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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端了锦杌给盛修颐,盛夫人拉他坐在自己身边,笑道:“这么小的孩子,哪里能抱出去?吃了风可怎么得了?再说,你母亲又不七老八十的。走动走动,我吃饭也香些。就你们兄弟多心,只当我是那老得不中用的。”
东瑗听了直笑。
盛修颐也笑。
盛夫人问他:“你爹爹还没有下朝吧?”
盛修颐说没有。
盛夫人道:“孩子还没有取名字呢。等你爹爹回来了,让他赶紧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盛修颐微顿,继而笑着说好。
盛夫人又想起一桩事,对东瑗道:“明日我递帖子进宫,禀娘娘一声,把娘娘从前住的桢园给孩子住吧。那园子精致不说,离你这里又近。他年纪小,丫鬟婆子们再尽心,我料想你也是不放心的。住得近,凡事也离不了你的眼睛,可好?”
东瑗只差起身给盛夫人磕头,忙感激道:“如此最好了娘,多谢您替我想的周全”
说着,眼里有些水光。
盛夫人哎哟一声:“这点小事,瞧你快别这样,月子里不好落泪的。”
东瑗扑哧笑了起来。
盛修颐的目光就变得很柔和。
“那我吩咐人收拾,等孩子满月就搬了过去。”盛夫人笑着,又问东瑗,“孩子管事的妈妈,你想着定谁没有?”
“娘,我这里只有罗妈妈是个老人,其他陪房我不太清楚秉性,不放心给孩子使。您那里倘若有可靠的、知根知底的,赏我一个吧。”东瑗说着,就有些撒娇般。
盛夫人很喜欢她这样不客套,显得亲昵些,笑起来:“我那里的确有几个可靠的。不急不急,还有一个月,慢慢挑。你有了好的,也告诉娘一声。”
东瑗道是。
盛夫人又叮嘱几句,就出去让康妈妈叫了家里管事的婆子们到元阳阁的花厅议事,商议如何大办酒宴,为盛家几个喜事庆贺。
盛夫人甚至亲自给通家之好的夫人、太太奶奶们写请帖,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盛修颐则一直在静摄院,夫妻俩在内室里说着话儿。
孩子醒了,就叫乳娘抱过来逗弄一回。
盛修颐抱着手里,放在东瑗的枕边,夫妻俩争论孩子到底像谁。
东瑗觉得孩子像自己,盛修颐则说孩子像他。
“明明这样小,看不出像谁,怎么像你?”东瑗很不平,她觉得孩子的嘴巴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盛修颐却非说像他。
“既看不出像谁,为何又像你?”盛修颐反问。
东瑗就语噎。
不管谁争赢了,气氛是极好的,两人都很开心。
盛修颐留在静摄院吃了午饭,下午东瑗和孩子都睡了,他就在一旁看书。
直到罗妈妈进来,低声道:“世子爷,来安说有事禀您。”
盛修颐道知道了,放下书走了出来,在东次间见了来安。
“殷先生看了您送的砚台,喜欢极了,说了晚夕请您去琼玉楼吃酒呢。”来安告诉盛修颐。
盛修颐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喊了红莲进来服侍他更衣,又对跟前的蔷薇道:“奶奶醒了告诉一声,我和友人吃酒,怕是早回来不成,歇在外书房。你们照顾好奶奶。”
蔷薇道是。
重新换了天蓝色茧绸直裰的盛修颐,虽脸容黑了些,更添刚阳英气,带着小厮来安就出了静摄院。
琼玉楼是西大街比较繁华的酒楼,而盛修颐也算常客。他刚刚进门,跑堂伙计就迎了他:“盛世子爷,您回京了?如今满京城都在说您的事,说您英勇过人,小的给爷道喜了”
盛修颐微微颔首,让来安赏了这伙计,问他:“殷先生来了吗?”
