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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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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晓霜的手从梁萧脸颊一点一点地往下滑,抚过嘴唇,抚过颈项,这一天一夜,她早已哭干了眼泪,明明想哭,偏又哭不出来。或许,今后她再也不知道什么是哭,也不知道什么是笑,就和怀里的这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她的手指向下滑着,停在梁萧的心口上,忽地,她震了一震,张大眼睛。花晓霜给千万人把过脉,瞧过病,天下没有哪个大夫的手指比她更灵敏。她分明感到,梁萧的心脉深处,还有一点暖意,似断还续,绵绵若存。

花晓霜如梦初醒,失声叫道:“萧哥哥,我一定会救活你,一定救活你……”她用力抱起梁萧,向那白帆海船奔去,沿着河岸,她摇摇晃晃,越奔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一定救活你,一定救活你

……”众人听得一呆,陡然大哗,纷纷发足随她奔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生从地上抬起头来,江口的海船,早己不知去向。四面万籁俱寂,只有岸边的衰草丛里偶尔传来寒蛩鸣声。
九如喝了一口酒,叹道:“你清醒了么?”花生摇头道:“师父,俺也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总之心里难受。”他默然半晌,道:“梁萧呢,他活着还是死了?”九如嘿然一笑:“和尚也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死了万事俱休,活着呢,你难道还要跟着人家夫妻,过上一辈子?”

花生怔忡半晌,眼中又流下泪来,说道:“师父,俺心里好苦,为啥世上总有那么多辛苦?俺若不长大该多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白天吃肉喝酒,晚上睡觉。看不到流泪,看不到死人,什么都看不到。”

九如悲悯地看了他一眼,叹道:“你在红尘中厮混了十多个春秋,还不明白么?世事便是如此,你要看时,众生百态,光怪陆离,引人哭,引人笑,你不要看时,哪有什么芸芸众生,哪有什么大千世界,不过是荡荡虚空而已,或许,连虚空也没有的。”

花生惊然一惊,霎时间,十多年所见所闻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丝毫不爽。他怔忡半晌,忽地慢慢站起来,瞧着天上一轮满月,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便是千斤巨石,也激不起丝毫涟漪。

九如瞧他神色,站起身来,合十道:“善哉善哉!”花生一拂袖,也合十说道:“喜似悲来悲还喜,流着眼泪笑嘻嘻,菩提树下呆和尚,雨过山青搓老泥。”
九如叹道:“善哉善哉,你已入道,但还未及深,和尚赠你一偈:‘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人未为真,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花生却理也不理,九如尚未说完,他已拂袖转身,大步西去,边走边自大笑,可笑声之中,却已听不出悲喜。九如不由赞道:“好和尚!恁地了得。”目送花生远去,蓦地转过身来,将葫芦中残酒一饮而尽,系在腰间,抬头瞧瞧天色,木杖在地上一顿,大笑道:“去!寒鸦掠过乱云去,咫尺茫茫是醉乡。笑!一笑寂寥空万古,三分明月照大江!”说着步履潇洒,望东而去。其时间,头顶小月一盏,洗得江水流白,几羽晚鸦漫舞云中,不知飞向何方。


后记:而今迈步从头越

——西南师范大学教授韩云波
凤歌的《昆仑》出版了,这是近年来武侠文学界一件标志性的大事,若干年后,当我们回顾21世纪大陆新武侠时,也许会将《昆仑》和1958年金庸《射雕英雄传》的出现相比。

我从2002年起开始关注大陆新武侠,凤歌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风歌和我在武侠创作的许多问题上都有共识。这两点,是我早就想要说一说的。
大陆新武侠是中国大陆“文革”以来出生的一代新人的武侠创作,20世纪90年代末出现于网络,以2001年《今古传奇·武侠版》创刊为标志大规模进人纸质传媒,2004年《今古传奇·武侠版》和《西南师范大学学报》“21世纪中国侠文化”专栏同时在创作传媒和学术理论界正式提出“大陆新武侠”概念。到2005年,大陆新武侠蔚为大观,一波新的武侠高潮已经喷薄而出。

每一次文学文化的高潮,都必然会有标志性事件出现。1994年,人们对金庸小说“文学大师”和“文学革命”的评价,已经成为中国大陆武侠文化高潮的标志。10年之后的2005年,凤歌(昆仑)的连载和出版,则无疑是包含着观念与技巧巨大创新的武侠新高潮的标志性事件。

《昆仑》是一部好看的小说。情节曲折,武功精彩,情感动人,并以整体上的大气恢弘,引人人胜地进人一个江湖、历史、人性、文化多方面得到广泛表现的世界。《昆仑》的主人公梁萧在天下纷乱之际,身负刻骨铭心的破家之痛,天机宫忍辱学艺、大元铁骑驰骋疆场、茫茫南海无涯漂泊、中亚非欧三洲游历的复杂经历,构成了一个宏大广阔的小说“全球化”世界。

