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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凤冠戴在头上的那一刻起,我却已注定,终生失宠了……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了二婶,还有伍先生……
权力和身份是种诅咒吗,越是拥有的贵重,越是受困的深……
“姑娘,姑娘……”绿衫丫头也不知唤了我多少声,我才幽幽醒转过来,眼见她一脸惊恐的瞧着自己的脸,伸手去摸,摸下一点腥红在手,才知道原来此时眶里流出的,不是泪,竟已是血珠儿了……
“你方才说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孙儿,这可是帝王之道,同样也是持家之道,范承谟活着的时候不是常爱说,天子无家事,家事既国事吗……”
“皇祖母,您这是,想要孙儿的命呢……”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低沉如吼,仿佛才一转身,已经苍老了数十年。
她老人家的声音仿佛远在天际,隐隐带着金石回音:“皇帝,这句话我同大行皇帝也讲过,既然上天叫你坐了这个位子,那么,这就是你的命啊!”
说完这话,外厅渐渐响起一片脚步声响,这是众丫头随着太皇太后离去的声音,身旁的绿衫丫头也悄悄跟了出去。屋子里重又寂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隔着一道薄薄的门帘,却分明已隔下了天堑鸿沟……
“芳儿,我想过了,我不能叫你也受这个苦,明天我就拟旨,将你赐婚,赐婚给钮钴禄玉淇……”
“你说什么!”我心室绞痛欲裂,一时没有听清。
“你还不知道吧”他的声音,苦涩无力的仿佛是一团浸满了海水的海棉,“其实他就是我特意安排在鳌拜身旁的细作,命他接近穆里玛,借机打入乱党内部,这一次鳌拜暗中招降丐帮的情报,就是他带出来的,也多亏有了这条线报,我才能提前布好罗网,打老贼个措手不及。他这一次立下战功,已经着吏部破格提拔,想你玛法,也不会反对的……”
我沉默不语。
“家室背景还在其次,他对你的心,想必你也早就清楚,一开始他愿意冒死接受指派,一多半也是为了能拼个功绩,好堂堂正正的向你提亲,难得后来他知道了我们的事儿,还能够不计生死尽忠职守,我取他这份心儿,更取他对你这片情,你若嫁给他,想必,是要比做我的中宫,幸福的多吧……”
“嫁给我不爱的人,我又怎么会幸福呢……”我好像是梦呓似的,魂魄已经离开了身体,光剩个皮囊颓在原地,疼也不知,累也不知。
“可是,嫁给我也一样不会幸福啊,芳儿……”隔着棉布帘子,他的身形飘飘乎乎的,仿佛一道哀伤的影子,将我这个抽空了魂魄的空壳子,一把揽在了怀中……
若是时光可以停滞,我倒宁愿永远留在这一刻,在这一刻,我们俩的灵魂,因为痛苦和绝望,以及高悬在头顶的不幸,终于穿越过了身份和礼数,紧紧贴在了一起,血肉纠缠着血肉,骨骼牵动着骨骼,用无声的泪水,烙烫下彼此对爱的誓言,两颗曾经天真憧憬过的心,也就在这一刻,终于在苦涩的泪水浇灌下,催生,成熟了……
赫舍里
再次站在府门前,正是华灯初上时分,抬眼望去,门上百十个拳首大的铜枢缄默不语,如同一颗颗假寐的兽头,于沉沉暮色中,收敛起狰狞和霸气,两扇朱红包漆的大门在灯火中幽幽黯淡,仿佛连它也会苍老了一般,没去几分白日的恢宏堂皇,仿佛倒是温和一些了,却叫人看了,只是觉着不真,不由的陌生了起来。
扶我下车的五娘,见我只是呆呆的看着,仿佛不认识了一样,身下不敢动,口中只能轻轻说道:“府里上上下下听说姑娘回来,早早就都候着了。只是相爷吩咐不得声张,这才不敢迎出门外,奴婢斗胆,请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她的话音好像暮色中的雾气一般,转眼化在风里了,身子被她犹豫着扯了一下的,开始牵着往前走去,所到之处,两旁纱笼宫灯无不是慌忙分错开来,似乎在照亮,更像是在作揖行礼个不迭,那一道道隐在灯后的目光,倒比火烛,来得更加细琐惶恐。
