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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只见崔仲元忽地蠕蠕而动,向着他慢慢的爬过来,原来他身中七剑,虽然伤得极重,却还未曾毙命!
崔仲元在地上慢慢移动,一寸一寸的向着李逸的方向爬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渐渐李逸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喘气的声息,感到他剑锋的寒意了!李逸感到了死亡的恐怖,心头一片苍凉,上官婉儿、武玄霜、他的儿子,一个一个影子从他心头掠过,他不是怕死,而是还不愿意死啊!
就在这刹那间,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李逸,李逸!”李逸心头一震,“这是我的幻觉呢,还是她真的来了?”他正要挣扎着抬起头来,崔仲元忽地大叫一声,滚到他的跟前,一剑就向他心房扎去!
李逸眼睛发黑,心中叫道:“完了!完了!”然而奇怪得很,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疼痛,也好像还有知觉,迷糊中隐隐感到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掌轻轻的抚慰着他,面颊上感到露珠的清凉,这绝对不会是那个凶恶的敌人,呀。这不是作梦吧?他用力眼开了眼睛,陡然间发现一个白衣少女站在他的面前,他惊喜交集,叫了一声,由于心情过份的激动,登时晕了过去。
这个少女正是武玄霜,她是回宫之后,听到宫女的报告,知道李逸已从地道出去,匆匆忙忙的赶来的,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她将崔仲元一脚踢开,救了李逸。李逸面颊上感到的清凉,正是她滴下来的泪水。
待到李逸惭复知觉的时候,已是回到了长孙泰的家中,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武玄霜坐在他的身边,正在用一方手绢拭泪。
李逸吸了口气,但觉胸口隐隐作闷,真气已是不能运转自如,他心头颤栗,然而他所盼望的人儿毕竟是在他的身边了,因此在死亡的恐怖中也感到了欢欣,他低声说道:“玄霜,多谢你又一次的救了我,我,我,咳——”武玄霜微笑道:“不要多说话,安心的静养吧。我这里有两颗碧灵丹,你过两个时辰服食一粒。”她掏出银瓶放在床头上,李逸感到一股暖意,好似电流般的通过他的全身,但他也感到了武玄霜的微笑,竟是异样的凄凉!
李逸仍然禁不住问道:“如意呢?”武玄霜道:“她没有死,我也将她救了。”李逸道:“请你代我向她道谢。”武玄霜道:“你不要再想旁的事情,听我的话,安心静养吧。”李逸凝望着她,好像心中悬挂看什么事情想问她的神色。武玄霜知他心意,柔声说道:“我都告诉你吧,让你放心。乱事已经过去了,婉儿和天后陛下都还活着。太子这两天就会回来,天后陛下已经下诏退位,让太子做皇帝了。江山已是交还给了你们李家,你应该可以满意了吧?”
武则天退位的消息,李逸若是在前几年听到,一定会欢喜得跳跃起来,现在听到,心情却反而更灰暗了。忽听得房门外有脚步声走来走去,武玄霜道:“长孙泰回来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到宫中一趟,你安心静养,明天我再来看你。”
李逸挪动身躯,想倚着床柱,目送她的背影,忽地感到腹中阵阵剧痛,四肢亦已完全麻痹,力不从心,李逸心头一片寒冷,武玄霜的影子已经从他的眼帘消失了。唉,以后还可能再见到她吗?
李逸挣扎着抓到放在床头上的那个银瓶,吞了一粒武玄霜送给他的碧灵丹,痛苦是减轻了,但呼吸仍是未能舒畅,想运转真气,那更是不能了。原来太平公主骗他服下的那颗“解药”,是孔雀胆和鹤顶红两样最厉害的毒药合成的,又经过一场恶斗,精力消耗殆尽,虽然有碧灵丹,也不过仅能苟延残喘而已。
长孙泰走了进来,他还未知道危机这样严重,李逸刚服下了碧灵丹,气色甚好,长孙泰走到床前,说道:“听说你受了伤,我匆匆忙忙的赶回来,不太紧要吧?”李逸道:“还好。昨晚张柬之、桓彦范他们带兵入宫,你也有去吧?”