“来了来了,等世子爷半日了呢。”伙计接了来安给的赏银,眼睛就笑眯起来,热情请了盛修颐上楼。
一座雅间门口也站了服侍的伙计,见盛修颐过来,也忙行礼。
进了雅座,只见一个穿着青灰色直裰的三旬男子,正独自饮酒,听着清倌唱小曲。
盛修颐进了,他忙放下酒盏,起身作揖:“天和。”
“言之兄。”盛修颐还礼。
两人坐下,伙计们就上了酒菜。
盛修颐亲手给殷言之斟酒,两人说着盛修颐西北之行的话。
吃了一半,盛修颐让那唱曲的清倌出去,又叫来安守在门口,不要让人进来。
殷言之一见这架势,就暗暗留心。
“言之兄,上回你说的那个歌姬,可是真事?”盛修颐低声问殷言之。
殷言之一愣,立马就想起盛修颐说的是哪个歌姬了。
殷言之是个自负华采过人的书生,却久经科举,次次名落孙山,而后他也索性不再参加科考,进了兴平王府,做了清客。
他和盛修颐相识,是缘于五年前元宵节兴平王府的诗会。
殷言之用词刁钻又深邃,在场的公子王孙、清客数十人,真正学问深厚的没有几人,大家看不懂,就纷纷笑殷言之才疏学浅,诗词不通,要罚他的酒。
而后轮到盛修颐作诗,同样用了些刁钻的词句,也被取笑,评为庸作。
而殷言之知道盛修颐诗句中的讽刺,盛修颐也懂殷言之词曲中的挖苦,两人渐渐有些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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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问起这事?”殷言之笑道,“好几年前的老话了,猛然我还真的想不起。”
倒也坦诚,没有推辞不肯言。
盛修颐亲手给他斟酒,笑道:“昨日朝上,已议了萧家事。萧衍飞算是永世不得翻身,皇后去年崩,太后重病,如今朝廷里再无人敢为陛下掣肘。我想着,兴平王养了那女子和孩子这些年,如今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吧?”
殷言之笑:“是你说这话倘或是旁人,我定以为眼红呢。”
盛修颐的笑容就敛了些许:“不瞒你,我的确是眼红。言之兄,那歌姬和孩子,尚在兴平王府吗?”
殷言之吃惊片刻。
盛修颐的表情让他看不真确。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太像布衣与自己相交了数年的那个盛修颐,而像个精明的富贵子弟。
殷言之饮酒,须臾才道:“天和,你我坦诚相交这些年,我不瞒你。既这话是我开头说起的,如今也告诉:那孩子一日大似一日,眉眼越发像他的生父。兴平王府亦是不敢留的,前年就送出了府。”
盛修颐眼睛里就蹦出几缕明亮,问:“送在哪里?”
殷言之的酒樽重重搁在桌上,语气沉闷道:“不能说了。”
盛修颐眼里的那些明亮就缓缓敛去。
两人坐着,都半晌不言语。
殷言之又想起这些年承蒙盛修颐处处照拂,不管是求他办事亦或者钱财救济,盛修颐向来不会推辞,亦不会小气,比财大气粗的兴平王大方多了。
况且那歌姬的话,也是他殷言之自己酒后口无遮拦时提起。
当时他记得自己说过那话,可等酒彻底醒了,就后悔起来,生怕盛修颐拿着做文章,给兴平王下绊子。
若兴平王知晓是他走漏了风声,怕是容不得他活着。
可是盛修颐什么都不提。
殷言之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见盛修颐的确不拿此事寻话,就丢开了。哪里知道,过了好几年,他却重提此事了。
“天和,你是皇亲贵胄,盛昌侯府的世子爷,我乃一介布衣。你与我相交,不以势压人;我与你来往,亦不自惭形秽,我们君子之交淡如水。”殷言之打破沉默,道,“你不是那刁钻经营之人,你问这话,自有难言之隐。我在兴平王府度日,总不能卖主以报私恩。我只能说一句话给你听……”