穿过两三道院子,路两旁跪的满满都是人,见我只是叩头,四下一片鸦雀无声,隐约瞧见几个熟悉的面孔,还不及分辨,身子已被向前牵去了。
迈过月门,满园但见红嚓灯耀眼如昼,簇拥着一品诰命服饰的老太太,颤巍巍迎出门来,两旁边二婶,侧福晋们,俱都是按品序穿戴起朝服宝冠,珠翠流光,隆重非常,而她们身上,那些贵妇专用的明黄色的龙纹在一团灯火映衬下,也仿佛游走起来一般,迎着如海如潮的人群,转眼间便迫近在眼前。
我不由心口一紧,眼底心头,只剩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分辨不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的声音仿佛航标一般,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为我指引出了方向:“老身率阖府女眷,给主子请安,愿主子吉祥康泰,芳龄永驻……”
虽然神志不清,此刻听老太太这话,毕竟还是大大受了一惊,身子不听使唤的折了下去,双膝还不及着地,早被几双胳膊牢牢揽住,只听见一团嘈杂中人声纷纷说道:“主子快莫要折了老太太的寿,哪有主子跪奴才的道理,主子若是真的心疼,就请千万站着,受奴婢们的三拜九叩之礼才是……”
胳膊被架着,眼睛看着地下黑压压跪了一片,二婶搀扶着老太太,一身耀眼珠翠尽揉在道旁的泥地里,只把额头叩的乌青,却不敢乱了一丝礼数。看着她们的一丝不苟,我只觉置身在一片火场里,哪哪儿都是红彤彤的,哪哪儿都烫的撩人,只管把往昔熟识的一切都烧成了白地,只留下一片陌生的焦土,散发着勃勃热力,(奇*书*网*。*整*理*提*供)却再无半点儿生气可言……
心口酸的生痛,眼眶却干涸如枯井,此时此刻,连哭,竟是也不能够了。
好容易她们行完了礼,带着一身青苔泥土纷纷直起身来,由二婶搀扶着老太太,引着我,进正堂奉茶看座。
我看着二婶,她躲闪开了。
屋里也是焕然一新,家常用的炕桌靠枕一概不见,满堂雕花镶牙的红木家具气派堂皇,刚坐下来,五娘赶忙跪奉上茶水,织瑞和缀彩摆下干点果品,我微觑一眼,尽是我平日里爱吃,茶盅捧在手里,揭盖一闻,也是往日喝惯了的碧螺春,被熟悉的茶香一熏,眼皮一沉,到底还是掌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
眼见我颓废,满室一窒,老太太不方便劝,二婶也没有说话,是一位侧福晋上前打圆场:“娘娘离开家这么些日子,好容易回来了,不说高高兴兴咱们娘几个好好聚聚,怎么反倒叹起气来了。娘娘您不知道,这些日子老太太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的,就因为娘娘牵肠挂肚,这会子娘娘您一叹,老太太心里就该更不好受了,奴婢几个瞧了,心里也酸苦酸苦的,要是敞开来,咱们这一屋子人又该有多少泪是流不干?娘娘,您兹当是看在咱们亲亲热热处了这么久,临了临了,您就别叫大家伙儿把不好受摆在脸上了……”
她说的在情在理,我点点头,笼了笼头发,起身对老太太双膝跪下:“是芳儿不好,惹老祖宗伤心了……莫说现在还没有旨意,便是有了旨意,芳儿依旧还是老祖宗一手拉扯大的孙儿,乌鸦尚知反哺,人岂能不奉尊亲,还请老祖宗在上,受孙儿大礼参拜……”
老太太见我叩下头去,急忙站了起来,侧身一旁,不敢正面受礼。
礼成重新落座,织瑞带着我房里的大小丫头上来参礼,坠儿蛮妮子都在,个个神色或悲或喜,却是亲昵不再,图增许多战战兢兢而已。
陆续的满屋子的人都来见了,只是唯独不见额娘。
我抬眼看五娘,她只如同石刻一般,瞧不出半点情绪。
