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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女皇之路-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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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轻视自己的权威,让她痛感对帝国控制力的衰微,于是这几个小儿女便成了她的泄愤对象和重塑威权的工具。然而李重润和武延基分别为李武两家的嫡长子,尤其重润在高宗时代一度被封为皇太孙,仅因出言不慎而被武皇公开直接下令杖杀或逼令自尽的可能性不大(她杀睿宗刘窦二妃亦为秘密处决),因此《旧唐书*张行成传》所载武皇要求太子显处置的说法最为合理。

对太子显来说,这真是晴天霹雳!重润是他的嫡长子,年仅十九,尚未娶妻生子,永泰郡主年仅十七,身怀六甲已将临盆,叫他如何下得了手?然而母亲的手段他是知道的,长禁房州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那些朝不保夕凄惶绝望的日日夜夜,至今还让他无数次流着冷汗从噩梦中惊醒,好容易就要熬出了头,他怎么敢有半点行差踏错触怒母亲?没奈何还是狠下心肠,下令赐重润自尽。武延基虽为武氏族人,但父亲武承嗣已经过世,很可能也是由岳父太子显赐死。本已接近产期的永泰郡主突闻兄长和丈夫的死讯,受惊早产,没有一个人敢向这个可怜的女子伸出援助之手,包括她的亲生父亲,任由她婉转哀号地痛苦死去,孩子也没能活下来,一尸二命,堪称人间惨剧。在建国后出土的个人墓志铭里,用“珠胎毁月” “琼萼凋春”来形容她的早逝,蚌内之珠未及月圆而先毁,如花的生命尚未盛放便已萎谢。'6'不知道李显听到奏报时心里是何滋味,是他亲手下令把自己的子女和未出世的外孙推进了鬼门关。内疚而伤心的父亲,只能在自己登基后用厚葬来稍减心中的痛楚,追封重润为“懿德太子”,永泰郡主为“永泰公主”,并空前绝后地特许他们的坟墓尊称为“陵”,规格与帝王等同。然而又有何用处?年轻的生命已不可能重生。不过最伤心的应该是韦妃,太子显诸子之中,唯有重润才是她的亲生儿子。他的死,令韦氏后半生母凭子贵的指望完全落空。心已经在滴血,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强自掩饰,只为逃避武皇鹰隼般严厉的目光。在这冷肃森严的宫廷中,不会戴面具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收拾起黯淡的心情,苦笑着想:事情也不算太糟糕,起码显的太子位还是保住了,武皇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如果这是一次针对他们忠诚度的过关测验,那他们交出的答卷应该能让母亲满意。没过多久,果然下来了一道敕令:——命相王李旦知左右羽林军事。

这不能算把禁军指挥权交给了相王,只表示他有权过问禁军的动向,但仍是一项重要的任命,其象征意义甚至更令人鼓舞。在暌别宝座十几年后,李氏子孙终于重新和实权沾上了边,而不再只是一个个画饼充饥的虚衔甚至陷阱。旦也曾在母亲手下久经考验,突然掉下来的馅饼没有把他的头砸晕,照样低眉顺眼地夹着尾巴做人。这一次又算顺利过关。做武皇的儿子也真叫不容易,十几年下来修心养性的功夫直追圣贤,真个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两位皇子的表现都无可挑剔,武皇颇为满意。一切似乎正按她既定的步伐在前行,她仍然是昔日那位威风八面说一不二的天下至尊。于是这年冬天十月,她宣布改元长安,下令太子、相王、诸武、连同文武百官整套政府班子,随她西行长安。

(本节未完待续)

注:

'6' 《大唐故永泰公主志铭》:“珠胎毁月,怨十里之无香,琼萼凋春,忿双童之秘药。”双童本指二竖及病魔,但这里隐喻张易之兄弟,“秘药”隐喻张氏兄弟向武则天的密告。

