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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芳8
嬷嬷似是轻笑了一声,踏着软鞋的脚步声紧随其后,前方略西南的方向,似乎传来魏东亭中气十足的声音:“奴才该死,方才见了那只瞎眼的盐老鼠,竟当做成是奸人打出的暗器,心中唯恐主子有事,这才贸贸然打灭了灯火,害得芳儿姑娘失足坠落,更连累主子将身做垫,护卫芳儿姑娘避过一劫,所以这一遭主子的手会擦伤,全都应该找补在奴才的头上……”
前一段话还说的言辞恳切唯唯诺诺,越到后来竟越不成体统,几乎是有取笑的嫌疑了,我听得又羞又臊,两颊烧烫的几不曾滴下水来,那龙广海却仿佛毫不起意的,一面走,一面笑着对魏东亭说道:“你这小魏子,平日里在眼前看着是个老成持重的人物,如今赶上事儿了,才瞧出你这东西的真性情,却原来是这般聒噪好闹的秉性!如今越发连主子也取笑进来,敢情是不怕回去治你一个差事不力,结结实实痛打五十板子了!”
于光亮下,只见魏东亭一身精干的武士打扮,一手高持着火把,一手握拳紧靠腰际,微躬着身子领受完龙广海的一席话,面上丝毫不见怯色,反而暗自吐了吐舌头,接着笑说道:“主子明示,小魏子哪怕再多十几二十个胆子,也绝计不敢有那犯上不敬的心的,只因方才奴才一时失控惊扰了主子,更连累芳儿姑娘一时忘性真情流露,每每想到此时,小魏子实在不敢再存侥幸,真真死罪死罪呀……”
这连篇累牍的俏皮话听在心里,却丝毫也不觉着嫌恶,反而给这光线昏暗凄风苦雨的暗室之中,悄悄带动起了一片甜丝丝的尴尬,直叫人又是认真想恼,又是憋不住想笑,一时却又好气好笑,有千百般的情绪交杂其中,仿佛是个擦的铮亮的药糖罐子似的,红果味儿、海棠味儿、酸梅味儿、咸水味儿一应俱全五光十色的,搅得一时间我这颗小小的心房里,竟是酸甜苦辣,痛痒酥麻,勾咬捶抓,应有尽有。
此时蜷身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随着他的步伐微微起伏,慢慢的我也放松了下来,仿佛自己是一叶浮在水面上的小舟,只轻轻的,悠悠的,不自觉的放开了手脚,随着他的起伏摇曳荡漾,听风声在耳旁呼呼作响,吹动鬓角发丝,吹开了面上薄纱,惹得面颊两侧,一阵阵的飞痒难耐。
痒!心头陡然一颤,坏了,一个不留神,我的面纱竟滑落去了!那么,我的面容,必也是被他看分明了吗!
想到这里,周身惊得一颤,继而便控制不住的缩回了手臂,发力就要去掩自己的面庞,虽然心底里残留的那份儿安逸还在阻止着我,然而却另一份儿恐慌却在拼命催促着:千万莫叫他看清你的那被天花摧残后,不堪目睹的模样!
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挣了几挣,习惯终究还是占了上风,恐慌烧干了前一刻的全部甜蜜,脑海中兀自只剩一片空白,什么也难以再想,只能拿手死死握住了自己的脸庞,感觉滚烫的泪水落在手心里头,激发起一片烧灼的痛苦。
你,若认清了我这模样,可还会如此温柔爱惜的,紧紧怀抱起我?
我虽不是持色自傲的轻薄人,却也视容貌甚重,更何况世间男子所看重的,多为女子的外貌表象,只一眼便心生爱慕魂飞天外的有,只一眼便心生厌恶掩鼻背向的同样数不胜数,汉家女子四德,更是将“容”放在“德”后,可见一个女子的容貌,之于男子,乃至整个名教体系而言,该是何等的重要!
