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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世琮看得片刻,忽然一笑,悠然道:“这小子,倒是个不怕死的。”他微微侧头,向身后一人和声道:“孔瑄,你带些人去接应一下,这小子有些意思,可得留着好好玩一下。”
他身后一名黑衣男子轻应一声,纵马出列,带着上百人奔向战场之中。
蓝徽容左右挥卷着大旗,旗面呼扬,旗杆尖锐,西狄军一时不敢撄其锋,纷纷避让,竟让这上百人杀出一条血路,直冲过溪涧,到得岳铁成身侧。
岳铁成此时已是血染盔甲,汗湿战衣,正在哀叹天亡我也之际,忽闻一声大喝:“岳将军,抓住!”他抬头望去,一面黑鹰大旗如祥云压顶,意识模糊中伸手抓住旗杆,蓝徽容暴喝一声,身形下蹲,双手用力向后扬出,旗杆带着岳铁成身躯向溪涧对面安全地带飞去。
岳铁成在空中竭力稳住身形,眼角余光扫到上百人驱骑赶到,为首之黑衣将领从容甩出马鞭,喝道:“岳将军,接住!”岳铁成身形下坠,探手握住鞭尾,那黑衣将领轻吠一声,顺势卸力,将他轻轻带落于地。
岳铁成在黑衣将领马前立稳身形,看清来人,笑道:“多谢孔郎将了!”他回转身,这才发现救自己出战场的方校尉已陷入重围之中,焦虑下正待开口,那孔瑄已驱骑如风,跨越溪涧而去。
蓝徽容将岳铁成送出战局,正待转身杀出去,又有上千名西狄军涌来,将她团团围住,她虽竭力左突右挡,终因势单力孤,无法杀出重围。
正在汗流浃背、体力透支之时,却见围住自己的西狄军人马一方有些慌乱,显是被人从后方攻来,她知机不可失,力运右臂,全身劲旋,手中大旗横扫数圈,将最靠近自己的数十名敌军扫落开去,趁敌军阵脚稍乱,她将旗杆猛力戳向地面,身形腾空飞向有人攻来的那一方。
她手中旗杆抵住敌人砍来的刀剑,足尖在空中连踏,有如踏歌,气力将尽时又将旗杆戳向地面,数下之后便出得重围,眼见本方一黑衣将领驱马赶到,索影闪烁,本能下伸手抓住他甩来的马鞭,一股大力传来,身形在空中矫健飒爽,轻轻落于那黑衣将领身后。
黑衣将领回头朗笑道:“兄弟,身手不错嘛!”
蓝徽容坐稳身形,正好望上他明亮的双眸,烈日薰蒸下,竟让她有微微的失神,杀伐声中,她眼角瞥见身下骏马,赫然正是青云,不由大声道:“是你这偷马小贼!”
黑衣将领勒转马头奔向大军,修韧的脖颈微微扭向后方,轻笑道:“正是在下!”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男主们总算都出场了。
十一、虎翼
此役飞鹰军大捷,西狄军损兵折将,退至莲花关以北二百余里处的月牙河一带整饬,莲花关危机暂解。当日,飞鹰军将士回到中营,庆祝回雁谷胜利,欢声雷动,兴高彩烈。
而蓝徽容随岳铁成残部回到中营后便被小侯爷慕世琮的虎翼营士兵绑了起来,岳铁成出面阻拦,来者却出示了王爷令牌,说蓝徽容以下犯上,于战时强夺本方中军大旗,扰乱军心,不服上司命令,王爷有令,绑其示众三日,三日之后再杖军棍四十。
由于有慕王爷令牌,岳铁成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蓝徽容被绑到了辕门之外的木桩上。
此时尚是未时,日头正烈,暑气蒸腾,蓝徽容从战场上下来本就疲惫不堪,身上还有数处伤口,被绑上木桩后更是全身酸楚疼痛。额上汗水沿着面颊流入嘴角,苦涩难言,她眯眼望向天上烈日,苦笑一声:若是这样被晒三日,只怕自己这条命就要丧于此处,那样也好,不用再想‘铁符’的事情了,又自我庆幸,幸亏没有被处鞭刑,不然军衣破裂,女子之身可就无法遮掩了。
