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可一向爱哭的福气竟然哭不出来,她看着容颜憔悴的天朝第一名姬,心头突然浮上一种莫名的悲哀。
每个人都在啜泣的时候,福气忍不住走到公主身边,低声询问:「公主,妳为什么不嫁威武侯之子?」
躺在床上,有点头昏眼花的芦芳有点讶异地转过身来,看着蹲跪在身前的小宫女福气。
讽刺地,她笑问:「怎么了,怕跟着我一起死?」也想劝她改变心意?
「是怕呀。」想了想,福气说:「而且妳不吃饭,我们也吃不下,肚子真的好饿。」她今天也还没进食呢。饿肚子很难受,她决定等一会儿要去填一填肚子。
芦芳仿佛没料到福气会说得这么直接,她冷哼一声。「不要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心软。即使妳们全来当我的陪葬,我也不会有半点良心不安。」
福气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可是她还是想知道。「公主,妳究竟为什么不嫁威武侯之子?我听人说,那少将军武艺奇高、有谋略,身形魁梧俊俏,人品极佳,堪称是人中龙凤,君上亲选他来作公主的夫婿,很多人都称赞是一桩良缘呢。」
芦芳冷冷一笑。「那又如何?不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是另一个人,到底都是当今那圣明天子的决定,并非出于我自由的意志,那不是我的选择。」
看着福气那似懂非懂的表情,芦芳有些生气地道:「妳懂吗?福气,那不是我要的!」
福气很仔细地想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我懂不懂,可是我想,若是有人硬逼着我去做一件我不乐意做的事,我也会很难受吧。」
公主没有回应福气的话,只是半坐起身,靠着床头道;「去取我的琴来,外头哭哭啼啼的,很吵。」
福气取琴过来,忍不住又道:「公主妳别生气,生气很花力气,对身体不好。」
芦芳只是哼笑一声,纤指弹起了琴,甚至还唱了一、两首歌。公主歌艺不算绝佳,离婉转动听还有一大段距离,但弹琴自娱还是可以的。
多年后,福气偶尔忆起这件事,还记得当时公主歌声中的悲伤。她想三公主之所以如此易怒,也许泰半是因为身为帝女的关系。
公主绝食的第四天,后妃们纷纷带着香气四溢的食物前来探视劝说,但是全被公主冷漠地拒绝。
第五天,隐秀接到皇太后懿旨,要他到云芦宫劝芦芳放下身段,接受君上的赐婚,让整个事件收场。
他听说芦芳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他还听说,如果芦芳死了,所有云芦宫的宫人都要因此陪葬。福气是其中之一。
因此他去了。
见到福气时,他有点讶异她看起来心平气和,不像其他宫女愁容满面。那一瞬间的眼神交会,已经让他了解,福气懂得他的心情。
他去看芦芳。
芦芳已经身虚体弱,如花容颜仿佛在一夕风雨中凋谢零落,见他来,只哑声问了一句:「你是来劝我的?」
隐秀摇头。他握住她的手,手足之情从未真正断绝。「不是。我来帮妳挡下外头的那些风雨。」他知道再过不久,太医院那里一定会受君命前来这里强行灌食。
芦芳也知道。因此她微掀干涩的唇角。「别以为我会因此原谅你,你、你一直没道歉……」
隐秀笑说:「我不敢那么想,也不打算道歉。那件事不是我的错,我不是不毒的人,妳不能因为我没喝下那杯毒茶就一直怪我。再说那天被父皇叫到朝廷上去炫耀一番的后果,哪里是七岁时的我能够想见的。」他握住亲姊的手。「算了,不说了。妳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如果妳死了,我会亲自为妳造坟,就造在母亲身旁,好吗?那个可以看见北方天雪群山的地方……」
芦芳没有回答,她昏睡过去。
隐秀一抬头就看见福气,她对他嫣然一笑。他们没有交谈。他想她应该已经看够了这宫廷里的丑陋与束缚的一面。她是如何做到让自己的眼睛依然如此澄净?
