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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光线昏暗,他看不见孩子的脸。只瞧见她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得像个鸟巢。他轻轻走过去,在那小小的身影不远处停住。
那孩子听到他分开草丛的簌簌声音,一下子警觉地抬起了头。身体颤抖着,像是受到了惊吓。
于是寒筱看到了那个孩子肿胀的脸,其上有伤痕污泥和青紫的血肿,胀得眼睛几乎睁不开。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神,可寒筱还是很清楚地感受到了那孩子身上散发出的警觉和敌意。像是受惊的小兽,竖起背上的毛,战栗着向周遭的危险散发着不容侵犯的讯号。
孤竹林虽然不算很大,但终年高树遮阳,外来的人,很容易在其中辨不清方向。而眼前这样的孩子,在这个战乱的年代,并不少见。
“迷路了?有家人和你一起吗?”
寒筱试探地问着,而那孩子却一动不动,定定地瞅着他。
寒筱有些心疼。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的自己,那个雨中蜷缩在芭蕉树下的自己,是否也是这样可怜又狼狈呢?
“我不是坏人。你受伤了,肚子饿不饿?”
寒筱柔声说着,从怀里掏出香喷喷的烤馍。
晚风轻拂着他的发,那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眸温柔无害。
半晌,那个孩子动了一下,手足并用地向他的方向爬了过来。
“你叫什么?”
寒筱把小家伙揽在怀里,很瘦的孩子,摸上去就是一把骨头。
他把烤馍给了她,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一手还紧紧拉着他的衣角。
寒筱看着她把烤馍吃完,眯着细长的眼缝舔着手中的碎屑。他抬头看了看越发浓重的暮色,不由得轻轻皱了皱好看的眉。
再不回去,恐怕天就要黑透了。
“我要走了。”
寒筱轻声说着。
他看到面前的孩子顿了顿,而后乖乖地松开了一直紧紧拉住他衣角的手。自己干净的衣衫已被攥得皱巴巴,上面还沾着泥土的痕迹。那孩子似乎也发觉了,咬了咬唇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真是个……别扭的小家伙呢~
回去的路上,寒筱走得有些急。因为天已黑了,这么晚回去,不知道阿棠会不会担心呢?
他心中焦急,一时也顾不得脚下。一个不小心,脚绊在了一截横生的树根上。一个踉跄,他连忙稳住身形,顿了顿,回过头,却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原来那个芭蕉树底下的孩子,竟然一直跟着自己。
“我很穷,养不起你的,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为好。”
寒筱无奈地叹气,将怀中仅剩的另一块烤馍也塞到了面前小家伙的手里。
他明白,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已经很吃力,经常还要阿棠接济才过得下去。如今若是一时心软让这孩子跟着他,也只会让她吃苦而已。
寒筱说完,又往前走。走了几步回过头,看到那孩子还抱着烤馍乖乖地立在原地,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浓密如同小扇的长睫下依旧是那双长肿得睁不开的细长眼缝,蒙在阴影之中,看不到情绪。
那一双做工精良的小软靴,沾满了黏湿的泥土,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目。孤竹林里四季温暖,即便到了冬季也穿不上这样暖厚的鞋子。那个孩子,想必是从北方来的吧……
这附近虽然偏僻,野兽却并不多。不知那孩子的那一身伤……到底是怎样来的?
寒筱快走到村口的时候,天空竟又密密地下起了雨。他低着头,用衣袖遮住自己瘦削苍白的脸颊。心中知道要快些回家才是,可脚下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满脑子都是刚刚那小家伙受伤小兽一般的神情——
这样的天气,一个孩子在密林里,又冻又饿,身上还有伤,如何撑得下去……
忽而心中一动,寒筱运了两口气,还是决定转身回去。刚回过头,就发现那孩子正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小家伙看到前方的人儿忽然转过头,一时来不及躲避,只窘迫地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什么时候那小软靴已经跑丢了,她打着赤脚,脚上裹着污泥,一副狼狈样子。
寒筱走过去,用帕子擦孩子脚上的泥。看到小家伙脚底不知道何时扎进了锋利的石片,血污凝固成了一团。寒筱见状心中一阵自责,眼眶发热。
她就这样一直追跟随着自己吗?
她才这么小,这种伤怎么还能走路……
而面前的孩子似乎没有看出寒筱的想法,只低着头,表情别扭地开口。
“我已经吃饱了,不能再要你的……”
小家伙还没有说完,便陷入了面前那个温暖清香的怀抱里。
“你叫什么名字?”
寒筱轻声问着。
那孩子身子一僵,半晌,才靠在他的怀里闷闷地开口。
“阿……阿狸……”
沙哑颤抖的声音,却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清脆。
“阿狸?真可爱,像是小动物。”
寒筱咕哝着,轻声地笑了起来。一双笑弯的美丽眼眸,如清风细雨,柔软舒徉,衬在这孤竹林中,真是美极了。
茂密的林子一下变得很小,碧蓝苍穹一望无际。
阿狸呆了呆,才回味过寒筱的话,红着脸,倔强地将脑袋扭到一边。
“我才不是小动物……”
寒筱见状,不由笑得眉眼弯弯。
“我家很穷的,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去?”
终于打定了主意,寒筱心中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果然,就算生活再辛苦,见死不救这样的事,他还是做不出。
阿狸呆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竟然,愿意收留她呢。
原来,自己并不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真的……愿意收留我吗?”