那么,你,又该如何对我呢……
也不知满心的伤痛无声的流淌了多久,我才发觉他已停下了步子,依旧轻轻地将我环抱着,将身坐在了一方大石上头,我仿佛是只膝头上的猫儿似的,僵着脊背,除了把脸藏在手掌里,竟是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
耳旁有风声微微流动,一口温暖的气息吹动我耳畔的绒毛一阵发痒:“芳儿,把头抬起来,看看我……”
不要,你会嫌弃我的……
“芳儿,听话,好不好,让我瞧瞧你,只一眼,一眼就好了……”
一眼,也许就这一眼,你对我,就会完全改变了……
见我全然没有反应,他似乎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强逼,依旧牢牢的抱我在膝头,拿手轻轻抚起我的脊背,待再开口时,声音柔和的仿佛秋阳下的细细金风一般:“离上回瞧见芳儿,已又过了一个多月了,我还记得上次那时正值月行中天,芳儿一个人睡在床上,一阵风动吹开帘幔,银白的月光恰巧投在芳儿的脸庞上,照得面庞上两行新生的泪痕,微微泛着光亮,我在一旁看着看着,有心伸手想为芳儿擦拭,却又惟恐惊扰了芳儿的好梦,只能蹲在床头鼓着腮帮,轻轻为芳儿吹干泪迹,哪知道此举竟激起芳儿梦中动作,猛一出手,便一拳结结实实就打在我的鼻梁上了……”
说到这里,轻轻笑了出声:“就是现在偶尔摸上去,还能感觉着有些酸痛。人都说脂粉香娃如水娇弱,却不知我们芳儿的一记粉拳,却有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气势呢……”
我正压着满心的酸楚,听他这么一说,竟被逗得泄了口气儿,躲在手心里吞声一笑,却依旧不肯放松下来,只是听他接着说道:“后来我想,好在芳儿这是在梦中,若是认真比划起来,也不知我这一身皮肉,又能挨得起几记芳儿的拳头,所以这才改了这两个月以来深夜走暗道潜入探视的毛病,转而由嬷嬷每五天来这里向我当面回事儿,这样一来,就不必再冒被芳儿出拳教训的险了……”
本来还是一派玩笑的口气,待到此刻,陡然间却是峰回路转:“其实我怕的,是每当亲眼看见芳儿落下的泪珠,那两行泛着光的泪痕,就仿佛是两条细细的绳索,一上一下紧紧缠绕住我的心,紧到我不能读书不能骑马,紧到我只要一想起来,心头就仿佛压着一口大钟,一块巨石,一座山峰似的!也不知有多少次了,我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芳儿的泪珠,只听见胸口‘啪’的一声,就好似有什么什物从正当间儿,生生破碎成两半了一般……”
泪珠不可抑制的汹涌出来,喉头哽咽的泣不成声,他的声音还在耳旁萦绕响起:“……其实我知道,那生生破裂开来的,不是别个儿,就是我日夜牵挂着芳儿的,不忍见她哀伤的,为她日夜辗转难眠的,那一颗细小的心……”
隐约觉着他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发际,他的呼吸声近到清晰可辨,我不禁轻轻战栗起来,然而他的声音,和着好闻的龙涎香气,如三月的春风一般,将我轻轻的、安然的包裹了起来,:“芳儿以为,天下间的男子,无不视女子的容貌为首要,色艳而情浓,色衰而爱弛吗,那就真真是犯了俗世女子的通病了,难道芳儿当真以为,你是那以色侍人的李夫人,而我,是那见色起意的武皇帝吗!”
话音仿佛还宛若留在耳畔,而胸前的那一颗心,却早已随着他的每一个字,每一记抚慰,每一缕吐在我面颊旁边的温暖的呼吸里,克制不住的层层振颤起来,先还是微颤,越到后来,越发颤抖的厉害,俄而满眼满脸全都是泪,仿佛是捧着只盛水的杯盏似的,越是震的厉害,手中的杯盏越是把持不稳,成滴连片的水珠儿不由自主地震荡出来,结在眼眶里、面颊上、手心里,哪哪儿都是,却似乎又不是因为伤心,反而越是流泪,越是欢喜,越是把持不住,人越是觉着轻松,直到听他说完,我觉着自己仿佛是只盼见了春天的獾子似的,经历了一整个漫长的寒冬,积攒满身的油脂也耗尽了,待追着早春的第一缕阳光从地洞里爬出来时,拣着片草皮滚去一身的污垢,便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体面的、打皮毛根儿里向外透着活力和朝气的这么一个,崭崭新的小生灵了!