长安?长安。
西京长安,大唐命脉;东都洛阳,互为犄角。人们常用这两句话来描述长安与洛阳对唐帝国的重要性。
李唐自龙兴以来便雄踞关中,以长安为中心席卷天下,一统九州。数十年的经营蔚然可观,唐帝国成为当时亚洲乃至世界上的头号强国。在李唐三帝统治期间,长安是当之无愧的全国政治文化中心,繁华的象征,欲望的焦点。陈寅恪先生的关中本位论细节上虽然频受质疑,但长安为李唐统治中心这一点仍为学界所公认。
然而随着环境的变迁和人口的增长,关中的物产已渐渐不能满足长安的需求,南物北调时占尽水陆交通便利的洛阳便彰显出优势。因此高宗时代天子便频频东巡就食,及至武皇掌政,更是锐意经营以洛阳为中心的关东地区,力求于长安之外另立门户,摆脱支持李唐的关陇贵族势力的制肘。所以永淳元年(公元682年)高宗病重垂危之际,武皇不顾军方反应冷淡也要挟持天子急赴洛阳,魏元忠情急之下只得找来盗贼护驾。武周开国后以洛阳为神都,朝廷宗庙齐集于斯,并下令迁徙数十万居民入洛阳,使之人口突破百万之众比肩长安,她强烈的好胜心于此可见一斑。
武周时代的洛阳风光一时,长安几降至陪都地位。事实上自永淳元年移驾洛阳后,她已经有二十年绝足长安,就连高宗的葬礼都是让小儿子代办。
长安,就是李唐的象征。这一观念已经深入人心,难怪武皇会刻意冷落长安了。
几度东风吹世换。永淳元年宸驾东行的时候,正是芳草萋萋的四月,她踌躇满志,一心营建新朝。而今她已垂垂老矣,此时选择西返长安,向李唐回归的意味至为明显。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归,雨雪霏霏。
时正值十月,以唐代较当代更为温暖的气候,这个季节本不应下雪,却罕见地刮起了漫天风雪。太子显很识做地主动为母亲暖脚,真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几十天前那场触目惊心的惨剧仿佛已经被所有人遗忘。
本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武皇能走到今天,身后早已是尸山血海,也不多这一星半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漫天飞舞的雪花会遮掩住一切痕迹,只留下一地无邪的白。
雪舞。纷纷扬扬的雪,如玉蝶般飞舞,阻隔了视线,遮蔽了前程,让她看不清来时的路。那座记忆中的城池,如今已经变得有些模糊。

长安……
那是她的出生之地'7',父为当朝勋贵,母为高门望族,出生在京畿繁华之地的豪门千金,她是这个时代的宠儿。
那是她的避风港湾,当杨氏母女不见容于武家兄弟,心高气傲的杨氏一怒之下离开并州,带女儿重返长安。
那里记录下了她最黯淡的青涩年华,十四岁进入太宗后宫,绮年玉貌,多才多艺,却一直被天子忽视。
那里铭刻下了她最幽怨的青春岁月,感业寺那无数个忐忑不安的日日夜夜,是她一生中最为情颠倒、患得患失的日子。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血腥和争斗了吧。她的女儿,她的儿子,她的姐姐,她的外甥,她的情敌,她的政敌……一个一个无声无息地消失,只留下她,和她缠绵病榻的丈夫。
李治。那和她爱恨纠结一生一世难舍难分的人。

“天地神祗如有灵,愿能延我一个月的寿命,让我能生还长安,死亦无恨!”这是他最后的愿望。远眺着故乡,他虔诚地向上天祈求。
然而并未如愿。他憔悴支离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持这样的远行,至死也没能回到长安。
他回不去了。

但她却是能回去的。
经历过,奋斗过,得到过,也失去过。曾在长夜痛哭过人生,而今登临绝顶睥睨天下,她赢了,也输了。
树高千尺,叶落归根。在山重水复跌跌撞撞兜兜转转几十年后,她终于回到了生命的起点,这曲折漫长的女皇之路初始的地方。

