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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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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似悲似喜苍白的面庞在水面轻颤而已。风儿自水面掠过,水气浮动中逝去些白日的暑气,我穿着月白薄纱的夏衣,随手拿着团扇,任长长的扇穗子飘摇在腕间,惹些微痒的呢喃,却只伴孤身支影,信步摇晃在荷塘岸边。

好像小时候就是这样,但凡怀着心事,我就爱一个人在园中慢慢趟走,穿梭在香花玉树,风荷水榭,月色云影之间,与天地芳华相伴的久了,心绪也慢慢平静了,思路也慢慢理顺了,一步一步,渐渐将前程的路途也看得清楚了。可今晚,我一个人沿着荷塘走了许久,心头却仍然满满的压着困惑,许是积埋以久,又或许根源难溯,只觉着似有满口的甜腻,喉中却塞着一团苦涩,一阵恶心上来,却咽不下诉不出,那滋味兀自在喉间横冲直撞,却如何也寻不着释解之路。

一时烦躁上来,自站住脚步,狠狠将脚边石子踢下水塘,还不解恨,寻着块大石提脚踢将开去,听见荷塘一声吞咽水响,于是更要捻起岸边的石子朝塘中投去,只一心要把这满满的堵着我心口的烦闷化作气力,统统发泄了出去才好。

园子打扫的干净,可供我泄气的什物也就不多了。在身边胡乱抓拿投掷了一番,毕竟还是累了,一个趔趄坐在岸边石上,暗抚胸口连连气喘上来。凉风吹过,周身一颤,自觉连中衣也微微汗湿了,待抽出帕子擦汗,才发觉双手早粘满了泥土,往身上看去,胸口处一个黑掌印清晰可见,显见是方才拍打留下的。

出了场透汗,心倒平静了许多,自己看着身上也是好笑,若就这么回去了,必得缀彩织瑞一顿追问,拿帕子去擦,一时又擦不干净。我看着对面水榭,想起白天时留了只水壶在那里,眼下拿来清洗岂不正好。心中想着,自站起身来,绕过半片荷塘往水榭走去。

迈步沿曲桥前行,两侧风荷摇曳暗香浮动,偶有蜻蜓结伴掠过,在薄暮微笼的天空下轻盈的交替穿梭着,给此时静谧的夜色也平添几分生趣。我且看且走,不知不觉已走过曲桥,刚想提步登阶,突然发现眼见水榭之中竟站着一个男子。

夜黑风劲,环塘的灯笼都被吹得瑟瑟作声,竟激得我一身热汗化做一身鸡皮疙瘩,待镇定下来又有点好气好笑,哪来这么个没有眼力价儿的,倒叫他吓了一跳。略分辨时,只见一个着白袍的男子负手站立着,背着光,一时也分辨不清面容,只看得清他身量未足略见消瘦,气定神闲般微昂起下颌,脑后辫梢上束着的长生结不时被风吹起,有红色的丝绦隐隐可见。

听他问道:“你,可是这府上的丫头吗?”

一听此人这番话,我心不由一沉。玛法向来以兵法治家,府中下人除范家大小管事儿以外,内宅中不得有外来男子进入,晚饭后二门下匙,更是只有女眷行走,至戍时后,有范大管事儿家的带着巡夜婆子往园中各处查检,各房熄灭灯火安寝,园门落匙后,无求医走水之类大事绝不得再开,直至次日寅时,仍由范大管事儿家的下锁开门,一无例外可言。眼下早过了酉时,园中连小厮也不准擅入,如何有陌生男子滞留的道理。

莫不成又是个套儿,好抓我个管家不利的痛脚?心中这么想着,面色上却放平缓了,抬眼环视了下四周,也不知在园中哪个角落里守着那看好戏的人。

一时想着,我略上前几步,走到那男子身前福了一福,脆声说道:“是,奴婢不知有位爷在这儿,有冒失冲撞之处还请恕罪。”

那人也不接答,一味儿拿眼看我,片刻后偏头望着福海,问道:“你可知往‘不系舟’的道路?”

