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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黄星蓝离了后花园,景霄真人也觉心神不宁,起身向张殷殷居处行去。
景霄真人刚进入张殷殷居处的院门,忽然听得里面传来黄星蓝的一声惊呼,他心知不妙,忙抢进房中一看,登时手足冰凉,呆立在当场。
房间中床帐低垂,张殷殷和衣躺在床上,宛如沉睡,面目安详。只是她颈中一道细线,红得触目惊心!
景霄真人惯用的松纹古剑已然出鞘,掉落在床边,锋锐无匹的剑锋上不见一丝血色,似是这把通灵仙剑也心有不忍沾染上她的血气。
轰的一声,景霄真人只觉得一道热血直冲顶心,立时天旋地转,站立不定。他感到周身力气正急速失去,眼前林林总总,尽是张殷殷从小至大时的诸般趣事。
景霄真人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定下心神,再向张殷殷望去。他道行虽失,但眼力尙在,一望已知张殷殷生机尽断,魂散魄飞,再无生机。他再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见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墨迹尚新,于是拆信读了起来。
黄星蓝见了,也收了悲声,过来一同观信。
“爹,娘:
孩儿心中有事难决,百般思量,惟有魂魄赴酆都地府一行,方得稍减心头之憾。孩儿自知此行凶险万分,回返之望十中无一,只恐不能再向爹娘尽孝了。
不肖殷殷留”
黄星蓝看了此信,心中生了一线希望,颤声问道:“景霄,殷殷她还能还魂,是吗?”
她话音未落,已见张景霄面色迅速暗淡下去,本是光洁柔润的肌肤上开始生出皱纹,一头黑发也逐渐转为灰白。只顷刻间的功夫,张景霄竟如老了三十岁一般。黄星蓝一时惊得呆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回天丹功能返老还童,尽复道行,药效可维持三天。这才一日不到,怎地张景霄就已老成了这个样子?
张景霄身躯一阵摇晃,黄星蓝忙扶他坐下,又渡了一片真元过去。只是真元入体,张景霄反而全身一震,面色殷红。黄星蓝这才确知回天丹效力已失,景霄真人体内已存不得一丝真元。
张景霄稍稍平复了一下胸中气血,虚弱地道:“殷殷想必是要用我松纹剑法力贯通阴阳,以使魂魄得入地府,才会盗了此剑自刎。可是我道行已失,此剑也随之法力大减,哪还有贯通阴阳之力?!殷殷别说是魂归地府,就是……就是想做个游魂,怕也是难!”
最后一句话说完,张景霄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身体缓缓软倒在桌上。
黄星蓝面色刹那间变得雪白,她自然明白张景霄之意。太璇峰代代相传的松纹古剑虽号称有贯通阴阳二界之能,但那须得张景霄道行仍在,全力施为之下才可将剑下亡魂直接送入地府。若人执念过重,死后则可能魂魄不散,在大地游荡,成为游魂野鬼。而大部分生人死后,魂魄会失去灵识记忆,自然归入地府,重入轮回。
若是第一种情形,还可设法央求玉虚真人以元神出窍之法入地府一行,说不定可带回张殷殷魂魄。若是第二种则好办得多,以诸真人通天手段不难收回张殷殷游离在外的魂魄。若是第三种情形,则实是糟糕之极。要想于地府万万亿亿无知无觉的死魂中寻得一个张殷殷,真是谈何容易?就算寻得回,她多半已失去了所有灵识记忆,又有何用?
黄星蓝又思及一事,松纹古剑法力虽弱,但摧魂散魄之力仍在,万一殷殷的魂魄被剑上法力给催散了怎么办?
