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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次差点丢,造纸厂打老边那次,还有几次。
今天是礼拜天,他在等潘蓉。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给潘蓉打电话,第一次是在县城被关押。
陈锋现在转到了一所工厂子弟中学,明年就毕业了。
昨天晚上陈锋背着书包出门,很少回来的父亲无言的看着他。
父亲消瘦的面孔胡子拉碴。
去同学家做题。陈锋说。
下了楼,骑着自行车走了。姥姥在窗前看,楼下是迷离的光线。
陈锋跑一个单位去看电视。
父亲一回来他就感到很沉重。父亲话语不多,神情压抑。陈锋很奇怪父亲为什么会是这样,别人的父亲若是偶尔回来,一片欢声笑语。
等陈锋初为人父时才知道,父亲那时侯在单位不顺,一直受派系排挤,忍气吞声。
父亲其实活的很苦。
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宣泄过。
看电视的人很多,陈锋坐在最后。有几个认识他的小青年过来给他让烟。
电视的剧情让陈锋莫名的想起了潘蓉,见隔壁办公室门开着,溜进去打了电话。
一个中年女性接的:你好。
你好阿姨,我找潘蓉。
陈锋以为她会问自己是谁的,但没有。
电话那边的声音:小蓉,你电话。
潘蓉的声音:正做作业呢。
潘蓉的声音:你好,哪位?
陈锋说:我。
哈哈,知道了。
你咋知道?
因为别人不会这样说。
你明天有事没?
干吗?
没事。
说吧。
也没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转转。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明天中午我想元宵店请你吃元宵。
那好吧,明天见面说。你在干啥?
我在一个单位看电视。
啥时候来我家看。
我可不敢去。
哈哈,不说啦,我做作业啦。
陈锋那次在县城的监牢里看月亮,咣琅琅开锁的声音。
一个管教干部进来,亲热的搂着陈锋,塞给他两盒登喜路。
这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陈锋睁大了眼睛。
也没照顾好你,多担待啊。干部说。
陈锋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干部又塞给他五十块钱。
我叫刘强,以后别把我忘了。干部说。
号里人都傻了眼看着他。
这时候拘留所所长几个领导也来了,有的拍陈锋的肩,有的握陈锋的手,都说受苦了受苦了,千万别怪罪。
陈锋突然想到了潘蓉。
出号子时,陈锋听到所长在后面说,这回眼镜他爹该吃不了兜着走了。另一个领导说,人不能太狂,狂的不是家,一点小事一辈子完蛋。
一辆乌黑的轿车,停在月光下。潘蓉站在车前,笑眯眯的看着他。
路上潘蓉告诉陈锋,是陶叔和戚叔帮的忙。
陶叔和戚叔是车队的。潘蓉说。
前排的两个中年人回过头来,对陈锋微笑。
回来后潘蓉找过陈锋几次,陈锋一次也没找过潘蓉。
你那大院我进不去。陈锋说。
那学校呢?潘蓉说。
我主要也上学了。陈锋说。
理由!潘蓉说。
陈锋从陶叔和戚叔的对话中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潘蓉出身高贵,而且远比他想象的高贵。
陈锋觉得那面高高的红墙是不可逾越的,那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他想念潘蓉,他的青春血液里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流动。
小雨依然霏霏着,那面灰暗的墙壁下,陈锋拿出一枝烟,背着风划着了火柴。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潘蓉突然骑着昆车冒了出来。
穿着红雨衣的潘蓉面如桃花。
元宵店离这里不远,两个人推着车朝前走。
潘蓉拉起他的手,陈锋缩了一下。
胆小鬼。潘蓉说。
你今天真英俊。潘蓉说。
陈锋拉着潘蓉的手,想松又不敢,眼光就开始四处看去。
拐角处走出三个小青年,两个强壮的昂首挺胸,一个瘦弱的微弓着腰。
三个人也是淋的一身微湿。
我的几个朋友。陈锋赶忙把手拿开了。
是潘云飞李勇黄老歪,三个人咧开嘴笑了。
陈锋和他们迎上去,潘蓉原地没动。
知道她是谁,哈哈。潘云飞笑着又看了眼潘蓉。
你咋知道?陈锋脸有些红。
现在道上谁不知道,陈锋攀了高枝,和一个高干闺女打的火热,把兄弟们忘了,哈哈!黄老歪说。
陈锋眼光凌厉起来,直视黄老歪。
老歪净几吧胡说。李勇说。
陈锋,老歪是兄弟不是?潘云飞说。
是。陈锋说。
那还说啥。潘云飞说。
我本来就没说啥。陈锋说。
看你那吊样吧。黄老歪给了陈锋一锤。
陈锋哈哈笑了。
陈锋,正好看见你了,帮个忙。潘云飞说。
陈锋看着他。
你可能不知道,俺和拐拐四干上了。潘云飞说。
我好象听谁说了这事。陈锋说。
帮不帮吧。潘云飞说。
我靠,托关系不好说,其他都帮!