如果芦芳宁可死,也不愿不自由,那么他会成全她。
因为他很清楚,今天换作是他做下这样的决定,她也会支持到底。这是不需要明说的事。
当天夜里,太医来了,准备为公主灌食。
但隐秀守在芦芳身边,不让人靠近一步。
太医无计可施,狼狈离去。
第六天平旦之际,天色未明,显然已经一夜未阖眼的君王穿着宫廷常服,在没有随从、只有左右二史伴随的情况下,走进了云芦宫。
隐秀也一晚上没有阖眼。他看着他的父亲,想起他们之间实为父子,名为君臣的身分,知道他应该要对这男人行礼,但是他现在不能离开芦芳。两人无语凝视对方。
君王蹙眉看着他的第七子,这有着玉颜英华、天资睿颖的第七子,多年前在朝堂上,他使他这个为人父者脸上有光。他的容貌肖似他的母亲,他的眼神却像他。
当年他十分喜爱他的母亲——夏妃,那名异族女子眼中经常闪烁着关外之人不羁的目光——他想驯服她,却失败了。诚如她为他所生的一双子女,他想驯服他们,却也没有成功过。
他看着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女子,他的第三女,容颜绝美,被国人誉为天朝第一名姬,性格却也刚烈难驯,宁死不屈。
身为一国之君,他无法容忍有人胆敢不服从他的命令。
毕竟君无戏言,君权不容挑战。
然而身为一个父亲,他却无法真的看着他的子女在他眼前死去。
叹息一声,他摒退所有人。发现二史依然伫立身侧时,他再度叹息。「两位爱卿,可否别在起居注上记载这件事?」否则他这君王真会脸上无光了。
福东风与福西风相觎一眼。福东风拱手道;「帝王家女眷内史,不在臣等的记录范围。」自有女史负责记录这件事。
总算有人肯尊重一下他这个君王了。得到不列入记载的保证后,君王转身看向隐秀。「太医就在外头候着,等会儿朕离开后,让他进来看看芦芳。」
隐秀这才松了眉头。「儿臣代芦芳恭谢父皇。」
「不用谢。等这件事过后,芦芳还是得给我一个交代。不过这一回,朕会让她自己来选择。」
隐秀没有答话。他知道,这已是最大的让步和底限了。
后来,君上改令四公主下嫁威武侯之子。由于正史没有记载这事件的始末,因此后世无人知晓孝德帝最后决定让步的原因。
独独隆佑年间内廷秘史有记载,某年月日,孝德帝亲访云芦宫一事。详情付之阙如。
三个月后,三公主的身体逐渐康复。
御花园中,太阴历七月十四是秋禊日。天朝一年两禊,{奇。书。网}春禊在三月三。春秋两禊都必须到水边以清水洗涤手脚,以祓除不祥。
秋禊日这一天,君上趁着在御河流过的御林苑中大宴群臣时,特意召来天碧公主,令她亲选夫婿。
天朝女子一般满十三即可嫁人,没有道理公主年届二十却仍无婚配。这是于礼不合的事。
当时园中有满朝未婚且适婚的文武官员、俊秀名士若干位,皆应君王诏命,梳洗装扮,个个看来都是一时之选的风流人物、栋梁之材。
恢复花容月貌的公主穿着秋日礼服,恭身询问君上:「敢问父皇,是否这里所有男子都可由儿臣任意挑选?」
君上说:「我儿但选无妨。」
「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三公主环视御苑四周,神色凛然,傲视群臣。在场每个男子都为公主的美貌所倾倒,纷纷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盼望获得公主青睐。
虽然怒公主之名早已远播海内外,但天朝第一名姬的身分以及君王的宠爱,仍使天碧公主炙手可热。
公主不慌不忙地环视众男子,其中不乏当今朝堂的名流风范,更不乏千金之子、侯门将相,能在这么多男子中得到选择的主动权利,已是极为特殊的待遇了。
她很清楚,今天她势必得给出一个交代,以挽回君王之前丢失的颜面。
她忍不住揣想着这些入之中,谁是君上属意的人选?