盛修颐听着,心里就松了几分,问:“言之兄请讲。”
“兴平王府每月都会给他们母子送去衣食,府里得势的管事亲自相送。”殷言之声音低了又低。
不说每月哪一日,亦不说是哪位管事送,也不说从哪个门送出去。
可知晓了每个月都送衣食,已经是极大的突破。倘若殷言之真的肯全盘告知,倒让盛修颐瞧不起。
他忙起身,给殷言之作揖:“弟弟多谢哥哥坦言”
殷言之觉得自己言之无物,倒惹得盛修颐这般,也起身相扶:“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两人又坐定,盛修颐不以贵胄身份相待,只当是至交好友。殷言之长他几岁,他亲手执壶倒酒,尽兄弟情义。
“言之兄放心,我虽有心寻找这对母子,却不会抢了兴平王府的功劳”盛修颐见殷言之还是有些闷闷,就把话说开,“红口白牙允诺,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且叫我天打雷劈”
殷言之忙道:“莫要毒誓,不吉利天和从来一言九鼎,哥哥我岂有不信之理?喝酒,喝酒”
说着,他亲自给盛修颐倒酒。
盛修颐这番毒誓,他听在心里,那些忐忑就压了下去。倘若盛修颐真是那等轻薄之人,早些年就说了出去的。
一顿饭吃到城里快要宵禁,才各自回了。
盛修颐回到府里,并没有立刻睡下,叫了自己的小厮来安、来福到跟前,拿了一沓银票给来安:“这三千两银子,兑了现银,拿去给尘风堂的陈大头。就说我有事吩咐他,叫他连夜替我寻十个机灵、做事稳妥的人,我明日要用。”
尘风堂是京城里有名的恶霸势力。
他们是当地的地头蛇,盘踞已久,就算是公卿王孙之家、高门大户之流,亦忌惮三分,不肯跟他们交恶。
盛修颐庸才名声在外已久。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们爱的烟|花|风|流,他都不喜欢,所以不与他们结交;而他们亦不喜盛修颐的平庸羸弱,不屑与之来往。
可京都里哪里有黑市,有哪些黑势力,盛修颐一清二楚。
他出手豪阔,行事又稳妥,且出身权臣人家,不管是贪恋他的钱财还是攀着他的身份,或者敬佩他武艺超群,那些三教九流,跟他都有相熟。
这些事,盛昌侯不知晓。
盛修颐每次出去,都是来安或者来福跟着。
来安接过银票,当即塞在衣襟里,道是。
两人正要出去,盛修颐又喊他:“……倘若是没有家室的人,最好了”
这话是说,可能事成之后要灭口。
来福道是。
盛修颐歇在外院,满心都是这件事,辗转反侧,半夜都难以入睡。
次日是三月初三,盛修颐的第三子洗三朝的日子。他早早起了床,外院服侍的丫鬟伺候穿衣洗漱,又捧了早饭。
来安、来福进来禀告昨晚盛修颐吩咐的事:“……陈爷接下了银子,一块不剩。让我们回来告诉世子爷,请放二百个心,今日落日之前,人定会帮世子爷寻好。”
盛修颐满意的点头。
在尘风堂有这样的规矩:倘若来托办事的,堂主觉得事情很麻烦难做,就会在对方送来的银子里丢下一块,或者几块。倘若是丢下一两,需再送一百两去,事情才能办成;丢下二两,就是再送二百两的意思。
这不仅仅是再多讨钱,还是一种暗示:事情难办,办得成、办不成看机遇。倘若愿意继续托付,拿钱来;倘若不愿意,银子退回去,以后亦不要登门。就算再拿钱去,尘封堂亦不承诺一定可以办妥此事。
他们才不会给托事人满口承诺。
因为不管什么事,都有变故的、
倘若一口气把银子全收下,既是给了托事人极大的敬重,又是承诺此事定会成。
能享受这等待遇的,满京都没有几人,盛修颐就算一个。
他微微颔首,说知道了,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