,如今听了纪主簿这番话,却也畅快,一摆手:“犹须努力。”
两人一上一下,身边尚有凑趣之人,你吹我捧,好不快活。
程福至纪宅,就只有纪家娘子在家了。纪娘子隔着珠帘听了程福的话,程福垂手先道:“我家主人遣小老儿来问府上郎君娘子安。知府上新迁了来,怕要安置,故不敢鲁莽打扰,待府上安顿好了,携酒暖宅,”说着就奉上了拜帖,又说,“家中娘子吩咐,怕府上人生地不熟,若有甚买米买油买菜买肉等等的不知道地方的,令小老儿来说与府上管事的,倒省得再打听。”
一面恭敬地说,一面暗想,这纪家也算是有门第的人了,家中娘子并不出来见人,还要隔道帘子,怕还不够富贵,这城中再富贵一等的人家,如县令那里,是断不能让这别家男仆轻易见了女主人的。
里面纪家娘子何氏开口了,她略带些西面的口音,听起来倒不算吃力,说的还是一口官话:“那便有劳了。”一面翻着手里的拜帖,见是四份儿,心中颇为奇怪,谁家送帖子不是送男女各一份的呢?
何氏亦想,讲究人家该有个管事娘子来见我哩,这程家也就是个不上不下罢。口上却令程福转告,先谢了新邻热心,唤了家中管事来与程福相认,又问程福个中缘由。
程福道:“我家太公安人年老,腿脚不甚灵便,上拜帖以示尊重。暖宅时要来的是小娘子和小郎君,先混个眼熟罢咧。”
纪氏笑了,她也粗识几个字,粗懂些规矩,然则看这邻居丈夫叫“程谦”、娘子是“程氏”,肚里纳罕:同姓不婚哩,怎么夫妇同一个姓?细细一看,是夫妇二人没错,并不是兄妹——她并不曾想到赘婿上头去,毕竟少见。却也不好当面问这个,只问这街上都住了哪些人家,有什么人口。
程福一一说了:“这街上极是清净了,除开府上与我主人家,还有赵家、李家、王家、杨家、柳家,都是中等人家——比不得府上,比下却是有余的。”又分说各家人口,不过粗粗一提。
何氏也只记了个大概,又令给了一百赏钱,方请程福带自家管事的去认个路。
不一时,赵家等街坊家中有管事的遣管事来送帖子,这条街上住的都是殷实人家,是有仆役的多,纵没有管事,也有几个帮佣,倒是都很体面。
何娘子也就从一家那里问另一家的事儿,知道程家是招赘婿的,知道赵家有个寡居的老妈妈一类。肚里一轮回,只觉程家办事倒比旁人周到,连何处采买都告知了。程福还略提一句近来县令李略有心事,并不出来走动一类。
晚间纪主簿回来,何娘子本想把这些说与纪主簿听,不意纪主簿带着一身脂粉气回来了。何娘子登时脸上变色,冷笑数声,让使女打了盆冷水来泼了一头一脸。
纪主簿被冷水一激,酒醒了七分,一看老婆,就有些恼:“你这妇人,这是要作甚?”
何娘子冷笑一声,仆役四散,乳母养娘拉着哥儿姐儿就跑。何娘子把腰一叉:“县令近来心绪不好,你头日来便这般模样,可是嫌日子太顺?”
纪主簿道:“我便是与他吃酒来——你如何得知他心绪不好?”
何娘子一转头,进房去了。纪主簿抬起湿漉漉的袖子擦一把脸,跟了进去:“说啊,你!”
何娘子听他这声气不对,这才把白天的事儿说了。纪主簿摸着下巴:“怪道他脸上淡淡的,我们皆不敢痛饮。”
何娘子欲待要说“不敢痛饮还醉成这样,一身骚狐狸味儿回来了”,又想起丈夫已做了官,又是举人出身,与往日有所不同,方忍了下来。又说起街坊要拜访暖宅之事,纪主簿道:“这两日怕不得闲,衙中同僚还未请哩,今日在泰丰楼里吃的酒,想是他们都吃惯那里的,你取了钱来,去那里订几桌酒席,还有他们的家眷也要一道。又有,大郎也要读书,还要请教他们这里有甚好先生、好书院哩。”
何娘子道:“我醒得了,明日叫他们拿了你的贴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