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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了一会儿。每一次他提起立我为后的事,都让我觉得太突然。纵使推拒间有着许多权衡,心惊和不解却是真的。
他凝视着我,笑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有。只是……臣妾一直不太明白,陛下为什么突然那么坚定地非要臣妾作这个皇后——虽然陛下说是要封一个真正视作妻子的人,但是……”
但是又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认真地回看着他,一字字道:“臣妾一直觉得,在陛下心里,权衡利弊四个字才是最要紧的。”
也许是仗着自己有孕在身吧,竟就这样直言问出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笑意荡然无存地睇视我片刻,在我心中有些不安、犹豫着是否要谢罪时又深深一笑:“有日子没见你这么不怕死了。”
我略略一噎,上次“不怕死”,还是回宫后给他下毒的那个局。
他挑眉看着我:“你是不是在想给朕下毒的事?”
“……”我慌张地瞧了他一眼,带着被看破心思的尴尬应说,“是。”
“朕说的不是那个。”他轻声笑着,“朕说的是你无所顾忌地直言,都不记得有多久不曾听过了。”
我怔住。原来就如同我知道他的权衡利弊一样,他也看出了我的小心谨慎。
只觉今天的一言一语都太奇怪,似乎是许久没有过的推心置腹。好像他少了隐瞒不说,我也莫名其妙地没了防心。
“晏然。”他唤了一声,俄而道,“朕这阵子都在想,凌合郡王大概是对的。”
“凌合郡王?”我愣了一愣,关凌合郡王什么事?
“凌合郡王和芷容成婚后进宫拜见时,他跟朕说这辈子绝不纳妾。”他眸中深深的笑意中带着几许认真的思量,“他说,莫说是一郡之王,就算是坐拥天下,也该尝试着只待一个人好;如若不然,自己所认为的公平处事不过是伤人伤己。朕知道他是想在日后姑母让他纳妾的时候朕能替他说一说话,但朕倒觉得……这话是拿来点醒朕的。”
我直有些发慌,这话听来比立后之事还要突然些。刚要开口,他却先道:“你别觉得奇怪。这话……朕想了很有一阵子了,总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这孩子……算个契机吧。”
209
我央他先不必跟旁人提我有孕之事;待得过些日子胎稳了又显了身形瞒不住了再说;册后之事更急不得;否则只怕我死无全尸。他应了;却不肯在位份上让我吃亏,非要先册我昭仪不可,九嫔之首。
这位子空了很多年了。
第二天我教阿眉认着字;云溪忽地进来禀说:“娘娘;霍夫人和侯夫人来了。”
我忙道:“快请。”
怡然时常进宫,和朵颀却是很久没见了。该说是自我回宫之后就没再怎么见过她——去年大寒时她虽也在席;却是没说上几句话。
早就相熟到没那么多礼数;二人落了座,朵颀道:“阿宸,你知道么?今天早朝的时候,陛下和朝臣们争起来了;为了封你作昭仪的事。霍宁让我告诉你一声,这些日子小心些,不一定又要闹到多大。”
我并没有太多惊讶,点点头道:“知道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犹如他们觉得我不配为后一样,他们同样会觉得一个遭过废黜的妃嫔不配作九嫔之首。
怡然蹙了蹙眉头,埋怨说:“陛下这是干什么?非得把姐姐搁到风头浪尖上去么?”
我含笑摇了摇头:“就让他为我争去。反正,不能因为朝臣反对我就一辈子不再晋位。再说……”我睨了朵颀一眼,“就算我一辈子不晋位,在这个充容的位子上,不是照样有人反对?”
二人哑了声,须臾,怡然重重一叹:“就为姐姐连在充容的位子上都有人不答应,我才觉得陛下不该贸然争这些。他能顶得住压力把姐姐留在这个位子上,可未必能顶得住压力再把姐姐搁到九嫔上去,所谓物极必反,他如是把朝臣们逼急了,委实不是什么好事。”
“恕我直言,各位大人有时管得也太多了些。”我凛然轻笑,又道,“你们放心就是,这一次,怎样的反对也伤不到我。”
不仅是赌这一口气,更因为……若帝太后当真为赵姬复了位,我就更需要拦她登上后位的筹码。
。
又过两日,怡然和朵颀没来,却是芷容来了。进殿便忍不住地笑道:“长姐知不知道今儿个早朝的时候陛下干了什么?晋渊君跟我说的时候都笑死我了。”
我一奇:“干什么了?早朝的时候总是不能干出格的事儿的。”
她又是掩唇一笑,落座道:“这两天都在争立姐姐作九嫔之首的事,今天又提起来。礼部尚书慷慨陈词了许多,陛下就还了他一句话,陛下说:‘吴大人,你家两个妾室当年在坊门口破口大骂的事朕可不曾过问过’。”
“……”我扯了扯嘴角,“然后呢?”
“然后吴大人就不好意思再说了呀!这样的家丑,在坊间传一传也就罢了,如今蓦地被提到朝堂上来,让满朝文武都听着,他哪还敢管陛下的家室?”芷容顿了一顿,继续笑道,“这边吴大人闭了口,那边吏部的何大人又发话了……”
“你等等。”我笑而打断她,想了一想,道,“陛下该不会是把何大人昔年为了一个商贾之女从锦都一路追到映阳的事当众说了吧?”
“长姐聪明!”芷容道,“然后何大人也不敢说话了。”
如同礼部尚书那事一样,这事儿在锦都坊间传得也甚广,我在宫外的时候也听说了。虽是不似妾室当众争吵那般丢人,甚至是作为一段佳话流传开的,但在朝堂之上说起来……到底不是个好事。
芷容明眸含笑地续道:“陛下就用这法子让一干朝臣都闭了嘴,晋渊君说,前两日争得不可开交的广盛殿一瞬间安静得如入无人之境,人人都怕再被陛下揭出什么家丑来。过了好一会儿,吴大人才应说奉旨去办,可陛下又说他改主意了,不封长姐作昭仪了。”
我一愣:“……改主意了?”
