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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敢当。” 长恭虽然没有抬头,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意味不明的眼神。她犹豫着抬起头来,正好撞入了九叔叔那双茶色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要从那两潭深水中涌出来,就好像结了冰的湖面忽然裂开了一条缝。
就在这时,忽然有内侍匆匆进来,将一封书信交到了高演的手中。
高演才看了几眼,精神明显为之一振,连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众位爱卿,突厥可汗已经因病过世了!”
众人哗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高湛上前一步道,“皇上,突厥可汗一死,现在突厥国内必定乱作一团,根本无瑕出兵,若是现在派兵前往,无非是劳民伤财,且作用也不大,斛律将军的建议还是等过了春天再说吧。”
高演连连点头,“长广王言之有理。”
长恭垂下眼睫,睫毛上有点湿,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舒展,再蜷缩,再舒展。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九叔叔说这番话,只是不希望她去关外。
九叔叔……
出了议事殿之后,长恭没有向往常一样匆匆离开,寻思着找个机会和九叔叔说句话,解除冷战,但他好像没有看见她似的,一直和其他官员说个不停。
长恭在树下站的腿直发酸,心里暗暗纳闷,平时不爱说话的九叔叔,今天怎么说个不停?而且看那个听他说话的官员的表情,明显是在受罪嘛……
真是同情这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恭等得有些心灰意冷,九叔叔明明是看见她的,却不来理她,一定是不想和她说话吧。想到这里,她转过了身,打算先回去再说。就在她刚转过身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高湛的声音,“怎么,这么一会儿就等不住了?”
长恭心里一喜,迅速的回过头,脱口道,“九叔叔?”
高湛冷着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么想去关外受苦吗?”
长恭支吾了一声,避过了他那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神。
“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来长广王府?” 他忽然问道。
长恭低声道,“九叔叔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气吗?我怕吃闭门羹。”
“怕吃闭门羹就不来了吗?” 高湛没好气地说道。
长恭抿了抿嘴角,“长恭比较喜欢吃醋菹鹅鸭羹。”
高湛扯了一下嘴角,忍住了眼底的一丝笑意,“那今天怎么主动求和了?”
长恭眨了眨眼,“因为长恭知道,九叔叔已经不生长恭的气了,九叔叔不让我去关外,就是不希望我受苦,如果还生我的气,才不会管我死活呢,对不对?”
高湛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下次别再这么固执了,知不知道?你我叔侄也不该有隔夜仇,长恭,无论你做了什么错事,我都会原谅你。” 他顿了顿,神色复杂的又像是试探的说了一句,“那么你呢?无论我做了什么错事,你也会原谅我吗?”
长恭犹豫了一下,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九叔叔纵火烧林,亲手弑君,逼死废帝的残酷画面,但随之涌入脑海的,却是他从小的疼爱,一点一滴的宠溺,数不清的安慰……和那份令人眷恋的,弥足珍贵的亲情。
九叔叔,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亲人。
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她一定也会原谅他。
看到她重重点了点头,高湛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就象天国里的莲花忽然绽放,一刹那光芒四溢,芬芳吐露,空气中弥漫着美妙难言的无名光,无名色,无名香, 和一切不可思议琉璃光。
这一瞬间, 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他的笑容。
长恭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在他们的不远处,正站着两位宫装女子,其中一位贵妇正是先帝高洋的遗孀文宣皇后。
她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高湛,眼中闪动着春水一般的温柔。而她身边的侍女显然还处于失神中。
“见过文宣皇后。” 长恭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对这位和自己娘相似的女子,她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高湛也微一点头,“皇嫂。”
文宣皇后回了个礼,柔柔一笑,又望了高湛一眼,款款离开了。
“九叔叔,你说文宣皇后和我像不像?” 长恭望着她的背影脱口问道。
“是有几分像,不过长恭你是男子,自然少了几分温柔端庄之美。” 高湛眼带促狭地笑了笑。
长恭心里微微一动,装做随意地说道,“若我换作女装的话,必定也不比她差。”
高湛哑然失笑,“这又孩子气了不是,男人要那么漂亮干什么。” 虽是这么说,他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像起了长恭换作女装的样子。
如果,她真是女子的话……
长恭正想接上几句,却见他的眼中飞快掠过了一丝惆怅。心里不知怎么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情绪,忽然想到若是十八岁以后,大家知道原来她是个女儿身的话……大哥一定会晕倒,三哥多半会抓狂,而九叔叔,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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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府之后,天上就下起了绵绵细雨。
在全家人用晚饭的时候,孝琬忽然兴冲冲地说道,“告诉你们一件事,今天下了朝,我和大哥先离开,结果在宫门前碰到了卢正山。你们知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孝瑜皱了皱眉,“三弟,还不住口。”
“说了什么?” 长恭饶有兴趣的问道,还瞪了一眼孝瑜,“大哥,别打岔。”
“那卢正山,一上来就说自己那女儿是如何端庄有礼,品貌无双,然后就想和大哥攀亲,眼巴巴望着那河南王妃的位子,哈哈!”