你呀你,可是对我下了什么咒吗,为何只要一听见你的话语,我便不管不顾,肆意放弃了提防,只想深陷在你温暖的怀抱里了呢?为何只要一想起你为我担忧的那片心意,我便忘记了原本固守的初衷,心头烈烈拱动着一份儿冲动,恨不能即刻贴上你的胸口,将长久以来憋在心头的委屈和愤懑,担忧和恐惧,一股脑儿全倾泻在你那片瘦削的肩头上呢……
我想,那只是因为,在你我的胸膛里头,都跳跃着一颗,彼此牵挂着的,细小的心……
也不知是如何抬起头来的,也不知此刻自己究竟是何等狼狈的模样,待我重又明白过来的时候,我的身子,已和他合腰抱在怀里,而我的眼里,却只容得下他那一双微微泛着泪光的眼睛,好像寒夜中的大星,那么闪,那么亮,那般定定的瞧着我,虽一言不发,却仿佛好容易跋涉过了千山万水,好容易煎熬过了千年万载,再重逢时,只需四目默默对视,一切话语便都已成了身外的累赘,无需再问,无需再答,只想就这么默默地守在一块儿,将彼此的影子牢牢锁进心底,我想,这就够了……
也不知就这么抱着看着过了多久,我看见他露齿笑了起来,继而伸出双手,打腮后轻轻捧住了我的面颊,深深凝视着我,轻声说道:“原来芳儿哭起来的样子,是这么难看的,一道鼻涕一道泪的,小鼻头红的跟酒糟儿似的,哈哈,看来这以后有我一个人看见也就罢了,若是被旁人瞧了,还给不笑掉大牙了去……”
此话一出,气氛登时大变,原先还是全本儿的悲悲切切哭哭笑笑,此刻就仿佛是个水泡儿似的,给他这一句话一戳,转眼就散去了,一股子嬉闹的轻松开始蔓延开来,连一早远远躲开的,大气也不敢出的嬷嬷和魏东亭,也一一收起了自家的感触和泪水,转过身来,朝着我们欢喜的笑了出来。
依旧还是原先那个阴冷的石洞,依旧还是原先那样的凄风切切,然而我们的脸颊上,却一早褪去了青白的颜色,泛起微醺般的红晕,我们的手掌里,不再是空无一物的冰冷,用体温升腾着的热力,正在浓浓的温暖着彼此,我们的眼里,更不是只有世故和泪水,早将彼此的身影,深深刻画进了彼此的心坎儿里……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每当回忆起此时的这一番情形,我依旧还是痴迷憨傻的,一个人凭空摊开手掌,只是一味意乱神迷的,或望着空中,或盯着桌上的杯盏,止不住的发出阵阵傻笑,全不顾周围有什么人透过门缝儿偷眼观瞧,也不管嬷嬷和五娘神色间的欣慰,只是一个人傻不愣愣的,放肆的一遍遍回味当时的那份痴迷,感觉得到他那火烫的手,扣在我的指间里的那份儿电闪雷鸣也般的热力,感觉得到他冲着我露出的那片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仿佛我是个什么珍宝似的,明明是想把我紧紧搂住恨不能压碎在胸前的,却又生怕我痛,只能努力克制着激情轻轻环抱着我,窝在脖颈里闻着的彼此气息,像呵护襁褓里的孩儿似的,轻轻摇晃拍打着彼此,只但愿从此痴迷纠缠的,直至永远永远……
直到很久以后,我还是不知该如何定义他看着我的那份儿眼神,或许,这就是诗词里常歌咏的,戏文里演绎过千百回的,家大人打着骂着不许看的《太真传》里所谓的,“两情相悦,生死相许”吧……
此间少年13
清康熙六年 十月二十一日
晕眩,气喘,汗出如浆……
身上牢牢的压着个什么重物,压得我五脏欲裂,想喊,想逃,想推开,无奈使足了力气,却始终是死死被压着,一动也不能动弹……
明知自己是在做梦,却无论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