何止是她,便是那灵巧的气死画眉的二婶,也一样抖擞起腰杆刻板着脸孔,仿佛转眼间,□凡胎已列入庙堂,脱胎换骨烟火不进,拥有金刚不坏身了一般。
问了几句身子可好,一路来可还辛苦之类的话后,室内一时安静了下来,若在往日,只要坐下来,女眷们该有多少家常话扯不完,如今眼看满屋子人或站或跪,竟是一概屏气凝神的,一句闲话也不敢提,气氛着实尴尬的紧,我心头不由焦躁起来,更因为挂念额娘,泛起满腹酸楚,坐在新弹丝棉垫上,不啻扎在针毡上一般,正襟危坐,已经成了一种酷刑。
老太太看着我,眼神深邃刻意,舍不得是有的,更多的却是探究,仿佛想要看透我此时究竟在想什么:是心满意足,还是心存不满,更甚至是满腹怨恨?然而更需要窥探的是,日后我是会庇护娘家,还是会就此撒手?为了家族的昌盛,将骨肉如牺牲贡品一般奉给了皇室,此时在她老人家眼里,孙儿的角色早已被皇后的身份吃了干净,此时坐在对面的,便只是明晃晃的一尊圣像,咫尺天威,一朝不测,便是灭顶之灾……
这就是咱的命啊,怎么还要执着呢……
“额娘在哪里,芳儿想见见额娘。”我终于忍受不了老太太的目光,直戳戳的张口发问道。
满室更加沉默,所有人都把头垂得更深,我抬头瞪二婶,不想正遇上她的目光,这是今晚她第一次和我对视,那双精光内敛的美目里沉霭着的,竟然满是痛苦!
我不由大惊,额娘!
站起来就要走,地下登时黑压压跪满一片人,惟有二婶上前一把扯住了我,低声说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转身已换做一张笑脸,对老太太扬声脆笑:“好老祖宗,您瞧,亲骨肉就是亲骨肉,砸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们芳儿好容易回来,不把所有亲人都见全了,便是有龙肝凤胆也咽不下去,您且容她见见,见着了,心就踏实了……”
不等二婶说完,满腔的不安和委屈,驱动着我一刻不停的向外走去,二婶紧紧跟在后面,五娘惊醒的早,急忙摘下盏琉璃灯,抢前照亮去了。
三个人,在花园里深一脚浅一脚,转眼已将一派繁华璀璨抛在了身后,只见屋舍黑影憧憧,不时有白鹭水鸭被惊飞起,凄声划破,趁风送远,此时间愈发显得萧索孤单,我这才察觉手心疼痛难耐,摊开看时,原来拳头攥得太紧,指甲已把手掌割出血来了,一个个深红的月牙,陈着全无血色的手掌,越发凄厉迫人。
没有人说话,沉默有时比语言更善于表达。
猛然间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到,二婶赶忙伸手将我拽住,犹豫了一下,手却没有缩回去,一路由我牵着,咬着牙,将满抔的心里话尽握在手心里。
也不知是怎么一路跌撞进东院的,等我终于缓过神来的时候,灯火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单单薄薄,摇摇晃晃,朝着我,迎了出来。
愣了片刻,心口猛然一松,双膝一软,顿时跌了下去。
听见额娘的声音软软的,轻轻地,跟阵春风似的,悠悠扑面而来:“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路还走不好,瞧跑的这一头汗,着了风寒可怎么办好……”
从地上跳起来,一头扎进额娘怀里,嗅着暖暖的白兰花香,一颗惊恐到几乎断气的心,似乎才慢慢落了回去,一口气松下来,泪已是涌了出来。
“额娘,芳芳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您了……”这样的话,却又怎能说出来。
身上有额娘的一双手轻轻拍着,耳边听着额娘对二婶说:“妹子,劳烦你了,这黑灯瞎火的,本以为是见不着了,谁曾想这么一来,终于还是见着了,我这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了……”
等了好一会儿,二婶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