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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古墓-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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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人面前别叫我的真名字。我也不叫妳的名字。我们现在是兄妹,从铁拿克拔来的。待会儿如果见到长相和善的人,我打算拜托他招待一顿粗餐。」他拉了她的手,一同进村。

两人次日离村时,腹中饱满,在干草棚睡了一夜好觉。

「法师常乞讨吗?」恬娜问时,两人已走在绿野田道,两旁青草地有山丰和小花牛在吃草。

「妳为什么问呢?」

「看你好像很习惯乞讨的样子。老实说,你可真擅于乞讨呢。」

「嗯,没错。用那种方式来看的话,我这辈子都在乞讨。不消说,巫师没有多少家当。事实上,漫游时,他只有一根巫杖和一身衣物。多数人乐于施予食物和歇息处给法师,而法师会尽力回报。」

「怎么回报?」

「唔,比如刚才那位村妇,我替她的羊治病。」

「那些羊怎么了?」

「它们都罹患乳房传染病。我小时候常放羊。」

「你有对她说你治好了那些羊吗?」

「没有。怎么对她说?为什么要讲呢?」

中断片刻后,她说:「我看你的魔法不是只对大事有用而已。」

「对陌生人好礼款待是很了不起的事。当然,道谢已足够,但我为那些山羊难过。」他说。

下午,两人经过一座大镇。镇上房舍以泥砖建造,村子四角加设堞口和瞭望塔,并建有卡耳格式城墙,但大门仅一扇,门下有几个牲畜贩子正赶着一大群羊经过。百余间房舍的红砖屋顶,突出于上黄色石墙上方。镇门边站了两名守卫,头上戴着缀有红色羽饰的头盔,那种头盔表示服效神王。恬娜见过戴这种头盔的人来陵墓所在地,大约一年一次,押送奴隶或护送金钱到神王庙奉献。他们经过围墙外时,恬娜这么告诉格得,格得回道:「我也见过。我小时候,他们侵袭弓忒岛,涌进我们村子掠夺,但只赶走。不过,随后在阿耳河河口岸边打了一仗,很多人被杀死,据说有数百人之多。唔,现在臂环已复原,遗失之符已重现,卡耳格帝国与内环岛屿王国之间或许不会再有这种侵袭和杀戮了。」

「这种事如果继续发生就太不智了,」恬娜说:「神王有那么多奴隶,不晓得他打算用来做什么。」

她同伴显然深思这问题一会儿。「妳是指,如果卡耳格打败群岛王国以后吗?」

她点头。

「我认为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可是你看看这帝国多么强大。就拿刚才那座大城来说,它有城墙,有守卫。要是他们出兵攻打,你们的岛屿怎么抵御?」

「那座城还不算大,」他谨慎和缓地说:「我第一次离开家乡的山村时,也认为这样的城很大,但全地海有很多很多城,与那些城一比,这只是个小镇。地海的岛屿也是很多很多。妳慢慢会看到的,恬娜。」

她没说什么,只绷着脸,沿路拖步。

「每逢船只渐渐靠近岛屿时,从未看过的陆地在海上慢慢升起,那种景象实在令人赞叹。农田、森林、城镇、宫殿、港口,以及贩卖世界各地货品的市场,喔,真是应有尽有。」

她点头。她晓得他正在努力激励她,但她的欣喜全留在山上那处溪流潺潺的昏暗河谷。现在她内心反倒有股渐渐增强的恐惧。前途未卜,除了沙漠和陵墓,世事她一概不知。'奇+书+网'知道沙漠和陵墓有什么用?她晓得地底隧道的转弯,但隧这崩毁了;她知道怎么在祭坛前跳舞,但祭坛坍塌了。她一点也不懂森林、城镇,甚至人心。