哈哈,不用你参与,你现在在学校,有条件,可以帮这个忙,我们也不用找别人了。
说吧。
拐拐四有枪,俺没有,这咋打。爱国有个工厂的朋友会改发令枪,打口径子弹。你想法去体育室偷几把,爱国不吃撬门别锁那一路,你知道的。
明天我找机会吧。
尽快。
好的。
分手时候,潘云飞李勇恭恭敬敬给潘蓉打了招呼,黄老歪是随便一招手。
潘蓉大大方方的和他们告别。
一个字写不出两个潘。潘云飞最后一拱手。
三个人走出一程,回头看时,潘蓉又拉了陈锋的手,陈锋正往外缩。
(55)
中午时分,湿漉的天地,细雨绵密。
这是一片长满杂草的建筑工地,两座办公楼已经竣工。四周静悄悄的,拉着围墙。
一座办公楼下面,黑孩儿六指小顺一二十个围在那里,手里掂着角铁棍棒和几把尖刀。
黑孩儿从劳教厂逃跑后,一直不去见六指。六指也怀恨,有几次准备去个地方,听说黑孩儿在那,转头就走。
有天傍晚,两人在街头相遇,擦擦肩而过,形同路人。
小顺的回来使他们又到了一起。毕竟是过去风雨多年,大家哈哈一笑,发现彼此早就愿意有这么一天。
小顺才放回来,小顺家人一直在给他活动,活动来活动去,他变成了受害者,就放了。
小顺被韩小砍的不轻,天气一变,骨头就疼。
小顺每次洗澡,摸着那凸凹的伤疤,好象摸着别人的皮肉,那一片已经没了神经。
小顺在审查站关押,就不止一次说过,出去后韩小一定要偿还。
出来时,他听说韩小死了。
他黯然了一会。
先找的六指,后找的黑孩儿,小顺一拉,三个光屁股长大的青年又拧成了一股势力。
他们十几个人喝了血酒。
这一势力重新聚集,使他们在后来的岁月里喋血江湖,是继潘云飞团伙之后,又一股令人刮目的新兴力量。
今天他们在打架,今天过后的几天他们被称做包子帮。
黑孩儿六指小顺一二十个人,已经有八九个或头颅或面颊起了大包。黑孩儿右眼已经没了,被肉包遮住,一丝丝的血水被雨水洇开。六指脑门一个大包,如独角兽。
这场架是前几天就开始打了。那天黑孩儿六指小顺五六个在街头游荡,一个瘦弱的小青年,穿着发白的劳动布服装,口哨着过来。
小青年的眼光迎着他们。
他妈,那货眼光恁毒。六指说。
黑孩儿在回忆。
双方走在人行道上,小青年不避让,肩膀一扛从他们中间穿过。
六指被碰撞了,六指反身去抓他脖领。
小青年头一缩,攥着六指手腕一带,六指一个跟头被送了出去。
黑孩儿小顺他们呼啦将小青年围了。
妈勒比不想活了你!小顺挥拳就打。
你妈比!小青年回一句,抓住小顺胳膊,一个反背,小顺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头在地砖上磕出很大的声响。
小青年骂人带一点四川口音,黑孩儿突然想了起来。那个夜晚,在馄饨摊,就是被他打的。
一场乱战,小青年嘴角淌血,但越打越勇,最后小顺和一个同伙摸出尖刀,小青年杀开一条路快步如飞消失了。
黑孩儿他们五六个满脸是血。
以后的几天黑孩儿他们报复,老在这一片转,今天终于碰上了。
