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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舟平时嫌吵,让萧毅不要去碰钢琴,萧毅习惯性的不去动它,不过今天他突然想弹一弹。
他同时按下了三个键,和弦震响。
紧接着,三个音部的乐声犹如一棵巨大的、生机勃勃的树,在静夜中抽枝发芽,疯狂地生长开去,犹如狂风中的闪电与愤怒,轰然颤动,整个长夜万籁俱寂,唯独这小小的房屋中毫无预兆地长出了一颗支撑起辽阔壮丽的精神境界的世界之树,令客厅在愤怒的曲声中震颤轰鸣。
天崩地裂,沧海倒灌,咆哮的雷霆与温柔的月光交错闪现,却又转瞬即逝,被汹涌的潮水卷入漆黑的深海。
卢舟洗过澡,头发还没擦,裹着浴袍出来,站在客厅内。
萧毅已经完全沉浸在郑长荣这个角色中,他想为他弹奏一首歌,不管电影用不用——
——那是坠入黑暗,坠入深渊的无望感,他带着卢舟的灵魂与命运,一夕间坠下了悲剧之中,并在地狱的熔火与道德的谴罚中苦苦挣扎。千座山峦崩发,万朵火焰绽放,黑暗的云层彼端,投下一柱明亮的月光。
就如同面对不公平的审判,他行走在阳光之中,内心却带着颤抖与恐惧,他希望消灭现在的自己,连着那个污秽的灵魂,他在命运的洪流与漩涡中疯狂呐喊,伸出手,却无法上岸。
卢舟深吸一口气,所有的音符都像狠狠击中了他的内心。
伴随着萧毅飞快的弹奏,音乐的魔力瞬间在卢舟与郑长荣之间架构起了一座桥梁,它跨越了两个灵魂的重重阻碍,犹如造物主的双手,将这世上本不相干的绝望与落魄强行糅合在一起。如果说世间本无神祇,这就是神祇,这只巨手犹如融冶了千千万万的孤独的灵魂,一切生灵在音乐之神不可抗拒的伟大力量中为之颤抖!风暴般的乐章在这个暗淡的世界中,摧毁了一切过去的希望,并且将可望不可及的未来一爪拍得粉碎,郑长荣恐惧了,他自知灵魂已经堕落,随之而来的惩罚即将到来。他转身逃,却无处可逃,他在黑暗中疯狂奔跑,并且纵声呐喊,那是风疾电闪的垂死挣扎,而随着乐曲被推向顶峰,震响声犹如黎明时分,茫茫沙漠上,胡鹰追上郑长荣,并且终结一切的一枪。
卢舟一脸震惊,继而意识到了什么,马上闭上双眼,专心默念台词。
萧毅却浑然不觉卢舟已走到自己的身边,他专注地沉浸在郑长荣的内心世界中,那一枪带来砰然巨响,令整个世界为之震撼并且瞬间崩塌,现出黎明前的曙光。郑长荣失败了,他没有得到救赎,他被卷入了绝望的死亡,而黑暗里,一切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乐章则是恢弘壮阔的哀曲,它渐渐低沉下去,在污秽的土地上渐渐开出绿色的新芽。
音乐的海潮温柔地退去,卷走了所有的痕迹,萧毅渐渐地平静下来。
卢舟:“……”
萧毅一脸茫然:“睡觉吗?想不想做!”
卢舟怒吼道:“不——!再来一次!快!我找到感觉了!老子要涅槃了!快啊!”
42
42、第四十二章。。。
音乐是一种语言;就像数学也是一种语言;数学的语言带着一个人进入理性的玄妙世界;音乐的语言则让你窥见一切无法诉诸表面的奇幻内心。萧毅听卢舟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一脸茫然,只是喔;好的,知道了;完全没听进去。
“这就是第二层。”卢舟说,“一个人物的第二层,他的内心;你用音乐来阐述了这个人物,知道吗?!!!”
萧毅一脸茫然:“造。”
卢舟:“这是你自己作的曲子??!!”
萧毅:“原曲是施特劳德的……我只是,再发挥了一下。”
卢舟:“当成给郑长荣的主题歌行不?”