“后来呢,后来呢?” 长恭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下文。
“后来啊,大哥说正室夫人的位子是不可能了,不过第四十八房妾室的位置倒还空着,如果他女儿不介意的话,不过要快些,不然就变成第五十多房了。”
“哈哈哈,” 长恭大笑起来,“那卢大人一定被吓晕了。”
“可不是,卢正山的脸都青了。” 孝琬咧嘴直笑。
孝瑜无奈地喝了一口汤,“就知道拿我取乐。”
“大哥,” 长恭笑咪咪的朝他眨了眨眼,“古人有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
“卢正山的女儿,好像是长广王妃的表妹。” 大娘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担忧,“听说长广王妃和这位母舅的关系极好,孝瑜,只怕你会得罪这位王妃。”
“大娘,您不用担心,大哥和九叔叔关系这么好,没关系的。” 长恭忙安慰道,“只不过,等大哥找到合适的正室时,那五十多房妾室就不知怎么办罗。”
“那就分给你一些好了。” 孝瑜弯唇一笑。
“切,我才不要。” 长恭撇过了头。
孝琬嘻嘻一笑,指了指正对他们翻白眼的小铁,“大哥,你忘了吗,人家早就有小媳妇了。”
“喂,你们别拿我取乐了啊。” 长恭瞪了他们一眼。
“哦………”孝瑜得意的笑了起来,还拖长了声音。“古人有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
顿时,房内笑声一片。
晚饭后,大娘将长恭叫到了自己的房内。
大娘房间内永远都是一尘不染,精致典雅,两扇雕花的木质窗扉向外推开,像张开一对温柔而古雅的臂弯,优雅地将那窗外一簇绿叶红花相映生辉的灿烂妩媚半拥入怀,满室的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醉人的绿意与花香。
“大娘,怎么了?” 长恭觉得今天大娘的神情有些奇怪。
长公主凝望着窗外的绿叶红花,缓缓说道,“长恭,再过两年,你就十八了。你打算公开你的身份吗?”
长恭之前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大娘,所以也不惊讶她忽然问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 长恭看了一眼手腕上从不离身的红绳,“不过哥哥们知道一定会晕过去吧。”
“长恭,到时你要恢复女子身份也不是不可,只是……” 长公主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你现在已经被封为兰陵武王,算得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若是被人知道你是个女子,恐怕就是犯了欺君之罪。而且,如果有人趁机以此奏我们高家一本……”
长恭心里猛的一惊,欺君之罪!是啊,以女子之身仕官为将,还被封为郡王,这根本就是欺君之罪!而且,严重的话……还会连累高家……大娘她,也一定想到了这一点。
“大娘,长恭明白。” 她笑了笑,“其实,我也不习惯再做女孩子了,这样也挺好的。”
“长恭,” 长公主眼眶一红,“或者我们到时也可以想个别的方法,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恢复你的女儿身。”
长恭立刻摇头,“大娘,我不想离开你们……我宁可一直用兰陵王的身份待在这里家里,这个有您,有大哥,有三哥,有很多我在乎的人的家里。”
长公主眼泛泪光,“我又怎么舍得你离开,虽然你不是我亲生,可毕竟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只是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一点也不委屈。” 长恭笑若明月朗朗,“只要大娘千万别给我娶亲就是了。”
长公主侧过了头去,喃喃道,“长恭,原谅大娘的自私吧……”
阴谋
入了秋之后,皇上的病稍稍有了一点起色。就在这个时候,宫里忽然传出了有鬼的传言,一个姓赵的尚书令史说他在邺城看见文宣皇帝高洋、杨愔还有等人的鬼魂向西走,扬言要找高演报仇。高演大骇之下,举行了很多驱鬼安灵的法事,煮沸了油四处泼洒,还拿着火炬追逐驱赶,由于被这么一惊吓,他的病情倒是越来越重了。
这天下了朝,长恭正想和高湛说几句,就见他和孝瑜等人匆匆离开了。这些天来,九叔叔一直都好像很忙碌似的,大哥也是,早出晚归,多半时间都在长广王府。而且,有几次她去长广王府的时候,经常能看到朝廷里的官员前去拜访九叔叔。
这其中的官员里,就有那位姓赵的尚书令史。
不知为什么,长恭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九叔叔和大哥他们,好像在策划着什么。
一种叫作危险的东西,仿佛正在慢慢靠近。
转眼之间就到了农历的七月七日。这七夕乞巧节,是长恭最不喜欢过的一个节日。每到这一天,家家户户,不分贵贱,都要按照习俗,将家中的书籍衣物全都铺晒于院子中。所以整个高府上下,一片忙碌,到处都是五光十色的锦绣,简直就像一个作衣坊。
所以长恭早就有了对策,天刚一亮,她就从家里溜了出去,打算就这么在街上逛上一天,等太阳下了山再回去。
说来也是巧,她刚在早点铺那里坐下,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晕染了一层金色的光泽;晨风拂动着那浅蓝色衣袖,在清凉的空气中衣袂飘舞,而那双黑眸中,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朦胧。
“恒迦!” 她赶紧大叫了一声。
恒迦一见是她,显然也吃了一惊,不过立刻挽起了一个笑容,朝她走了过来,在她身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这小小的早点铺忽然坐了两个神仙般的美少年,让大家都差点跌掉了下巴,老板很快就欣喜的发现,只是那么一眨眼的时间,早点铺就坐满了一脸花痴装的姑娘大嫂们,有两个阿婆还因为最后的一个位置而差点打了起来……
“恒迦,你怎么也这么早?” 长恭惊讶地拿起馒头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