她晨间在战场之上身先士卒,威风凛凛,戮力杀敌,又拼死营救岳铁成,岳军将士都看得十分清楚,钦佩敬重于她,对慕王爷此令皆愤愤不平,但均知慕王爷治军极严,只得围在中军辕门之外,瞅着看守士兵不备,偷偷替蓝徽容送上一些清水,几次过后,便有虎翼营士兵过来将众人驱散,一个时辰过去,蓝徽容被晒得眼冒金星,唇干舌燥,伤口疼痛,渐感不支。
中军大帐内,慕王爷端坐于案前,意态雍容,神情淡然,目光却如一泓冰水,注视着眼前的岳铁成和慕世琮。
这位名动宇内的王爷此刻虽已届五十,但仍显得面目清雅,气度从容,可以想见当年必定是一个风神俊朗、秀逸无双的美男子。
岳铁成略显激动:“王爷,方校尉是中途入伍,未经训练便投入战争,夺侯爷身后中军大旗是无知之举,并不是有意扰乱军心,是末将训练不力,与其无关,末将愿代其受罚,请王爷恕过方校尉。”
慕世琮却轩眉轻挑,冷冷一笑:“岳将军,那小子纵是不知我身后乃中军大旗,也知我是侯爷,这以下犯上之罪总是确实吧。再说了,他今日敢夺我大旗,他日就敢行刺于我,现在若不惩治于他,再往后将会有更大的犯上之举,那时,岳将军再想护他可就难了。”
岳铁成一窒,却对慕世琮之言无从辨驳,一时急得额头沁出汗来。
慕世琮面色冰寒,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些冷酷的意味,岳铁成看在眼内,知面前这位小侯爷向来心狠手辣,冷酷严森,又是少年心性,孤傲无比。此次方校尉趁他不备,当着他面夺去中军大旗,抹了他的面子,只怕性命堪虞,心内更是焦虑。
孔瑄立于慕世琮身侧,将二人表情看得清楚,嘴角轻勾,似笑非笑,偏过头去,目光正投向远处辕门平台木柱上绑着的蓝徽容,遥见她耷拉着头,身上军衣略略扯开,露出后颈,灿阳照映下,那处的线条柔和优美,晃入眼中,竟让他再也移不开目光。
岳铁成眼中神光逐渐暗淡下去,犹豫半晌,忽然咬牙道:“侯爷,麻烦您先出帐,我有些话要私下对王爷禀告。”
慕王爷却淡淡一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避着世琮和阿瑄。”
岳铁成猛然抬起头来,行到案前,单膝跪地,沉默一瞬后低声道:“慕三哥!”
慕王爷眼皮一跳,瞳孔陡然收缩,复杂的眼神挟着凌厉的光芒射向案前的岳铁成,慕世琮从未见过父王这等神情,不禁也心神一惊,屏住气息,帐内一片可怕的寂静。
慕王爷盯着岳铁成看了片刻,放松下来,修长的手指轻敲着长案,悠然道:“铁成,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岳铁成将心一横,低声道:“慕三哥,方校尉是我来边关途中在方家村收入军中的,当年,清姐出生入死才救得方家村全村老小,今日得方校尉救铁成一命,在铁成心中,便如同是清姐救了我一般,求慕三哥看在清姐份上,饶过方校尉,铁成愿辞去军职,解甲归田。”说着他将头上盔帽取下,捧在手中。
慕王爷轻敲长案的手指在岳铁成提到‘清姐’二字时便倏然停住,嘴角微微抽搐,面上神情似如冰雪霜冻,又如有烈火燃烧。慕世琮看在眼内,不由大为好奇:这清姐究竟是何许人?能让一向稳若磐石、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王这般激动,怎么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
大帐内寂然无声,似有暗流汹涌,孔瑄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将目光自远处的蓝徽容身上收了回来。
慕王爷闭上双眼,手背上青筋暴起,眼角突突直跳,岳铁成提及的‘清姐’二字如同火药的引线,将他的心轰然炸开一个大洞,模糊的旧人与往事尖叫着呼啸而出,在脑中如飓风般盘旋怒吼,良久方抑制住那汹涌的波涛,慢慢平静下来。
他缓缓睁开双眼,悠然叹了口气,望向慕世琮:“世琮,那方校尉冒犯的是你,你看着办吧。”