她突然说:「你会与我一同住在黑弗诺吗?」

她没有看他。他依旧是幻术的乔装打扮,一个白皮肤的卡耳格乡下人,她不喜欢看他这种样子。不过,他的声音没变,跟在大迷宫的黑暗中讲话时完全一样。

他很慢才回答。「恬娜,我的生活是遵循传召,被派去哪就去哪。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曾滞留某座岛屿很久。妳了解吗?我得完成我必须做的事,而那些事都得独自完成。如果妳需要我,我会陪妳留在黑弗诺。之后假如妳又需要我时,可以召唤我,我会来的。只要妳召唤,就算躺在坟里,我也会来,恬娜!但是我没办法陪妳久留黑弗诺。」

她一语不发。过一会儿他又说:「到了黑弗诺,妳很快就不需要我了。妳会过得很快乐。」

她点头,默默接受。

他们并肩走向海洋。

第十二章 旅 Voyage

他的船藏在岩穴中,就在一处矶岩嶙峋的大海岬边,附近村民称那海岬为「云烟岬」。一位村民送给他们一大碗闷烧鱼作晚餐。食毕,这苍茫白日已近尾声,他俩利用最后余光顺着绝壁往下走到海滩。说「岩穴」,其实是一道向内伸入约三十呎长的狭窄岩缝,由于位置刚好在潮汐高点的上方,那里的细砂地颇为潮湿。从海上可以看见这岩缝开口,所以格得说他们不应该起火,免得乘小筏在沿岸来往的夜间渔民看见而心生好奇。于是两人只能凄惨地躺在潮湿砂地上过夜。地上的砂用手指摸的话算细,但对于两具疲惫的身体而言,简直硬如岩石。恬娜躺着静听洞口下方仅距数码的浪涛冲刷、吞没、拍击岩石;她也听得见东岸绵延数哩的海水澎湃。海水反复制造相同的声音,但又始终不太一样,也始终不歇息。它在举世岛屿各海岸以不歇的海浪汹涌起伏,永不停息,永不静止。她所熟悉的沙漠和山脉是静立的,永远不会用那单调的宏音大声嚷嚷。海洋永远在说话,但她不仅它们的语言,觉得生分。

第一道苍茫天光出现,潮水仍低时,她因为睡不安稳而起身,正好看见巫师走出岩穴。她看见他穿着东腰斗篷赤脚走出去,到岩穴下方黑纹岩石底下找东西。他返回时,狭窄岩穴为之一暗。「呐。」他说着,递给她一把湿答答的可怕东西,一个个像长了橘色唇瓣的紫色岩石。

「这是什么?」

「贻贝,从外面岩石那边捡来的。另外那两个是蚝,味道更好。看——像这样吃。」他取出在山里时她借他的钥匙环上所附短剑,撬开贝壳,把橘色贻贝就着海水当沾酱吃下去。

「你煮也不煮吗?居然活生生吞了它!」

格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一个个撬开贝壳吃个精光。他吃时,她不愿观看。

他一吃完,便穿过岩穴走向他的船。那条船船首向前,船底垫了几根长浮木。前一晚恬娜已见过那船,不但对它无法寄以信任,也压根没法理解它。它比她观念中的船大得多,是她身高的三倍。船内有很多东西她不了解用途,而且这船看起来很不可靠。它的鼻子(她把「船首」称为「鼻子」)两侧各画了一只眼睛,以至昨夜半睡半醒中,她老是感觉那条船瞪着她。

格得走进船内翻寻了一会,回来时带了东西:一袋硬面包,为防止变干而仔细包装。他递给她一大片。

「我不饿。」

她表情不悦,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把面包照原样包好摆在一旁,然后在入口坐下。「大约再两小时,潮汐会进来,」他说:「到时候我们就走。妳昨晚没睡好,何不利用这段时间睡一下。」

「我不困。」

他没接腔,照旧侧身叠脚坐在昏暗的岩石拱道中。她从岩穴内望去,先是他的侧影,再过去就见到波光粼粼的海水起伏。他没动,沉静如岩石,周身散放的稳静氛围,有如石头落水所生的圈圈涟漪。他的沉静不是「没有说话」的那种状态,而是已然成为一样东西,与沙漠的寂静相仿。