”不系舟”一个月前刚刚竣工,只说是做别馆供休憩用处,碉埔也曾夜间在此读书,这样看来,此人真是府上的客也说不定。即如此,不如将计就计,这人即认我是丫鬟,我也不妨应下来,一会儿带他从大门堂堂正正的出去,就说是二叔请的客,吃醉了酒在园中一时迷路耽搁了,现如今清醒了正好被我撞见,由我替二叔礼数周全的送出府去,从哪面儿说起来也算不得是坏了规矩。我边想着,边回禀道:“这位爷明鉴,此刻天黑路滑,‘不系舟’又在园子的僻静处需费脚程,容奴婢寻盏灯火为爷引路可好?”

那人像是一愣,上下打量我一番,继而点点头,摆手说道:“就依你此言,头前带路去吧。”

我轻声称是,往廊柱上拔下盏风灯,略弓着腰,说了声:“请爷随奴婢这边来。”持灯照路前行,见他果然尾随上来,心中暗笑,这人要么是个呆子,呆到看不出我虽一身灰尘,身上这领袍子却是用内造的丝绸剪裁而成的,一般丫鬟再也不能够如此打扮的。要么他必是个聪明人,已是看出我并非丫鬟,然先头已是错了,索性将错就错,只仍做不知,这厢办起事儿来也就简单了许多。

此间少年2

一时先后前行,并无多话。府上的规矩,主子问话不能不答,主子若不开口,做下人的绝不可犯口舌惹主子心烦。万言当言,不如一默,须时刻警惕着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道理。我自然是不愿意多说,想那人是无话可说,也不便多言,只是任由我在前方领着他默默自园中青石路往水榭去。

行过水榭,沿福海往南边去,绕过一方翠竹园,沿途有牡丹花圃种植各色牡丹,如今开过了时候,唯有墙头蔷薇正值盛放,以披挂满墙妖娆的颜色,引人缅怀起圃中春日牡丹争艳的盛景来。

夜风吹来花香清芳,我不禁抬头迎风深深吸气,当日牡丹花前,同玉淇一起也如这般深深呼吸着馥郁花香,难为他这个黑大个子的武夫,结结巴巴的为我吟牡丹诗,紧张中还忘了几个字。见我取笑个不停,竟羞臊得转身不再理睬了。非得我扭着衣角千哄百哄的,又许诺为他独做杏仁豆腐和海棠糕,方才肯强板着脸孔对我说“要不是看在那些糕点的份上,这次绝不轻饶。”说着说着自己还是撑不住,终究红涨着脸偷偷乐了。此时旧地重游,不觉将心页一篇篇重又翻回去咀嚼,越回想越甘甜如醴,口中轻轻念出声来:“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没竞夸天下无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身后传来朗朗吟合声:“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静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我一愣,始觉忘形,忙停步站定,转身低着头对着那人福了福称道:“奴婢一时触景生情倒失态了,还请爷莫要见怪。”他并不叫起,也未说话,仿佛轻笑了声,我只能低着头,看见他穿着青色皂靴的脚向我缓步近了前来,待离着很近了方才停下,近到他腰间佩着的白玉璧经风吹起,扑落一声够打在我手中的灯笼上面。

我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想向后退去,却只能克制住,继续低头假意不知。手中慢慢把灯笼移过来挡在身前。他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于萦绕间竟将满墙的蔷薇花香都压盖了下去,不似檀香,也不是熏香,隐隐感觉着压抑,又略带些暖意,初品时觉着提神,闻的久了竟又变幻开去,仿佛这香气也如人心,些须不可捉摸一般。

良久,听那人开口道,声音未脱稚气:“牡丹虽有花王之号,却无色无香,偏你却这般情有独钟,可能说出一二缘由?”