小家伙仰起头,看着面前男子笑弯的眉眼。
寒筱牵起阿狸脏兮兮的小手。
“嗯,我带你回家。”
树阴照影,寒晓初拂。
不远处,已渐渐能够看到璧寒村中零星摇曳的灯火。村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
那个时候,寒筱不会想到,手中这个貌丑而倔强的孩子,会改变他的一生。
&&&
寒筱将阿狸带到村口的竹屋。
未及近前,便看到月色下一袭孤影,正撑伞立在门边。
一身淡紫色裙裳的女子,眉目清秀,眼神焦急。她见到寒筱出现,连忙走了过去。
寒筱看着阿棠的脸色,心中知道阿棠必定是担心坏了。
“阿棠,来了怎么不进屋?等在这里,很容易中风寒的。”
寒筱神情温软,语气中透出关心,然而叫做“阿棠”的女子听了这话却差点被他气疯。
“你还好意思这样问我,我哪有心思进屋等你?你这一去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哪家的妇人捉去做了填房小侍呢!”
阿棠沉着脸,目光冷冰冰,却难掩眸子深处的关切。而寒筱却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笑眯眯的样子。
“怎会呢?你不也总是说,我这样什么都不会做的病秧子,哪家的妇人敢要啊。”
寒筱说着,还故意学着阿棠平日的语气。于是阿棠终于再板不起脸,暗叹自己的脉啊,早已被这家伙摸得清清楚楚。纵使刚刚被气得七窍生烟,如今眼前人儿三言两语,便能让她弃刃投降。
在阿棠眼中,寒筱是她见过最不爱惜自己的男子。为了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子失了魂魄,做了那么多匪夷所思之事,受了那么多苦,如今落下一身病痛,却依旧还是对那个人念念不忘。
这不是痴情,是傻。
而自己,这些年却也一直由着他胡闹。
阿棠无奈地叹着气,目光落到寒筱身后脏兮兮的小家伙身上,不由皱起了眉。
“这,是谁家的孩子?”
知道女子发现了自己,阿狸有些害怕,缩了脖子猫儿一般躲在寒筱的身后。虽然眼前的女子并未说什么,可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女子,并不喜欢她。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冷冰冰的,和牵着她的人儿柔软温暖的目光完全不同。
似是发觉了小家伙的不安,寒筱安抚地揉了揉阿狸乱蓬蓬的头发。
“是我在林子里捡来的。”
寒筱献宝似地说着,明眸柔肠百结,像是春日雨中安然绽放的花朵。
阿棠凝视着他,眉间依旧有一抹难掩的忧色。
这个家伙,又在胡来了……
“你难道忘了吗?自从五年前的那一场火,这村子就不再让外人踏入。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可毕竟是来路不明的。况且你一个未出嫁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个孩子像什么话。难道你真打算一辈子不嫁,等那个人到海枯石烂吗?”
话一出口,看到寒筱恍然暗淡的神色,阿棠顿了顿,自觉失言,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
“我在燕子山下还有一家旧识,不如把这孩子放到那里抚养,你觉得如何?”
寒筱自是知晓自己这样冒然留下阿狸,今后生活在村里,一定会有不少阻碍。而阿棠的建议,不失为如今最好的出路。
可是……
寒筱抿唇沉默着,脸上露出了沉思的神态。
见到此情此景,阿狸下意识地攥紧了小拳头,低着头,表情蒙在阴影里。
她……似乎给身边这个温柔的人带来麻烦了呢……
微风拂过,细密的雨丝打在了脸上,沁凉凉的。
寒筱这才想起把阿棠让进了屋,摇曳的烛火下,阿棠在等寒筱的决定。
阿棠算是寒筱在这璧寒村中唯一算得上熟识的人,两个人自小相识,算得上半个亲人。当初寒筱能留在璧寒村,也要多亏了阿棠的母亲相助。所以,对于阿棠的话,寒筱多半是听的。只是这一次,阿棠似乎从寒筱的眼中,看出了某些不同于以往的心绪……
不知道什么原因,当寒筱第一眼见到阿狸的时候,心中便没来由一阵紧缩。他知道这个小家伙他之前是决计未曾见过的,可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却让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也许这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也说不定呢?
“这孩子怕生得很,又受了伤,还是让她跟着我好些吧。”
寒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知道阿棠一定会很失望。可是没有办法,每当寒筱想到要将这个倔强的小家伙送走的时候,心下便会一阵抽痛。
而阿棠虽然失落,却也只能把那一丝怅然埋在心底。
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她更清楚自己面前这个外表柔弱的人儿内心中的固执。
“如果我没有记错,除了为了那个女人,这是你第二次如此固执地坚持着一件事呢……”
阿棠苦笑,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幽怨。然而她知道寒筱既然心意已决,那么自己的苦口婆心,起不到任何作用。眼下,还是先思考如何让这个脏兮兮的小东西顺利留在村里才是正经。
“那这样好了,对于这个孩子,对村里人我便说她是我远房亲戚家的,托你教着识些字。想必村中人就算不情愿,也不会赶她走的。只是你一定要将她看紧,若是她调皮闯了什么祸,到时候,我一定会亲自送她走。”
阿棠说完,打量着偎依在寒筱身边的小家伙。这孩子实在是其貌不扬,瘦小的身子,肿大的脸,还有模糊的五官。不知她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竟弄得身上脸上这般狼狈。这样一来,这个孩子的身世,便显得更加可疑了……
不过江湖上近来并没有什么大的风波,又或许……只是自己多虑了吧。
于是乎,阿棠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的疑虑,认下这个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