萧毅:“不行不行,会被骂的,不是我作的曲啊。其实我不太熟西洋乐,呃,我觉得民族乐这方面我更擅长一点。”
卢舟说:“你把曲子再弹一次,记得吗?”
萧毅点点头,又弹了一次,这次卢舟背对萧毅,站在落地窗前,闭上眼睛,沉默地听完了整个曲子。
“第二次没那么震撼了。”卢舟说,“第一次非常震撼,震撼得我都差点尿了。”
萧毅:“……”
萧毅笑着说:“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声情并茂,把一句台词用那么充沛的情感重复那么多次的,是我的话我第一次有感情,第二次要重复的话,就会弱了。”
卢舟点头,说:“所以,所有的戏最好的阶段,都是开始的一刹那,要想把戏演好,直觉占了至少七成,感觉对了,才是最好的戏。这次我能记住台词了,只要有音乐……行了!”
萧毅说:“我再给你弹一次?这次我再投入一点?”
卢舟说:“再来一次吧。”
萧毅又带着对郑长荣的情感投入进去,这次弹得他简直筋疲力尽,卢舟对着剧本,在乐声中怒吼道:“我不甘心——!”
萧毅心想如果这个场景被人看到了,肯定会觉得是两个蛇精病在开会……
第二天早上,萧毅带着两个熊喵眼开车,卢舟则精神焕发,一脸轻松。
“我觉得编剧写这个人物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么多。”萧毅说,“你跟她说什么表层里层,她应该会想‘这啥,你们是不是想太多’才对吧。”
“编剧没有这么想。”卢舟说,“是很正常的,她写戏靠直觉,外加剧本创作技巧和经验,写得再好的人物,也是一个二维的角色,演员才是赋予这个角色灵魂,衍生它扩展它的根本。角色没有过去,除了剧本里交代的之外,剩下的一片空白,但是演员有,演员的人生补完了角色所有的空白。”
萧毅说:“台词能背下来了吗?”
“台词小意思。”卢舟说,“看看影帝是怎么表现的吧。”
萧毅笑了起来,停车,拔车钥匙,跟着卢舟进片场。
今天倒是不拍“我为老大卖命很多年”的那场戏,只是提前预热一下,所有人都到了,卢舟化完妆,这场是郑长荣潜入大楼内,窃取机密档案文件的戏,通常这种戏是从外部给整个大楼一个镜头,接着切成内景。
那个警务司大楼不关卢舟的事,他负责的只有杀保安、偷文件的戏。
四周全用遮光板挡得密密实实,搭好的传达室景内,灯光从四面八方照进来,一盏一闪一闪的日光灯悬在卢舟的头上。
传达室里,另一个老演员坐着。
冷气已经开到最大了,感觉就和没有一样,萧毅被热得蹲在剧组一边,伸着舌头喘气,今天北京已经接近四十度了,卢舟还要穿黑风衣、警裤、警靴……妈呀,这么演肯定会死的吧。
黄导穿着背心短裤,手里拿着个折扇摇啊摇的。
卢舟有一个镜头,要让他的侧脸淌下一滴汗,还是个特写。
上镜头前,卢舟喝了一大瓶水,上去的时候,就在走廊里站着,侧过身,面朝镜头。
导演看了会,不行。
于是卢舟就反反复复地闷着热,流汗,演那个镜头。
用水是不真实的,只有自然流汗,表情和皮肤才有那个感觉。
萧毅心想这戏真不是人拍的,还好没接那个《淮南子》改编的戏,里面有一场大侠吐血,比起吐血,他更宁愿卢舟在这里流汗折腾。
萧毅边看边随手刷了刷卢舟的微信,偷窥他又说了什么,微信群里。
卢舟:弟兄们!我把老婆借给你们写歌!一首四十万!
郑小聪:滚!