风歌曾和我谈起,在文学发展上,他不太倾向于“革命”而更欣赏“改良”。我以为,文学的飞跃是一个复杂系统,在观念、技巧各个链条,进程是不一致的,这就像搓麻绳,数十条线接头必须分开,如果全在一处,势必造成断裂,而断裂无疑会有长久的后遗症。金庸小说之所以成为“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就在于他走了渐进路线,我想这就是凤歌的“改良”吧。然而,到末了终于是“革命”,无数细小的声音汇合起来就是一出宏大的合唱,声震天地,响遏行云,成为标志性的事件。凤歌以“改良”写《昆仑》,表面上并不“先锋”,“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骨子里仍是一场集大成的“革命”。大陆新武侠已经出现许多优秀作家,小椴的技巧、沧月的感觉、步非烟的想象、方白羽的哲思,都有突出表现,但能将不同方面集中在一起,则要首选《昆仑》,也许凤歌的许多单项都不是第一,但综合却无疑是最好。曾在风歌家乡古夔州写下许多不朽篇章的诗圣杜甫说:“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吾师。”而现在,凤歌转益多师,在改良中革命,他自己已成了“师”。将来,不知风歌可与他的乡先贤杜甫先生媲美否?

《昆仑》“革命”性的根本在于观念创新。金庸是后殖民时代对民族压迫和人性禁锢的反抗,凤歌是全球化时代对和平与发展世界主题的求索。2005年7月16日,《今古传奇·武侠版)和(西南师范大学学报》联合在重庆召开了《昆仑》创作讨论会,我在会上提出以《昆仑》为标志的大陆新武侠科学主义、理想主义、和平主义“三大主义”,分别作为港台新武侠哲学主义、现实主义、民族主义三者的对立、发展、创新与飞跃。

科学主义构成梁萧武功和人生的智慧动力,他最大程度地得益于其数学造诣,融合东、西方两大数学传统的智慧。金庸的智慧动力主要是哲学,陈家洛的庖丁解牛掌和令狐冲的独孤九剑都是如此。哲学是人文之母,数学是科学之母,科学技术的先进生产力性质在凤歌这里得到高度重视,体现了科学主义对武侠文体的动力作用。凤歌和我谈过“职业小说”概念,赋予主人公特殊才能,让主人公成为专才,他举了大卫·科波菲尔香水嗅觉天赋和约翰·克利斯朵夫音乐天赋的例子,特殊的科学才能赋予作品以现代性。近50年来,西方出现了一批专业性很强的小说类型,如律师小说、警察程序小说、高科技小说等,在其中,科学主义已经成为创作的第一动力。这是值得我们将其与中国传统武侠相结合而开创大陆新武侠崭新局面的。

理想主义代表了对历史发展的规律性认识,人类对自身终极性价值的追寻,最终会体现为永恒的乌托邦性和彼岸性认识,而这在现实中都是永不能达到的,我们只能最大限度地去接近它。梁萧发现,他爱的每一个女子、他每一次的辉煌功业,都终是不幸,他总是摇摆着。有人把这当作是梁萧的一个不足,而我以为,他的摇摆正是他先觉者意义的体现,是一种坚韧,是他对理想信念的不懈追寻,他不断地在反思、否定、超越和提升自己。他越来越孤独,这是每个先觉者都必有的痛苦。梁萧的复杂民族成分,他在痛苦思索中的两难和摇摆,使他集中了金庸小说中郭靖、张无忌、萧峰共有的光辉,梁萧因此是一个站在前辈武侠巨人肩上的新的巨人,闪现着崇高的理想主义的光芒。

和平主义是当今世界的主题。风歌让梁萧在立下攻陷襄阳的赫赫战功之后,在目睹生灵涂炭的反人道行为之后,毅然反出元军大营。凤歌还写了云殊“反元扶宋”狭隘民族主义作为对比。梁萧的行为本质,符合人民的根本利益,是对人类生命和尊严的维护和尊重,是对人民群众存在状态的群体力量作为历史前进动力的思考,这是先进的文化。和平主义的主题,和金庸的武侠民族主义形成鲜明对比。

不仅凤歌,在燕垒生、沧月以及更多的人那里,和平主义都已是一股潮流,凤歌是这中间最深刻和突出的表现者。
《昆仑)的“三大主义”,不仅是对前代武侠的崭新创造,也应合了当代文化最新的思想成果,具有对大陆新武侠发展壮大的引导性意义,为其进一步发展提供广阔空间。

风歌是“文革”后的一代人,他少小生长于诗圣之国的古夔州(今重庆奉节),负笈求学于天府之国的四川大学,供职于九省通衡的江城武汉。重庆的豪情、成都的雅致、武汉的包容,融进了他的血脉。

而这三个城市,也是我曾生活和求学的地方,重庆的古道黄桷、成都的锦江芙蓉、武汉的东湖雪樱,使我长久回味,我因此与风歌无论在现在还是将来,都会有更多的共鸣吧。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昆仑》已经是大陆新武侠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我更希望风歌进一步成为大陆新武侠的一个标志性作家,将来更会远远超出武侠的意义。

2005年8月5日于重庆北碚北温泉畔
《昆仑》前传《铁血天骄》中蒙哥大汗最终殒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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