过了很久,恬娜起身走向洞口。他仍然没有动。她低头看他的脸,那脸庞有如铜铸,予人严凛正气之威,黑眼睛没闭但向下望,嘴巴详和超然。

他和大海一样,远远超乎她能触及。

他此刻在何方?他的神识走到哪个方向去了?她永远不可能跟随他。

他已经让她跟随到了这里。藉由叫出她的名字,他把她召来;她顺从他的指示出现了,就像他从黑暗中召出的沙漠野兔。现在,他取得臂环,陵墓崩毁,护陵女祭司永远遭弃,他不需要她了,就径自脱身到她没办法跟随之处。他不会与她一同留下。他愚弄她完毕,打算弃她不顾。

她弯腰伸手,迅雷不及掩耳由他腰带抽出她借他的那把钢铸短剑。他依旧没动,依旧像尊雕像——一尊遭劫的雕像。

那枝短剑的刀锋仅四吋长,锋口锐利,是小型献祭用刀。它是护陵女祭司配备的一部分,平日她必须将这把短剑连同钥匙环、一条马毛皮带及其余用途不详的小东西一并随身配挂。她从未使用过这把短剑,只有跳黑月之舞的一段时,她必须在宝座前抛掷短剑,然后接住。她一向喜欢那个表演,舞蹈奔放,没有音乐,只有她双脚的踩踏声。一开始她常切伤手指,练了又练,好不容易才有把握每次都接住短剑。它锋利的刀刀足以深切指肉直达骨头,或割断喉咙动脉。她要继续服侍她的众主母,虽然她们已经辜负且遗弃她。但今天这个最后的黑暗行动,她们会指引并策动她的手。她们会接受这个牺牲祭品。

她转向男人,右手持刀放在后腰。这时,他缓缓仰脸看她,那容貌好像一个人由遥远的地方前来,而且目睹了可怕的事。他的脸庞平静但满溢痛苦。在他举头凝望她,且好像渐渐看清她的短暂过程,他的表情逐渐清朗。最后,他像是打招呼般说:「恬娜。」并举手碰触她手腕那只有雕刻的带孔银环。他这么做,仿佛对自己再做一次放心的保证。他没留意她手中的短剑,而是转头去看岩壁下方翻腾的海浪,并勉力启齿道:「是时候了……我们该走了。」

一听他声音,忿怒离逸而去。她只觉害怕。

「妳会抛下她们的,恬娜。妳渐渐自由了。」他说着,突然一跃而起。他舒展一下身子,并重新系紧斗篷腰带。「来帮我推船好吗?船底托着圆木,不难推动。对,推……再一次。好,好,行了。准备跳进船里,我说『跳』时,妳就跳进去。这地方不太容易登船!」再来一次。预备!跳!」他自己紧随着跳进船内,见她重心不稳,他扶她到船底坐好,然后叉开双腿站在桨旁,顺着一阵退潮用力把船推送出去。就这样,船越过浮沫翻涌的岬头,进入海洋。

离开浅滩水域好一段距离后,他停了桨,收靠在船桅边。此时,恬娜在船内,大海在船外,这条船看起来好小。

他张起船帆。那张暗红色船帆虽经细工补缀,整条船也相当干净整齐,但船上机具仍流露经年使用的风霜老态,看起来和船主一样,虽经遥远航程,却没被善待。

「好了,」他说:「好了,我们离开了,我们安全了,清清净净。妳有感觉吗,恬娜?」

她确实也有感觉,一只黑手放掉了长久以来对她心灵的牵制。不过,她没有像在山里那样开心,反而把头埋在臂弯里哭起来,两颊又是盐迹斑斑,又是热泪涔涔。她为过去受无益邪恶捆绑,浪费许多岁月而哭泣。她痛心流泪,因为她自由了。

她渐渐认识到「自由」的沉重。自由是重担,对心灵而言是硕大无朋的奇特负荷,一点也不轻松。它不是白白赠与的礼物,而是一项选择,而且可能是艰难的选择。自由之路是爬坡路,上接光明,但负重的旅者可能永远到不了那个终点。

格得任她哭,没说半句安慰的话;她哭完,坐着回头遥望峨团岛暗蓝色土地时,他还是没说半句话。他面色严峻,好像提防着什么,也好像他是孤单一人。他敏捷地默默照应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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