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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离微微颔首,摆手道:“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这儿毕竟是你的宅子,你想留什么人都由你自己拿主意。只不过,你那妹子心术不正,从前便对你接二连三的出言不逊,心里头也难保没有什么恶念。我是怕你脑筋单纯,引狼入室还不自知。”
夕鸢听他话中似乎并没有什么生气恼怒的意思,不免松下一口气来道:“我哪里有引狼入室呢,她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且一心都牵系在那孩子身上。何况我也相信,善有善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对她没有恶意,她现在对我应该也没什么争逐的心思了,哪里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们?”
“我想在香皂铺子里上个新物件,叫花露水的,已经都调配好了。只是铺子里头的男人总是不够心细,到底还是女子来封装仔细些,若是她愿意,我就让她去铺子里做工,工钱自然会给她。她若是不愿,我也可以看她自己有什么打算,若是需要用钱,借给她就是了。”
楚离向后靠了靠,半眯着眸子,颇带出几分慵懒之意来,“你倒是替她想的很周全,可不知她会不会领你的情。”
“她领不领在她,我做不做就在我了。”夕鸢笑眯眯的向楚离那儿凑得近了些,轻声道,“我收容了敦肃侯的儿子,师父不生气罢?”
“为何要生气,正如你所说,此事与他没有关系,我再怎么昏庸,也不至于糊涂至此,拿个小孩子出气。”
夕鸢弯着眉眼,此刻才觉得心里轻快起来,“那就好了,师父一进门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呢。我方才还想着,倘若你要杀那孩子,以我的功夫又拦不住你,可该怎么办才好呢。”
楚离扫了她一眼,神情似乎温和了几分,“怎么,你很在乎我的想法念头?”
夕鸢不知他为何会这样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自然在乎,你对我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且我在这苏州城里,除了云锦他们,最亲近的也就只有你了。我当你是亲人一样的,你的喜怒哀乐,我又岂会不往心里去呢?”
楚离听完此言,眉目间更舒展开几分,同夕鸢露出一个淡然闲适的笑意来,唇角勾起的那一丝弧度,魅惑而优雅。
也记不得是从何时开始了,楚离脸上的笑意似乎越来越多,虽然不会像自己那样开怀大笑,只是比开始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
难道是他被自己现代女性的独立风采和人格魅力所感染,所以性格也越来越开朗了么?
夕鸢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想着,只是从楚离那含笑的唇角中,却不期然又听到了几个字,“又忘了喊师父了?没大没小。”
……自己果真不该想太多的!
中午楚离终究还是没留下用饭,只说他以后打算常留苏州,铺子里的买卖也打算自己经手,这会儿要回府去瞧瞧账目。夕鸢揣测他还是对夕莺有些芥蒂,反正往后日子还长着,以后慢慢再说罢。
染香请来大夫后,为夕莺和那宝宝分别诊治,只说夕莺的身子无碍,就是有些体虚。那宝宝却是脾胃有些不调,须得好好调理,半年之后才能看出成效来。
大夫这样一说,夕莺的脸色霎时间更白了几分,夕鸢见状便道,“这位大夫是苏州城的名医,多少的疑难杂症都难不住他,你那孩子年岁小,身子难免弱些,好好调养就是了。”
前阵子王富扭伤了脚时,这位大夫时常被请来府里,故而与夕鸢还算认得,此刻也笑道:“是啊是啊,小孩子有个三灾六难的,那都是平常事,这点儿问题,半年之后养好了便又能跑跑跳跳了,不必太过担忧。”
夕鸢含笑道:“正好先生今日过来了,我家里那位伙计的腿脚也有日子没去让您瞧瞧了,正好今儿个顺便一起看了罢。”说罢,便让染香带着大夫去王富那屋里。
大夫捋了捋胡须随口道:“顾小姐待下人当真是用心,简直如同家人一般,这一位不知是小姐的什么人,瞧着很是眼生,从前怕是没有见过吧?”
夕鸢笑着刚要开口,却听夕莺抢白道,“我是来做工的人,前几日刚到苏州,所以不曾见过大夫。”
她听了微有些惊讶,再看染香的神情也是一样,便递了个眼色过去,染香会意领着大夫退出了屋去。夕莺只低头看着孩子,时不时替他擦一擦额头嘴角,爱怜之意不必言说。
夕鸢在她身旁坐下,也伸出手去摸了摸孩子肉嘟嘟的小脸,低声道:“你这样说,是肯留在那铺子里头做事了?”
夕莺低低道:“我是走投无路的人,只是你说的不错,若我自己,怎么样都成了,可这孩子……却不能没着没落的。这么小小的年纪,脾胃就不好了,都是我这做娘的没照顾好他。”
“大夫也说了,好好调理就没有大碍,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夕莺神情又是微微一僵,却始终不肯抬头看着夕鸢,“你那会儿曾说,铺子后面还有个小屋子,空着没有人住。你……你看看收多少的租子,我问你租了那房子,成不成?”
她肯这样心平气和的与夕鸢商量,若放在从前,那压根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情。谁知夕鸢却没有应下,而是摇了摇头道,“不成,这个事情我不能答应你。”
夕莺诧异抬眸,却听她又道,“那个屋子,刚才我让伙计去瞧了一眼,里头湿气大的很。再加上长久没人住着,连收拾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你这孩子还病着,也不能让他跟着你在那儿受罪罢?我这宅院虽不算大,可几间空屋子倒还是有的,回头让染香收拾一间出来,你带着孩子住下就是。”
夕鸢说完之后,见夕莺只做不语,嘴唇却轻轻发颤,便又低下头去,对着那孩子轻轻微笑,“你看看,孩子还这么小,凡事都该多为他考虑考虑。相见就是有缘,你若是心里头实在放不下,大可将从前的事都忘了,只当你不认得我。我也可以当做从前没见过你,就是在苏州偶然遇上,然后救了你,这样如何?”