长孙泰叹口气道:“我是临时被李都尉招了去的。早知如此,我也不会去的。”李逸道:“怎么?”长孙泰道:“其实我们都不是想反对天后陛下,只是想太子早日登基,可以消除武承嗣作乱的野心。”李逸道:“我明白你们的用心,武则天的年纪确实是太老了。”长孙泰道:“就是为此,我们不想天后陛下太过操劳国事,希望她卸下担子,安享晚年。这番用心,其实还是为了敬爱她的。哪知她看到我们,伤心到极,我当时在张相国的身边,看见她将退位的诏书交给了张相国,双手颤抖,只说了几句话:‘你们好自为之,但愿你们辅佐太子,治理国事,比我更好!’张相国眼中满是泪水,天后陛下不等他说话,就扶着婉儿回去了,听说她一回去立刻就病倒了!”
李逸道:“武则天一生掌惯大权,她是这样倔强的女人,当然不甘心被别人逼她放弃权力。”长孙泰道:“当时我们也难过得很,但想到乱事或者可以因此防止,也还值得。”
李逸叹了口气,说道:“这次的乱事是过去了,以后的乱子恐怕会闹得更凶呢。”长孙泰吃了一惊,道:“怎么?”李逸道:“武则天死后,太平公主更没有人管得住她了。她没有她母亲那份才干,却有她母亲那份野心,手段的毒辣,则还在她母亲之上,太子不会是她的对手的!”长孙泰也约略知道太平公主的厉害,不禁大为焦急,搓手说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是呀,这怎么好?长孙泰焦急的声音也引起了李逸心弦的颤动,这时他才深刻的体会到武则天的心情,明白她为什么那样着急要求婉儿做她的媳妇了。
长孙泰用惶惑的眼光望着他,问道:“李兄,你想什么?”李逸低声说道:“我见到婉儿了。”长孙泰心头一震,他本来早就想问关于婉儿的事了,由于一连串的意外发生,直到现在才谈到她。
李逸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见到了武则天了,她们两个人在一起。”长孙泰急忙问道:“婉儿怎么样?”李逸道:“她很可怜,嗯,也许不是可怜,而是一付沉重的担子,令她感到惶恐。”长孙泰喃喃自语道:“沉重的担子,嗯,这是怎么回事?”李逸道:“不久你就会明白的。唉,我现在想透了,一个人总得舍弃些什么东西,说心里话,对婉儿的事情,我是不满意武则天的。但也许她看得比我们远些,她要婉儿跟着她的路走,对与不对,我可就不敢说了。但最少武则天也并不是完全为自己着想的。不论怎样倔强的人,有时也难免要让自己受到一些委屈,舍弃一些东西。泰兄,你明白了吧?”
长孙泰好像有点明白,再想一想,禁不住颤栗起来,他不敢再问下去了。李逸经过了一番激动,脸色又苍白起来。长孙泰道:“你歇一会吧,我给你端茶来,这是玄霜求御医开的方子。”
李逸心事如潮,暗暗叹息,过了一会,忽听得脚步声响,李逸正在想道:“泰兄怎的这样快又来了?”抬头一望,忽然发现进来的是个女子,她是上官婉儿!
李逸失声叫道:“是你来了?”婉儿将一碗药茶放在床头上,坐在他的床前,低声说道:“你既然回来了,我怎能不来看你呢,你的伤好了点吗?”她眼光一瞥,忽然发现李逸枕边有一方手帕,满是泪痕,她认得这是武玄霜的东西,这刹那间,她的心头忽然感到非常沉重!