萧毅:“……”
足足一天,拍了半场,入夜时,遮光板全部撤了重新调光,萧毅在一边拍蚊子,卢舟已经有点发昏了,朝导演说:“休息一下,黄导,太热了。”
流汗效果黄导不满意,于是换成开门,开门后关门,关门前,是卢舟阴沉的一个眼神,他即将回到自己从业多年的地方,并且杀掉曾经的上司与同事,那个眼神非常复杂,黄导是这么说戏的。
“你就想象,郑长荣一条狗。”黄导说,“那种凶狠的,狗的眼神,他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再回头。你看过狗咬人之前的表情吗?”
萧毅真是败给这个导演了,卢舟想了想,说:“能理解。”
黄导说:“来,先看看情况。”
萧毅现在想想,忽然又觉得导演说得对,但是要演成狗,这个已经不是演技的问题了,要跨物种交流了吧?
更令萧毅震惊的是,卢舟那一回头,居然还真的演出来了!!
萧毅风中凌乱了,这都是什么啊啊啊啊,原来一个人可以演出一条狗的眼神吗?!
“咔。”黄导说,“还差一点。”
我觉得很好啊——!萧毅只想拿场记板把导演给夹死,这样都不行!还要人怎样!
导演又开始说戏,卢舟认真地听,沟通片刻后上去,这次过了。
萧毅:“……”
两次之间根本没什么区别,萧毅已经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人突破天际的思维回路了。卢舟演得很认真,萧毅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剧组的人却非常惊讶,低声说话时,都觉得卢舟演得很好,好多人都一脸崇拜的表情。
肯定好啊,萧毅一边吃冰淇淋一边面无表情,心里各种乐开花地想,他下面也很大,而且腰力也很好,床上功夫更好,可惜你们是无缘体验了……
卢舟演完了一天里的戏,快要虚脱了,回去以后萧毅马上给他灌消暑的绿豆汤,又怕拉肚子不敢太凉,煮了稀饭在家里吃,卢舟什么都吃不下,喝了点粥,吃了点小菜就上去躺着。
果然拍戏都会瘦两圈,太辛苦了。
第二天,萧毅又载着卢舟,忙前忙后的等他拍戏,又买了点降温贴,给他贴在身上。
这次拍的则是一场审问戏,主角审卢舟,昏暗的室内,卢舟抬起头来,一句长台词也没说,大部分都是靠眼神和表情、动作,以及冷笑,还有简短的句子。主角无论怎么问,都问不到任何有用的内容。
萧毅不得不佩服这个编剧,并且非常爱她,因为她写的台词少,这样卢舟就不用卡壳。
“我真的是要爱死卢舟了。”编剧也来了,小声说,“他演得太好了。”
“说啊!”一名配角怒吼道,紧接着给了卢舟一巴掌。
卢舟猛然侧头,萧毅心里一揪,心想真打啊!
“咔。”导演说,“不行,再来。”
卢舟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浑身汗,已经湿透了,化妆师过来补妆,他鼻青脸肿,一身血迹,衬衣贴在身上,现出完美的肌肉轮廓。
辛鸿开起身去喝水,拿着帽子扇风,萧毅拿着水过去给卢舟喝了几口,再开始。
导演这么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磨,卢舟一和辛鸿开对戏,登时高下立判,辛鸿开半红不红,以前也走红过台湾香港,随着香港电影市场走低,辛鸿开也转战了阵地,所有投资方都瞄准了大陆市场。
卢舟散发出来的那种阴狠、隐忍与变态的男人魅力,简直要令人无法抵挡,还好配角没有用狠劲,每次只是差不多就到了。
卢舟朝配角说:“来真的,咱们这次一次过。”
开始了。
“说啊!”配角怒吼道。
卢舟被一巴掌扇得别过头,牙齿里的血泡咬破,血液飞了出来。
“OK!”导演喊道,“咔!”
卢舟下来,萧毅马上去看他的脸,卢舟答道:“没关系,有常温的水吗……”
“肚子疼?”萧毅说。
“有点……”卢舟答道。
萧毅说:“要上洗手间吗?”
卢舟摆摆手,喝了水,又上去演,这次演得更好,萧毅完全就自动过滤掉了辛鸿开,看着卢舟。
卢舟表情都是扭曲痉挛的,那场胡鹰审郑长荣的戏,简直把牢房里的压抑、苦楚以及危险演到了极致,卢舟的脸色发白,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