黄梨江?朝堂第一美男子,未来内阁成员之一?
句彻?新科武状元,掌八十万禁军的羽林郎?
木瑛华?当今吏部侍郎,下一任首辅大臣的人选?
世俗女子,能有这些不俗的男子作为夫婿,也该知足了吧?
然而天碧公主一一走过他们面前,对诸君品头论足,使这些身穿锦衣华服的人中龙凤面露诧异,那一瞬间,仿佛自己竟成了待价而沽的羔羊,任人挑选。
可尽管如此,仍无一人雀屏中选。
最后,公主竟走向园林角落,伫立在一名身着朴素粗服、身形清癯,面容沧桑的男子面前。
认出那名男子是先前受召入宫来唱挽歌的歌者时,君上脸色遽变。「慢着——」
天碧公主站在那名男歌者的面前,凝视他半晌后,回身禀告君上。「儿臣选好了。」没有分神留意男子脸上的诧异。
君上正要开口,天碧公主却先一步道:「谢父皇容许儿臣自择婚嫁的对象。」
君上怫然变色。「胡来!他是个唱挽歌的!」
因是秋禊日,祓禊事后,宫里举行宴会,才从外头请进来表演。这年头,挽歌的表演俨然形成一股风尚。
当着群臣的面,天碧公主轻声提醒:「君无戏言。」
君上却恍若未闻。「朕命妳重选。」
公主再次恭身行礼。「君无戏言。」
一瞬间,君上的脸色由黑转青,又由青转紫,俨然已在盛怒边缘。
群臣默然不敢作声介入君王与公主之间的家务事。三公主固然怒名在外,君王之怒也不容小觑。
只见公主毫不畏惧地迎视君王愤怒的目光,不肯让步。
许久,脸上无光、非常下不了台的君上咬牙道:「从来没有帝王家的公主下嫁平民的例子,如果妳执意妳的选择,妳必须自王家除籍。」
他以为最终可以迫使她重选一位他合意的人选。今朝他特意邀集未婚的臣子齐聚一地,就是为了让这个女儿能够嫁得一名人中龙凤。
但她甚至连考虑一下都不。当着众臣的面,她脱下象征帝王家的礼服外衣,卸下礼冠,拆下配戴的璎珞珠玉,直到身上只剩下一件素衣纯裙,任一头乌黑长发披肩而下。
不顾众人的眼光,她在绝美凄艳的淡笑中,跪地行谢君礼。「那么从今以后,还请君上多加珍重,芦芳就此拜别。」
君上从未如此愤怒。他猛然别过头去,怒道:「把他们撵出宫!从此我天朝再无天碧公主之名!」
即便是女儿,他也容不得她竟然胆敢挑战王权的尊严。
他容不得,也不能容。
第八章
隆佑二十年,我朝天碧公主薨逝,芳龄二十。帝甚爱此女,遣工匠于临皋之地造墓,名曰公主墓,殉以无数金银绢帛。
(《天朝国史·隆佑二十年·帝王世家》太史福临门)
我朝有一公主,号天碧,名取芦芳,性刚烈,有怒公主之称,为本朝第一名姬。隆佑二十年,公主薨逝,帝以厚礼殉葬。然公主墓成未久,即遭盗墓者挖掘,乃传言墓中有棺无尸。有一说曰公主未死,而乃隐入民间,为挽歌者妻。此歌者生平不详,但以其声清越哀凄,往往使人感伤堕泪,至今仍有人言曾于某时某地听挽歌时,见一绝代佳人素颜粗服相伴其侧,貌似天朝三公主,疑其即帝女耶?
(《我朝宫闺秘辛·帝女》秘传手稿道遥野史福北风)
也是在那太过仓卒的一日,三公主在御苑被君王逐出宫廷的消息如风般传到了后宫里。
当时已近黄昏,暮色中,一匹快马、一名骑者从西宫门疾驰而出,直奔西城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