小青年依旧一个人,还是劳动布服装,远远的揣着兜走来。
黑孩儿他们一二十个蜂拥而去。
小青年拔腿就跑,后面是狂追的人群。
穿过两条街,小青年翻墙进了建筑工地。
黑孩儿一帮子也翻了过来。
你妈比很追,我不跑了。小青年烦了。
黑孩儿他们已经领教过小青年身手,见他站那了,呼啦一片去拣东西,有那身上揣刀的,抄了出来。
小青年站的那片草地挂满了晶莹的水珠,见那帮人围过来,他骂一句,伏身从草丛里拎起一根铁棍。
妈比我上楼了啊,别再烦我。小青年说。
楼梯里脚手架还没拆,小青年上到四楼顶层,见一个天窗,想了想,没有进去,铁棍一撑,一跃上了脚手架。
他坐在那里,两条腿悬空,晃荡着。
下面人冲上来,小青年背朝他们,判断着距离,反手一棍,很沉重的打击声,尖利的嚎叫。
不慌不忙又是几棍,都是打那当先的人。都是头颅中棒。
小青年扒拉头上的雨水时,那帮人已经退到了三楼。
叫不叫我回家了?小青年看着天窗说。
那帮人又冲了上来。
小青年还是不慌不忙,一棒是一棒。这次打昏了两个。
第三次冲锋是无接触溃败。
这次小青年抱着膀子,铁棍扛在肩上,没一点动静。
眼看冲到了跟前,小青年猛的转过头,这是他第一次转头,那一道目光骇人心魄。
冲在前面的人往后倒去,楼梯人被压,呼隆呼隆往下滚。
这次大家全部撤到了楼下,黑孩儿六指小顺几个焦躁无比。
细雨蒙蒙中,没一个说话的。
两个被打昏的人,这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
围墙外面有响亮的笑声和说话声传来,一只眼的黑孩儿浑身一振。
好象是云飞!黑孩儿说。
围墙有个铁丝网大门,三个身影搭着肩膀走过。
果然是潘云飞李勇黄老歪。
云飞!黑孩儿和小顺同时大喊。
三个人略微吃惊的站住了,朝里面看。
云飞,我是黑孩儿,快来帮忙!黑孩儿挥舞着手喊。
潘云飞他们看到狼狈不堪的那一群人,不再说话,蹭蹭翻上了大门,落地矫健。
黑孩儿一帮子迎了上去。
对手呢?潘云飞说。
在楼上。黑孩儿朝楼梯口一指。
堵住了?那他们往哪跑?黄老歪说。
就一个人。六指说。
我靠啊,哈哈哈!黄老歪放声大笑。
李勇看着这帮包子头,也耸着肩膀笑了。
看来他还不是一般的猛。潘云飞说。
可不是。小顺简单讲了经过。
别说了,收拾吧。李勇从身边一个人手中拿过铁棍。
潘云飞先拿了角铁,掂了掂,又换成了铁棍。
黄老歪挑了根杯口粗的木棍。
别去那么多人,人多打不开。潘云飞说。
李勇拖着棍已经进了楼梯口,潘云飞黄老歪扛棍健步赶上。
黑孩儿小顺六指也拖家伙赶来。
靠你妈,你们走了没有?楼上的声音传出来。
李勇开始小跑,铁棍拖出一地声音。
(56)
李勇一头小汗上了四楼。
李勇平时身子虚,最近又开始吃药,狄爱国一个机关朋友说,所有的药包在他身上。
那天去医院,潘云飞和黄老歪也透视了,无恙。
我日,为啥啊。黄老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