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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宏晅下了朝回成舒殿,进了寝殿看见晏然已不在殿内,登时浑身一悚:“晏然呢!”
他厉问宫人。尽管他并不觉得在他的那般威胁下,皇太后还有胆子挑衅,可晏然目下确实没在殿里……
一旁的宦官连忙上前躬身禀道:“尚仪说去找宫正……说是要去尚食局挑人。”
这丫头。贺兰宏晅放下心来不觉一笑,随口问说:“什么时候去的?”
“起来就走了。”宦官回思一番,“不到卯时。”
贺兰宏晅想了一想,又问:“心情如何?”
“这个……”那宦官被问得有点蒙,照实答说,“没瞧出来……”
贺兰宏晅面色一沉,静默一瞬,道:“知道了,退下吧。”
她必定心情好不了,从清晨时的梦话就能知道。再者,她开心从来都是挂在脸上的,不高兴时才会遮遮掩掩不让别人看出来,这个规律他早熟悉了。
整个成舒殿的气氛都不对,因为晏然几乎和御前的所有宫人都处得不错,昨日他幸了她,今早却没有直接册封,弄得上上下下都替晏然紧张着。
一片压抑。
正在跟前服侍着的墨兰就表现得头一个明显,研磨研得心神不宁,手上明显劲力不稳,他不时地侧眸瞟一眼她也没有察觉。
墨兰没察觉,旁边的郑褚可看不下去了,碰了碰她的胳膊,把玄霜接了过来:“换茶去。”
墨兰应声退下,到侧旁的小间好生平复了一番心神,才沏好了茶端进去。到了门口却陡然滞住,一惊之下茶水险些洒出来。连忙颌首微微一福,向来人见礼。
对方却没什么话,安静无声地从她手里将茶接了下来,如常地上前奉茶。随着这人行上前去脚步,四下服侍的宫人互相看了又看,心里都是同一句话:还能跟没事人似的,尚仪女官心真宽。
晏然颇不给面子地驳了他们心下的评价,上茶时一个不小心踩了裙摆,茶洒了不说,连案几也动了几寸。
可见也是心神不宁着。
贺兰宏晅转过头,微蹙着的眉头在瞧清来人时即刻舒展开来,微有一愣:“晏然?”
她沉然下拜:“陛下恕罪……”显得那么镇定,镇定得刻意而疏远,他想了许久的话都被她这短短的五个字堵了回去,牵强地笑道:“没事,起吧。”
正文 124
我从怡然口中知悉了当年所有的事;她清灵的一字字一句句,穿过三年的时光,在我心中漾出一片涟漪。
我忽地意识到,这三年来;我所执着的所恨的,是多么的傻。我不止一次地在宏晅面前明明白白地袒露过我的记恨;他没怪过我;也没说过这些事;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
这三年里;我得宠的时候居多;每每与他相处;自是极尽温柔体贴。可就连我自己也那样清楚地知道,这其间有多少隔阂疏远;还不及作尚仪时与他亲近。
他必然也是体会得到的,但也从来没与我说过。
我回到簌渊宫,试图从这烦躁不已的心绪中脱离出来,就带着元沂到了院子里,取出了林晋前些日子扎好的风筝,备好笔墨,打算画个风筝打发时间。
元沂在这种时候总是很听话,不动手捣乱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张望着看着。他只是想让我赶紧画好,然后他就可以拿着风筝去玩儿了。
这样的事我到底是不在行的,画得看得过眼却实在称不上美观,草草地收了笔,将风筝放在石桌上晾着,托腮出神。
元沂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几次拿起风筝轻碰一碰上面的墨迹,然后看一看沾了颜色的手指,又把风筝放回去接着晾着。
红药端来了点心,元沂刚伸出手就被我适时制止住:“红药,带他把手洗干净了去。”
红药沉静地上前一福,元沂可怜兮兮地望了望那盘点心,跟着她走了。
我继续琢磨我的心事。
“元沂惹你生气了?”片刻后,那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了,竟激得我的心跳陡然变快了一阵子,起身悠然自若地向他施礼:“陛下大安。”
“免了。”他踱过来,在我面前负手而立,浅有笑意亦有责备地道,“听说今天去了长乐宫?刚小产不久,还不好好歇着。”
“我……”我十分想告诉他我并没有小产,他不必再为我的身体担心。咬了咬下唇,低下头道,“皇太后大去,于情于理都要去见一见。”
“进殿说吧,在外头待久了小心受寒。”他说着牵起我的手,眉毛一拧,“手这么凉?”
“嗯……”我心虚得不敢抬头,犯了大错似的任由他牵着我进屋。
他倒了杯热茶塞在我手里:“捧着。”我依言接过暖手,他又道,“元沂不听话了?”
“嗯?没有……”我说,“只是方才把手玩脏了又要吃点心,臣妾让红药带他洗手去罢了。”
正说着,元沂进来了,径自欢笑着跑向宏晅:“父皇!”
宏晅一把抱起他,不禁叹道:“又沉了,平日里不许让你母妃抱你了。”
“……”元沂耷拉了脸,我一阵无奈后道:“哪儿有那么沉了?臣妾觉得还好……”
宏晅听得一声轻笑:“你逞什么威风?朕听太医说了,你近日总抱怨胳膊痛拇指痛,还不是因为这个?”
“那又怎样?”我白他一眼,不以为意地道,“反正就算不抱他了,日后自己有了孩子也少不得要做这些。”
他忽的沉默。我知我说错话了,我是随口开出的玩笑,可在他眼里我是刚失了孩子的人,这玩笑不合时宜。
“晏然……”他深深地一声长叹,思量着有些艰难地说,“朕觉得你……别要孩子了吧。”
我悚然一惊:“陛下?”