“你……”夕莺咬了咬唇角,声音又有些发哑了,“你就不恨我么?你就不怕,现在对我再好,我也压根不会领情么?”
“想这么多做什么,许多事情都是凭心而为,我心里头觉得应该帮你,于是就这么做了。”夕鸢站起身来,将窗子直起来少许,阳光映在残存的白雪上,显得格外耀眼,“我没想过那么多,也没想着从你那儿得到什么回报,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有那个工夫,还是好好照顾孩子罢。”
夕莺和楚离都问了她同样的话,云谨和染香虽然没有问,可她明白,她们二人心里必定也存着同样的疑惑。
你救了她,就不怕她恩将仇报么?
只是在救人的时候,哪里会顾得上去想那么多呢,如果她不去施以援手,那夕莺和那孩子就注定了凶多吉少。哪怕能有活路,最终的归宿只怕也与那花街柳巷、勾栏院之类的地方脱不开干系。
在生命面前,一切的爱与恨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阖上眸子,静静的感受着日头映在脸上的温度,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也被这暖意照的,慢慢的消退融化了。
这一整日因为这一件事都无暇去估计其他,幸好招工的事一大早就处理妥当,只当再躲一日懒罢。夕鸢晚上用完饭后,又和云谨在染香那儿,学着绣一床大红被面——那是给染香出嫁预备的东西。她的绣工一向不好,与云谨染香就更不能比较,只是染香却说少了她的那一针,怎么也不够圆满,便硬是要她好歹绣几针。
夕鸢一边捏着针,小心翼翼的在那被面上扎着,一边同染香道,“晚饭的时候,你去给她送饭,可说了什么话没有?”
染香低头闷声道:“哪儿能说什么,她现在这个样子,我若是再恶语相向,不是太狠毒了么?我虽然不厌恶她从前的行径,只是小姐都不说什么了,我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倒是她自己,见到我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安似的,估计还怕我会回敬她以前的那些招数罢。”
她闻言颔首,“随她罢,如今咱们和她的处境悬殊,若是做的多了,让她觉得是在耀武扬威,那就不好了。凡事点到为止,让她过得自在些便是了,明日开始她去铺子里头上工,染香你照看那孩子,别冻着饿着。”
“是,奴婢记下了,不过那孩子倒是挺招人喜欢的。奴婢方才送牛乳过去的时候,那孩子一闻到香味,便咯咯的笑呢。”
夕鸢打趣道:“我看着你的心态当真比从前宽和了许多,到底是要嫁人的姑娘了,是不一样。喜欢孩子还不容易,你和王富抓紧些,争取在今年也要上一个,到时候我和云谨给你的孩子做干娘,好不好?”
染香红了脸道,“我算是瞧出来了,不管小姐问什么话,最后总是能七拐八拐的绕到我这儿来,专门为了笑话我呢。”
“我笑话你做什么,我是替你高兴,再说喜欢孩子的话也是你自个儿说的,又不是我往那上头勾你的话。”
云谨盈盈笑道,“小姐每日总要打趣香姑娘几句才高兴,姑娘怎么还不明白呢?不过姑娘这成了亲,往后小姐也就没话说了,再有几个孩子承欢膝下,那就更是堵死了小姐的嘴。”
夕鸢忙不迭道:“就是就是,顶好生一窝出来,咱们又不是养不起。”
染香羞恼不已,索性低下头去专心针线不再理她两人,只是大红被面映的她眉梢眼角尽是红晕,也洋溢着不可言喻的喜色。
可见这一场大雪落尽,带来的也不全是坏事。
夜里夕鸢回房的时候,见夕莺那屋子的门没有掩实了,正觉得奇怪,却忽然见她从屋里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夕鸢抿唇笑了笑,夕莺也不大自在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勉勉强强的笑意来。
“孩子睡下了?”
“睡了,他似乎倒是极喜欢那屋子,睡的又快又稳当,这一路都没见他睡的这样好过。”夕莺轻轻扭着手中的帕子,神情似有几分紧张,“你这会儿,有没有空?”
夕鸢一怔,颔首道:“这会儿没什么事儿,怎么了?”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一说。”夕莺抬眸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垂下,“就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这么晚了,她要和自己说话?
夕鸢想也未想,点了点头柔声道:“夜里凉,说话也别杵在外头说,到我房里来罢。”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屋之后,夕鸢与她分坐在罗汉床的两侧,蜡烛搁在不远处的烛台上,整个屋子里头光线幽幽,映的人神情轮廓都比白日里要柔和了许多。
“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想说?”夕鸢见她有些无措,便先开了口,“可是一下子挪了地方,觉得睡不踏实么?”
夕莺轻轻摇头,似乎在苦笑,“这一路,我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颠沛流离,从前没吃过的苦,没受过的罪,如今都尝过了,哪里还会娇气的择席呢。”
夕鸢听她说话的口气都与从前大不相同,这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当真能让一个人性情大改,不由也轻叹下一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罢,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
幽光下,夕莺的脸上似乎闪过许多复杂神情,说不出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