长安。
这个年号破天荒地用了一年,两年,三年……看样子还会一直用下去。疲倦的武皇已经无心再换。
到达长安伊始,便下令将先为蓬莱宫、后又改为含元宫的东内恢复初建时大明宫的旧名,这本是李唐施政之所,而今悄然抹去了她留下的痕迹。
开武举,置北庭都护府,宴请吐蕃、日本使者,长安再次掌控天下的政治中心。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武皇在此期间将原本佛教寺院收容救济穷人的悲田养病坊纳入官方范畴,由官府出面设立病坊作为专门收容贫苦残疾乞丐无告者的慈善机构,并派专使管理。这是中国慈善事业史上的一大创举,不仅有唐一代继承沿用,亦对宋代的福利政策影响深远。'8' 年老的武皇似乎已经放弃了对佛教的利用心态,开始尊重其真正的宗教精神。她对于制度、对于世俗、对于宗教的叛逆和挑战,已经结束。
继知左右羽林军事后,旦的实权进一步扩大,先被任命为并州牧,这是李唐龙兴之地的军政长官,后又出任雍州牧,护卫京畿之地。拥护李唐的朝臣应当满意,老妇人终于玩厌了她可怕的游戏。
长安二年八月,武皇下旨“自今有告言扬州及豫、博馀党,一无所问,内外官司无得为理。”表明不再追究参与杨州徐敬业叛乱和李唐诸王起兵的罪过。又陆续派人平反来俊臣等酷吏造就的冤狱。
她曾经费尽心力推行的政策,如今都一一改变过来,把她昔日打翻在地的瓶瓶罐罐一一扶正。就这样了吧,让生者平安喜乐不再被告密者纠缠,为逝者平反昭雪让愤怒的冤魂得以安息,垂暮之年的武皇,现在求得只是一个和解,一份安宁,她的灵魂已经倦于漂泊。
她本可以如愿,如果不是那两个小情人给她添乱。

(本节未完待续)

平心而论,武皇并没有老糊涂,她只是权欲太重而又精力不济无法勤政而已。没有任何政治背景与既定立场的张氏兄弟便近水楼台先得月地成为她的代言人,权势急速膨胀,俨然构成武李两家之外的第三方势力。事实上二张对武周国策的影响早已体现在立嗣之时,狄仁杰等朝臣只能对武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真正让武皇下定决心召李显回京的还是二张的临门一脚。睿宗朝在表彰吉顼的拥立之功时已经间接肯定了二张的作用,玄宗朝更是为二张平反昭雪,“制引易之兄弟迎中宗于房陵之功,复其官爵,仍赐一子官。”'9'陈寅恪先生据此称“中宗之复辟实由张易之之力”'10',诚非虚言。彼时二张尚存戒惧之心,有心为将来谋条出路,但随着恩宠日深,渐渐忘乎所以,豪奢骄纵之态较薛怀义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二张真有政治头脑,倒可以利用武皇的信任擅权专政,可惜他们毕竟只是嬖幸而非权奸,只知道小打小闹卖官鬻爵,只要给他们捧上一堆黄白之物就很开心了,白白浪费资源。史载当时二张贵盛,势倾朝野,朝臣中攀附二张者立登宰辅,一干亲戚也跟着狐假虎威。据说其弟张昌仪曾收受一位薛姓人的贿赂,事后却忘了那人的名字,于是令人将铨选名单上同期所有姓薛的人全都留注为官,一下子就封了六十多个官位出去。亲戚尚敢如此胡作非为,二张承恩之深、气焰之盛,也就不难想象了。武皇一生之中从未赋予他人这么大的权力而缺乏监督,这自然是她完全视张氏兄弟为自己耳目,以之监视和钳制各方势力的缘故。

不同于出身微贱的薛怀义,二张本事故宰相张行成的族孙,在上流社会有一定的人际关系网。加之他们曾奉旨编纂《三教珠英》,结识了一干文人墨客如宋之问、沈佺期、阎朝隐(写《猫儿鹦鹉赋)的那位)、杜审言(杜甫的爷爷啦)等,其中亦不乏李峤、李迥秀等权要人士,这些人大多依附于二张。最值得一提的是李峤,此人在武周后期颇受重用,是最得武皇信任的宰相之一,当时正以副留守的身份留守洛阳,成为二张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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