芷容点头:“是,陛下说……”
外头忽而响起一声“圣旨到”,芷容忙闭了口,与我一起行到殿门口。却见拿着圣旨进来的不是宦官,而是凌合郡王。
这便是极重要的旨意了。
“充容晏氏接旨。”凌合郡王的语气沉沉稳稳的,芷容与我相视一望,退到一旁,我敛身跪了下去,垂首静听,“上谕,充容晏氏,毓生名阀,温惠端良。誉重椒闱,德光兰掖。特赐昭训位,秩正二品,位列九嫔之前,赐居晳妍宫。钦此。”
我生生惊住。大燕宫妃品秩,已不知多少年没有变动过。如今九嫔蓦地变了十嫔……他若不先拿吴、何两位大人的家事唬住众臣,估计还真行不通。
“长姐……长姐!”芷容在旁轻唤着提醒了两声我才回过神来,俯身下拜:“谢陛下。”
凌合郡王将那卷明黄色的卷轴交给我,终是露了笑意,一揖道:“恭喜昭训娘娘。”
芷容扶了我起来,笑问他说:“陛下怎么想起让夫君来宣旨?”
凌合郡王沉思着认真回道:“进宫进得不是时候。”
我想着几日前宏晅对我说的那话,对他颇是感激,颌首对他道了声:“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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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道必定会在六宫掀起轩然大波的旨意,继静媛夫人位降赵姬之后,后宫的格局再度大变了。旨意明言昭训位列九嫔之前,这意味着就算此时再封个原是九嫔之首的昭仪,也要对我见礼;而且,晳妍宫……那是云清皇后作夫人时的住处。偏偏我还叫晏然,不知宫里是谁先牵的头,一夜间传言四起:“天清晏然无云……云清,晏昭训这是注定要登鼎后位。”
这些传言绕不过我的耳朵,便在见到宏晅时抱怨道:“陛下听说那些个传言没有?臣妾又多了麻烦。”
他淡看我一眼道:“你别理会就是了,好好安你的胎。”
他来见我的时候愈发多了,我总觉得这样太误他的事,就常赶在他下朝前到成舒殿等着,然后在那里待在一整天。头两日还好,第三天他看不下去了:“朕不去找你了还不行?你别天天这样折腾,好好歇着。”
我抿着笑反问道:“在哪歇着不是歇着?臣妾晨省完直接来成舒殿比回晳妍宫还近些。”
当然,晚上我是必定会回晳妍宫的,他也知趣,不会强留我不说,就算一并回了晳妍宫,他也会去侧殿睡着,生怕一个忍不住伤了我腹中的孩子。
某日晌午我阖目歇着,就听到了云溪和诗染在窗外的窃窃低语,诗染说:“娘娘有着身孕,陛下也不怎么召幸嫔妃,一个月里除了见琳仪夫人一次、顺充华一次、再去看看宜贵姬,其他的日子就都独寝了……你说陛下这突然犯的什么毛病?”
“你不要命了?!”云溪先斥了一句,遂将声音压得更低,对她说,“那天陛下来的时候我值夜,在外头听见几句,陛下说……说要试着只对一个人好?”
便听得诗染倒吸一口冷气,错愕不已地说:“这是……真要走云清皇后的路子啊?”
听说,云清皇后独宠十五年。哪怕她曾是神宗的嫔妃,但嫁与仁宗之后,谁也没能动摇了她的后位。
我一声轻咳,外面噤了声。轻阖着眼,思量着目下荷莳宫那位该是怎样的心思。
真是很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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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再在成舒殿伴驾,将近晌午的时候,有宦官进殿禀道:“陛下,长宁宫宣昭训娘娘去。”
我自是不敢耽搁,起身就要去,他一握我的手:“朕陪你去。”又看了看阿眉,吩咐梨娘道,“你先带帝姬用膳去吧。”
走到殿外,他执起我的手睇了一眼,笑说:“你是多怕母后?朕从里往外走着就觉得你的手一点点凉了。”
“没有……”我喃喃道,“就是这阵子都是臣妾主动去见太后,突然被太后召见有点……”
“有点心虚?”他轻笑问,我点头:“是。”
“要么是没事想见见你,要么是为你册封昭训的事。”他思量着笑叹,“若是前者,谁也不必心虚;若是后者,心虚也该是朕心虚。”
遂分别上了步辇往长宁宫去。一路上,我看着前面步辇上他的背影,说不清自己的心绪。我不知道他这“只对一人好”能持续多久,毕竟他有他的三宫六院。但我就是不想推辞了,与其顾虑那么多、活得那么累,还不如抓住自己有的东西。
就如瑶妃曾经说的:人活一世,纵使日日步步为营,也偶尔会有那么一件事不会去多想,只想赌一把。或输或赢,都图个心里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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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辇在长宁宫门口稳稳落下,我与他一并行过去,守在门口的宦官一揖:“陛下大安、昭训娘娘大安。”迟疑一瞬又道,“请昭训娘娘在外稍候片刻。”
我心中不禁冷笑,果然是要给个下马威,怪不得要挑晌午。若不让我在外晒上一晒,哪里显得出她的威仪呢?
遂垂眸静静一福:“诺。”
他睇了我一眼,未有多言,却也没进去,默不作声地一块儿等着。过了不多时,有宫娥出来施了万福,面带忐忑道:“陛下大安,太后请陛下进去。”说着微一顿,觑了一眼他的神色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