李逸定了定神,说道:“好得多了。”他不愿意说出真相,免得婉儿为他伤心。他知道若是说出了太平公主下毒的事情,婉儿一定会与她决裂的,当然也就不会嫁给太子了。太平公主在宫廷中有极大的势力,现在武则天又已病倒,婉儿没有支持,纵使有武玄霜帮他,也是斗不过公主的。而且他不愿为了自己,再引起什么变乱了。
这时他也注意到了婉儿的神情,心头一动,拿起了那方手帕道:“玄霜姐姐也来过了。这方手帕想必是她留下的,就托你带去交还她吧。”婉儿心乱如麻,凄然笑道:“不必了,还是你留着吧,我想她总会再来看你的。”
要知武玄霜虽然是对李逸一往情深,但因为她和婉儿情同姐妹,她自从和婉儿结识之后,便知道婉儿爱的也是李逸,因此她从不曾将自己的心事在婉儿跟前表露。不过,婉儿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日子久了,她也隐约猜到一些,如今见了这方满是泪痕的手帕,她更是完全明白了:“原来玄霜姐姐对李逸的刻骨相思,也是和我完全一样!”霎时间心乱如麻,想起玄霜对她的情意,不禁潸然泪下。
李逸拉着她的手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我这次得和你见面,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婉儿,你也不必伤心。月有圆缺,人有离合,世上的事情,本来不是样样都尽如人意的。”
婉儿紧紧握着他的手道:“只要你满意我也就满意了。”李逸何等聪明,当然听得出她的话意,婉儿是为他和玄霜而祝福,想是她认为自己已经决定和玄霜结合了。李逸心中一阵酸痛,却不辩解,缓缓说道:“在十年前,我听到你做了武则天记室的消息,当时曾经很是悲伤,甚至还恨过你!现在我却是佩服你了。你有志气,有才华,本来应该做一番事业,武则天也是值得你替她效力的人。”婉儿微笑道:“你的看法也终于改变了。嗯,那你今后打算怎样?该留下来了吧?”李逸心中一阵剧痛:“我已将不久于人世了,哪里还谈得到将来?”但他极力压制着心底的悲伤,不让婉儿看出他病情的严重,提了口气,继续说道:“人各有志,现在太子即将复位,我的心愿已了。今后我将以闲云野鹤之身,在江湖上度过一生!”婉儿心中一动,想道:“玄霜姐姐曾对我说过,在乱事过后,等到天后陛下归天,她也将从此流浪江湖,不再顾问朝廷之事了。嗯,你们二人志同道合,能结为终身伴侣,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你们的欢乐也就是我的欢乐了。”婉儿此时心意已决,玄霜曾经为了她而想牺牲自己的幸福,如今她也愿为玄霜而牺牲自己的幸福了。
婉儿缓缓起立,凄然笑道:“天后陛下如今也是卧病在床,我要回去看她了。咱们今后恐怕未必可以再相见了,你、你好自保重吧!”她将李逸那张古琴移到床头上,调好琴弦,黯然悲歌:“可怜瑶台树,灼灼佳人姿,碧华映朱实,攀折青春时。岂不盛光宠,荣君白玉辉。但恨红芳歇,调伤感所思。”歌既终,泪盈于睫,歇了一歇,琴声再起,继续歌道:“玄蝉号白露,兹岁已磋跎,群物从大化,孤英将奈何?瑶台有青乌,远食玉山禾。昆仑见玄凤,岂复虞云罗。”铮然声响,琴弦断了两根,婉儿推琴而起,背影冉冉而没。
婉儿弹的这两首歌诗,第一首是悲叹自己命运的不幸,本来以为可以在自己青春未消逝的时候,找得如意的配偶,同享碧华的(碧华映朱实,攀折青春时。岂不盛光宠,荣君白玉墀),哪知一阵无情的风雨,摧残了正在盛开的花朵,剩下的便只有无可奈何的惆怅与悲哀(但恨红芳歇,凋伤感所思。)!第二首是羡慕李逸与武玄霜的远走高飞,四海逍遥,名山偕隐,从此不用忧虑人间的罗网,做一对称心如意的夫妻(摇台有青鸟,远食玉山禾。昆仑见玄凤,岂复虞云罗。)
余音袅袅,李逸却暗自泪咽心酸,想道:“婉儿,婉儿,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意啊!”转又想道:“这样也好,她可以放开我而嫁太子了。”李逸之所以要瞒着病情,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