黄星蓝越想越是心慌,不敢再向深想去,而且心中总还是存了些万一之望,叫道:“景霄!殷殷还未走远,我们去求玉虚真人入一次地府吧!说不定能截住殷殷,将她的魂魄带回来呢!景霄,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张景霄默然片刻,方才长叹一声,道:“星蓝,宗内有许多机要事你还不到与闻的程度。玉虚真人虽已修入了玉清境界,但神游地府仍是万分凶险。此刻我宗正是山雨欲来之时,我已道行全失,玉虚真人万万不能再有什么闪失。殷殷……认命吧。”
“不!”黄星蓝猛然叫了起来:“你们口口声声都是宗派传承为重,可是在我看来,殷殷就是天,就是地!我可不管你道德宗香烟如何,殷殷是我的女儿,我绝不认命!”
说罢,黄星蓝一把抱起张殷殷的尸身,冲出房去。
张景霄起身想追,可是哪里追得及?眼见黄星蓝身影消失,他猛然又喷出一口鲜血,只觉得周身生气一点一滴的流失,慢慢栽倒在地。
章四十二 不归 上
十月初九,大吉,利出行,起屋。
纪若尘与顾清结伴下山之时,西玄山晴空万里,清风习习,十足一派黄道吉日的模样。纪若尘修道也算有小成,杂学更是懂得不少,于这尘间所用的黄道历法并不如何看重,但能择个吉日出门,心下也自有些欢喜。何况还有顾清在侧相伴,纵是穷山恶水,也成江南春光。
二人衣袂飘飘,风姿如仙,一路远去。
一头青丝如瀑般洒落在青石辅就的地面上,仰卧在这冰冷青石地上的女孩曾经的风采不逊于纪顾二人,然而如今的她,却只有无休无止的长眠。看上去她似只是在沉眠着,甚至细腻的肌肤下隐隐的血脉仍在缓缓地流动着,可是她周身已感应不到一分一毫的生气。
一只完美无瑕的素手以同样完美无瑕的动作,轻轻划过她颈上那一道夺目的红线。玉指过处,红线就似是画在她颈中的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殷殷的魂魄,一分一毫都没有留在人间,换句话说,她已经死了。”苏姀温柔地道。
“我当然知道!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说这个的!殷殷怎么说也随你学艺经年,这一次魂游地府,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黄星蓝已失了镇定,向着苏姀叫了起来。
苏姀抬起头来,以一双如水星眸静静地望着黄星蓝。她的目光虽柔,但内中藏有一点冰寒,随着目光度进了黄星蓝体内。黄星蓝道行虽只比诸真人低了一线,却抵受不住苏姀这随意的一望,刹那间面色惨白如纸,后退了两步,口中呼出的已是一缕寒气。
黄星蓝这才想起面对的可非是什么普通的妖怪,而是当年统领天下妖族的天狐苏姀!
“我这镇心殿可不是谁都能随意进出的地方。你不要以为自己进得来,就一定能出得去。”苏姀柔柔地道。她就算是在恶狠狠地威胁,也是如此的温柔若水,纵是黄星蓝也兴不起怒意或是恐惧,就象是在听着一位关系非同寻常的闺中秘友窃窃私语一般。
黄星蓝心下不禁骇然,锁于镇心殿中的苏姀,所有狐尾都已被道德宗先人以九龙钉钉死在这面玄仙石上,一身道行能用出的百中无一。可是就算这样,苏姀竟也能在黄星蓝道心上打开一道缺口,影响了黄星蓝的神识,其镇心诀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
黄星蓝自幼在道德宗长大,十八岁时与张景霄结成道侣,可说是一切顺风顺水。在江湖行走时,她道行已是不弱,道德宗又是出了名的人多势众,还有张景霄在身后撑腰,自是从未受过什么委屈,是以眼光颇高,时常不将天下修士放在眼里。如上古仙妖大战等等传说,黄星蓝只当它们是些故事而已,直至此刻面对苏姀,她才算切身体会到了这些前代大妖魔的可怕。
传说之中,苏姀一身本领全在操控人心,镇摄魂魄之上。黄星蓝既然道心失守,那么见微而知著,此刻实已命悬苏姀之手。
黄星蓝本已有了些退缩之意,但一看静卧于苏姀身前的殷殷,勇气重生,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我只问你一句,殷殷还有没有救?”