听慕王爷口气大为松动,岳铁成一喜,恳切的目光投向慕世琮,慕世琮心中得意,口中却淡淡道:“既然父王有意放过那小子,我也就给岳叔叔面子,放过他算了,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侯爷请说。”岳铁成站起身来。
“那小子戾气太盛,锋芒毕露,又不懂军规,我想调他到我虎翼营,好好训诫于他,不知岳叔叔可愿放人?”慕世琮望着岳铁成冷冷道。
岳铁成思忖片刻,知别无他法,只得低头道:“一切听从侯爷安排。”
慕世琮淡淡一笑,向慕王爷轻施一礼,与孔瑄步出大帐,行得十余步侧头轻笑道:“这老家伙,果然上当,总算把这小子要过来了,去,把他带到我帐内来。”
孔瑄听他言语,如同小孩子寻到了一件新鲜刺激的宝贝,不由一个寒噤,望向远处的蓝徽容,暗叹了一口气。
慕世琮行得数步,回过头来:“对了,孔瑄,传令给飞鸽组,着他们秘密调查一下岳叔叔所说方家村的陈年旧事,看看有没有一个叫清姐的人,还有,那个小子的来历,也给我好好查一查。”
孔瑄道:“侯爷怀疑那小子吗?”
慕世琮遥望远处被绑着的蓝徽容,冷声道:“这小子能当着你我之面夺去中军大旗,战场上又那般身手,绝不在你我之下,岂是一个小小山村的村民,岳叔叔也是老糊涂了。”
帐内,慕王爷默默地注视着低头束手而立的岳铁成,冷峻的目光渐转柔和,良久方低声道:“铁成,边关平定后,你便回苍山老家去吧。”
岳铁成喉头哽咽:“是,多谢慕三哥成全!”
慕王爷轻叹一口气,望向帐外远处群山,目光渐渐有些迷蒙,语气也带上了些许疲惫:“铁成,不瞒你说,我也是十分想念清娘,不知她是否还活在这世上,唉,若是能倒退三十年,回到苍山雾海,快意游侠的生活,这王爷,不当也罢。”
蓝徽容被绑于辕门平台木桩之上,晒至昏昏沉沉,正在心中犹豫,要不要运气挣断绳索,逃离军中,可抬眼见身边数十名虎翼营士兵如狼似虎,便知这个想法不太实际,更何况刚到军中,连慕少颜的面都没有见到,便轻言放弃,实是心有不甘。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闻沙声轻响,一双黑色布靴立于身前台下沙地之中,她缓缓抬起头来,只见那偷马之人正立于面前,双手抱胸,神情懒散,似是一副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意味,嘴角却微微向上,漆黑明亮的眼眸带着几分笑意几分玩味,上下打量着自己。
蓝徽容轻哼一声,傲然道:“偷马小贼,有什么好笑的!”
孔瑄右手轻摆,虎翼营士兵齐齐退了开去,他纵身坐上辕门平台,躺落下来,双手枕于脑后,悠悠叹道:“唉,太阳多么艳丽,空气多么清新,人生是这么美好啊!”
蓝徽容不知他弄什么名堂,轻啐道:“似你这等不告而取之人,怎还好意思立于光天化日之下,坦然面对我这位失主。”
孔瑄望着她哈哈大笑,翻身坐起来,颇感兴趣地道:“喂,小子,你身手倒是挺不错的,居然能当着侯爷的面夺去大旗,谁教你的?”
蓝徽容板着脸回敬道:“喂,小子,你偷马的本事倒是挺不错的,居然能从我这里将青云偷去,谁教你的?”
听她针锋相对,孔瑄更是笑得十分开心,站起身来,见蓝徽容嘴唇干裂,取下腰间水囊,凑到蓝徽容嘴边。
蓝徽容微愣,但见他嘴角含笑,神情似有几分真诚,又实是十分干渴,终低声道:“多谢了!”就着皮囊咕嘟饮下几大口水。
见她饮得甚急,孔瑄伸手拍上她的右背,蓝徽容见他如此善意,正待吞下最后一口水,开口言谢,却听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慢点喝,这可是你这辈子喝的最后一口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