他放下元沂,示意乳母带他出去,径自坐了下来,示意我也落座,缓缓道:“朕没别的意思。但你已经小产了两次,再有孕……怕是会太凶险。”
“可是……”我想了想如何辩驳,笑道,“诞育皇裔是嫔妃之责啊……”
“别说这些虚理。”他眸色沉沉地满是不悦,“嫔妃不止你一个,朕不想你为了这个把命赔上。”
他打量着我的神色,略一沉吟,又轻缓道:“再者……就算你想有个孩子傍身,也已有了元沂了。朕不会把他交给别人,你安心就是。”
他到底是考虑了多少、想好了多少理由来说服我?我垂首不言,尽管我已知道了三年前的始末,可假孕之事到底还是不能告诉他。这里毕竟是后宫,我不知道那份情谊能顶得住多大的罪,最好还是不要拿欺君之罪来试。
“晏然……”看着我不语,他的口气有点不安起来,磕磕巴巴地又道,“你别多心……朕只是认为这样于你比较好,不是逼你这样做。朕也希望你能有个孩子,但实在觉得要你为此冒险不值得。”
他的话让我心中酸楚不已,抬眸望向他,笑吟吟道:“陛下可相信缘分么?臣妾觉得……若臣妾和一个孩子有缘,他到底会来的,臣妾也不会因此离去。”
他不再开口,神色不明地打量着我。我又道:“便如当初在那样的节骨眼上,陛下要了臣妾,也是缘分吧。”
他倏然一凛:“你想说什么?”
因为他强要了我,隔阂始终消不去,我对他有,他大约对我也有。如今我既知真相,同他摊开了说明白了是最好的。我笑睇着他,徐徐念道:“御前尚仪晏氏,兰心蕙质,名门毓秀。今仰承皇太后慈谕,攉封修穆长公主,赐与靳倾王子札祈为妃。着礼部速择吉日,钦此。”
随着我的一字字出口,他的神情一点点僵住,逐渐变得震惊不已:“你竟然……知道?”
“刚从昭媛娘娘口中得知。”我自是略过怡然不提。垂下眼帘,语声微微打了颤,“时隔三年,陛下为何不说?”
他默了一瞬,干笑中隐有无奈:“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陛下很清楚,这三年来臣妾始终是对那事有心结的,是不是?”
“是。”他又一笑,坦然回视着我,“心结总能解开,朕不想你是因为感当年的恩才肯与朕好好相处,朕留你不是为了这个。”
我一怔,哑笑说:“那今日臣妾知道了,臣妾很是感激,陛下以为如何?”
“嗯……”他想了一想,诚恳道,“不谢。”
“……”我没话了。他从桌子对面绕过来,到我身边坐下,兀自伸手搂过我道,“这样说吧。到底是朕毁了你的婚事,你就用不着为了朕没让你远嫁的事感恩了。三年来,还是朕愧疚多些。”
我颌首,默然以对。沉思须臾,轻然开口,声音有些飘渺:“陛下说不愿让臣妾因为感恩才肯与陛下好好相处……”
我略有惘意地偏头看着他,他郑重点头:“是。”
“那陛下知不知道……这三年来,臣妾也始终希望,陛下您不是因为觉得当初对臣妾有愧才待臣妾好?”
这次换他一怔。
我侧倚在他肩上,微笑凄然:“曾几何时,陛下您待臣妾好到让阖宫都嫉妒,又因为臣妾那会儿还不是嫔妃觉得对臣妾动手是丢了面子……那时臣妾就算再遭人嫉恨也可以坦然受之,觉得陛下那独一份儿的好只对臣妾有,不为别的,就是对臣妾好。可这三年不一样,陛下和臣妾都有心事,多累?”我执起他的手在手里翻弄着,他任由着我折腾,只是静默地听。我的笑意不觉轻快了几分,又道,“今日听昭媛娘娘说了那些,臣妾心情大好……照那样,陛下干什么对臣妾有愧?臣妾可半点没羡慕祺裕长公主远嫁靳倾。”
“你……”他看着我,一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神情,我抬眸回看着他,眨了眨眼道:“所以日后不要各自揣着心事了好不好?为那些事搞得心里不舒坦,多冤……”
他认真地一点头:“嗯……朕也觉得冤。”
“……”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腹诽他让自己“冤”了这么多年也不肯跟我说,偏想着寻别的法子解我心结,有捷径不走去挑弯路,实在精神可嘉。
“朕来是想跟你说什么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我不禁一窘,原来他是有事要说,被我这么不知情地胡一打岔生生忘了。
我淡看着他直翻眼睛,从他肩上向下一滑,滑到他膝头躺着:“陛下慢慢想着,臣妾先补一补眠。”
“……”他一阵安静,在我真的开始犯了困的时候又开了口,“想起来了。”
“嗯……”我阖眸静听着,半点没有睁眼的意思。他轻咳了一声,淡淡道:“你先睡着,朕先找芷寒说去。”
芷寒?!我一震,猛然睁开眼,撑起身子肃然正坐:“陛下请说。”
“哈……”他一声笑,满是激将法成功的幸灾乐祸,摸了摸我的额头,哄小孩似的口吻,“别紧张别紧张……朕是想说,这阵子处理姜家的事……”他在这个地方停了话,等我的反应,我屏息悠长地“嗯”了一声,静等下文。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道:“重查了不少当年的案子……”
“嗯……”我猜到三分,心速禁不住地快了起来,凝视着他眼睛也不敢转一下。
“借着这个机会……”
“……”好生过分,分明是有意地要把我的一颗心吊起来才满意。他确实得逞了,我觉得心好像堵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