苏姀凝望着黄星蓝,这一次黄星蓝竟可在她的目光下支持不退。她轻轻一笑,登时笑得黄星蓝面色又是一阵苍白,然后方道:“殷殷此刻半分生机也无,这是魂魄已入地府之相。本来呢,我和殷殷怎么说都是师徒一场,不应该如此见死不救。/可是你也知道我九根狐尾尽数被钉在这块玄仙石壁上,道行被封,根本离不得此室半步,又哪里去得了地府,寻得回殷殷的魂魄呢?这是其一。其二呢,我虽不是如何有名,但过去一些往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就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拔起这九枚龙钉,放我出关吗?”
苏姀顿了一顿,方嫣然一笑,道:“你就不怕我破关而出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拆了你这太上道德宫?”
此时石室中寒雾弥漫,景物变幻,苏姀现出了真身,身后九根长尾被九枚暗色钢钉牢牢地钉在石壁上。钢钉粗如儿臂,其上早已是锈迹斑斑,钉头各铸着一头异兽形状,分别是龙之九子。
黄星蓝看着钉头那狰狞的兽纹,斑斑锈迹的钉身,以及柔软光洁狐尾上大块大块的深褐色血斑,不由得握紧了拳,一缕鲜血从她指缝中渗出,不知不觉间指甲已刺破了掌心。
她该如何决断?
苏姀悠然立着,并不催促。反正她已这么站了几百年,也不在乎多站这一时三刻。
世间人登临绝顶,极目远眺,多选择清晨又或是黄昏时分,好能坐看朝阳晚霞。但莫干峰上风光卓绝,虽然此刻是正午时分,但极目远望,尽是茫茫云海,海天成一色,当中点缀着朵朵青峰,别有风味。
莫干峰后山石鹰鹰喙上,不住升腾起淡淡水烟,又随风化去,如此周而复始。偶尔水烟稍淡,可以隐约看到水雾当中正坐着一个窈窕女子。
她就那么坐着,任由强劲的山风不断拂走她身上水烟。她双眼中水雾弥漫,望着东方云海,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就在此时,她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含烟,你这么坐着可是会有损道行的。”
含烟并不回头,只是淡淡地道:“师叔怎么也来了?”
那人也在鹰喙上与含烟并肩而坐,与她一样眺望着东方云海,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纪若尘与顾清午时出发,乘的是云宵鹤,这会大概快出了西玄山了吧。想当年你日日与他在这里同赏日出,后来又花费了许多心思,现在还不是落得个一场空吗?”
含烟浅浅一笑,道:“师叔既然已经知道含烟是个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子,为何还要来这里呢?”
坐于含烟身旁的男子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年纪,生得十分高大,剑眉星目,面如刀刻,一头黑发随意披洒下来,只以一根发带束住,看上去狂放不羁。听得含烟如此说,他只是笑笑道:“含烟,你所作所为,有哪些是奉师命行事,有哪些是发自本心,你自己应该知晓,并不需我多说。”
他在含烟身边这么一坐,山风立刻吹不进二人三尺之地,渐盛的水烟逐渐将含烟隐没。含烟忽然道:“师叔,我想吹吹风的。”
那男子先是一怔,悄然间已撤去了禁制。
风又拂散了她身上水烟。
含烟所修功法与众不同,身周缭绕不散的水烟实是她本身元气所化,被风吹散得一点,她的道行就会损毁一分。寻常山风自然吹不走她身周水烟,但这莫干峰顶的山风格外强劲,她若非有意运功抵御,水烟就会被风徐徐吹散。也正因如此,含烟在三清真诀修入上清境前,不能下山历练,这又与其它弟子有所不同。
那男子悠然地道:“纪若尘初时显得十分愚钝,资质不过中上而已,但他修道之速竟比姬冰仙还要快上许多,实是大智惹愚。此番回山之后,我看他气度风范已有不同,恰如一块璞玉,正渐渐地显出了光芒来。你刻下想必也在后悔当初未能在他身上多下些功夫吧?你心有挂牵,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