我无奈,只得回说道:“奴婢昔日曾读诗词,李唐人独爱牡丹,封为群芳之冠,幼时只怪道,窃以为牡丹高洁不及菊,殊色不及芍药,清雅不及芙蓉,朋党不及绣球,实实花中之钝物而已,耽花皇盛誉名不符实。待如今书读得深了,见识又有不同”

顿一顿,见那少年若有所思。

“说下去。”

“是,奴婢以为李唐人之爱牡丹,独爱其王气暗收质华发。牡丹不插于瓶,因瓶水不足以负;不培于圃,因浮土不足以承;不养于池,因不愿陷于淤泥;不怀于袖,因不屑为小儿女之情累。一如鸟之凰者,睨视间群芳皆是庸脂俗粉,不堪并提。一如树之松者,其质深沉其心坦诚,虽有傲骨却不做隐士之姿,身处红尘孽业却不为富贵所淫,方合了儒家入世之说。

那人听完也不理会,像是想了想,又问道:“古来如此之多的牡丹诗,为何你独吟颂这一首?”

“牡丹乃花中王者,独汲天地灵气之菁者,本无文字可描述一二。古来咏牡丹的诗词虽各有侧重,但奴婢窃以为其中以有形无情,有色无香,或借花抒情者居多,并未将牡丹的绝妙之处描绘明白。唯有此一句‘恁是无情也动人’,似直白花之无情,实寓知花之人多情,寥寥数字间回味悠长意境隽永,独堪将牡丹不以媚色事君王的风骨勾画的神情兼备,更将惜花之人的一腔柔情娓娓道来,细细品味间不由引人心弦拨动,情愫暗生。”

说完也自微微羞臊。若当日未有玉淇为我吟诵牡丹诗,又哪有心思做此番透彻理论,更无论情不自已的一吐为快呢。

那少年倒仿佛吃了一惊,并未多言,只退后一步再细细打量起我来。我心中暗暗庆幸,若不得景嬷嬷数月教诲,今日何来这般纹丝不动福身回事儿的本事,只十分可怜自己的腰肢,怕是又得有三五天的酸痛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腰杆酸胀的几乎快失去感觉了,浑身仿佛有几千几万只蚂蚁在上下攀爬,连手都快拿不住灯笼了,那少年才出声道:“难得小小年纪有此般见识,这腰腿也还说得过,倒是本公子小瞧了你。罢了,也别撑着了,平身吧。”

我气得发笑,一时只能忍住。心中暗想,倒也别小瞧了这人,虽年纪尚轻,看这说话作派非似寻常贵胄子弟,倒有几分霸气。

不敢再往下想,只得站直身子。还未等站定,眼前竟径直伸出一只手来,托住我的下巴微微一抬,正对上面前那白衣少年的眼!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虽满族女子不似汉家那般拘束,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还是相通的,未出门的闺女虽可当家理事,但与男子这般肌肤接触却再是没有的,更何况还这般轻佻!

一阵怒火攻心,不由自主瞪视过去,只见眼前那人面色白净明亮,眼角下有几点痘印疤痕,显见是当年出痘儿时落下的。五官端正剑眉朗目,一丝不羁笑容挂在嘴角,虽不见行伍之风,举手投足间却有股精悍之气隐隐浮现,虽不闻书卷气息, 眉目间又有几分儒生气质依稀流动,整个人看似散漫,却有莫名的压迫感迎面袭来,直叫人不敢轻视。

见他这般气度,我心中暗暗自忖,此人非同一般。微微挣了几挣,但见下巴还被牢牢捏住,眼前这人又不见一点想松手的意思,微抬下巴眯缝起眼,如同逮着耗子的猫儿,竟是满脸把玩之意!我不由被激得心头怒起,竟脱口说道:“奴婢卑微,却也绝非戏耍之物!此间乃是当朝首辅大臣府邸,更不是能容得爷们放肆的地方,请爷自重!”

那人却似不为所动,嘴边盈着浅浅一弯笑意,仍用细长手指捻着我的下巴,似对我说,又似自言自语,轻声言道:“好个暴脾气……方才花前月下的说了一堆,还以为又遇见个有心之人,照现在这般看来,不过是个痴丫头罢了。”

听他这话更觉气愤,竟狠狠发力一拨打开那人的手,硬生生提高灯笼挡在身前,怒目瞪视着眼前登徒子。

我腕上戴着一双玉镯子,方才自下而上一拨手,正结结实实咯在那人虎口上,想来必是酸痛的,那人一拧眉头紧攥住了手腕,微微呻吟了一声。饶是如此,嘴角边竟仍挂着三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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