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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李峤,此人在武周后期颇受重用,是最得武皇信任的宰相之一,当时正以副留守的身份留守洛阳,成为二张集团的骨干人物。张氏兄弟及如此势盛,诸宰相中的趋炎附势之辈自不免摇尾献媚,甘受驱遣,忙不迭地跟他们结为姻亲的韦嗣立'11',夸赞六郎美胜莲花的两脚狐杨再思,遇事含糊模棱两可的苏味道,即是其中的代表人物。算来宰相集团里起码已有四五位是二张门下走狗,堪称炙手可热势绝伦,二张因此成为武李双方都深为忌惮而又不得不拉拢的危险人物。二张一撒娇,武李两家的嫡系传人都即刻死于非命,足证二张在武皇心中的地位,就连引荐他们的太平公主都有些怕了。
皇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在决定传位李氏之后,又把两个男宠推上前台?二张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代表武皇的旨意?作为立嗣之争中既得利益者的李唐皇族深感不安。于是长安二年(公元702年)八月,李氏三兄妹太子显、相王旦、与太平公主联合上表,请封武皇最宠爱的张昌宗为王。太平公主的态度尤其值得关注,她虽历来被目为武李之间的左右逢源者,但检阅史料,她似乎更乐意做李家的女儿,而不是武家的媳妇,就连选老公都刻意挑个远离政治的边缘人士。每次出事,她都毫不含糊地站在李家一边,后来睿宗对她极为信重,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是一次试探意味很强的上表,目的在于看看武皇到底宠爱二张到什么程度,只因以张昌宗的资历和功绩绝无可能受封异姓王。表章呈上去,果然不许。李家兄妹再次上表,武皇遂加封张昌宗为鄴国公,张易之为恆国公,各实封三百户。虽然没有受封为王,但把两个年纪轻轻的男宠封为国公,享受食邑三百户这样公主级别的待遇,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武皇真是被这两个妖精迷晕头了,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可惜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他们必须尽快接受尽快适应,否则只有趁早买好棺材等死的份儿,李重润等三人就是榜样。那么面对二张擅权得到武皇鼎力支持的既成事实,武李双方究竟如何应对?史学界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本节未完待续)
注:
'9' 《资治通鉴》天宝九年事,《新唐书*张行成传》称此事为张昌期之女上表鸣冤,杨国忠助之。杨国忠是张易之的外甥。
'10' 陈寅恪:《记唐代之李武韦杨婚姻集团》
'11' 郭元振:《劾赵彦昭韦嗣立韦安石奏》:又张易之兄弟势倾朝野,嗣立此际结为甥舅,神龙之初,已合诛死,天纲疏漏,腰领误全。
陈寅恪先生在《记唐代之李武韦杨婚姻集团》中认为,武皇已通过婚姻关系成功地将武李两家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新的团体,故此政治势力能够经久不衰,中宗发动的神龙宫变因此不能彻底,也不必彻底,“盖混合李武两家为一体,已令忠于李者亦甚难不忠武矣。又选拔人才……为之效力……而武氏之政治势力亦因得延长也。”陈先生更认为玄宗朝的政局亦为武皇遗留势力所左右,至玄宗末年才告完结,因创开元盛世的名相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人“皆为武曌所拔用,故亦皆是武氏之党”;宦官高力士“实为武氏政治势力之维持者”;后期天宝时代的权相李林甫、杨国忠“二人之任用实与力士有直接或间接之关系,故亦不可谓不与武氏有关系也”。陈先生仅以这些人曾受武皇提拔及与二张诸武集团有姻亲关系就得出如此结论,似嫌草率。对此,黄永年先生曾撰专文《开元天宝时所谓武氏政治势力的剖析》一一辩驳,认为玄宗朝的这些重要政治人物皆非武氏之党。
然而黄永年否定了陈寅恪提出的时间界定之后,又继承了陈寅恪的“李武婚姻集团”说,名之曰“李武政权”。此说称武皇掌权后期,有意建立一个以李氏为虚名、武氏掌实权的“李武政权”。所以最终传皇位于太子李显,同时又让武氏家族掌握了朝中大权,而两家通过政治婚姻联结成一个紧密的整体。二张因触犯了这个集团的利益,令两家嫡系传人身亡而为李武政权所不容,因此两家联手发动神龙宫变剪除二张,太平公主即是李武政权的代表人物。李武政权的真正瓦解,是在李隆基把代表武家势力的太平公主铲除以后。
李武政权说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武皇的确是希望通过联姻方式将武李两家融为一体,但前有吉顼“佛祖天尊岂得无争”的告诫,后又苏安恒要求罢黜诸武安天下心的谏言,效果显然没有达到武皇的预期。就连武皇自己也无奈地表示事已至此,只能听之任之,足见武李双方对立暗战的事态并未化解,哪里就结成了一个亲密无缝的整体呢?史载张柬之等人屡次要求铲除诸武,武三思等人也“以则天为彦范等所废,常深愤怨,又虑彦范等渐除武氏,乃先事图之”'12',不知“已令忠于李者亦甚难不忠武矣”的结论从何而来?李武政权说最有力的证据是中宗复位后答敬晖等人请削诸武王爵诏中有“攸暨、三思,皆悉预告凶竖,虽不亲冒白刃,而亦早献丹诚,今若却除旧封,便虑有功难劝”'13'之语。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宗在下此诏时已决定拉拢诸武势力来打击政变功臣,诏文明显具有袒护诸武的倾向,因而不足为凭。况且,此诏也承认诸武“不亲冒白刃”,亦即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政变的实际行动。'14' 而太平公主的政治倾向如前所述,把她划为武家势力的代表有失偏颇。凡此种种,很难得出神龙宫变是李武两家联手发动的结论,事实上面对二张擅权,武李双方的应对方式显然大异其趣。
诸武跟二张是有矛盾的,二张在关键时刻助李显立嗣成功,又逼死了武延基,诸武不可能对他们没意见。但作为立嗣之战中的失败者,诸武正到处寻找机会翻盘,二张就是他们最有可能得到的助力。以二张对武皇的影响力,诸武谄媚还来不及,哪儿敢跟他们作对?说来诸武在二张身上也下了不少功夫。二张初承恩宠之际,武承嗣、武三思等人便奔走门下,争着为他们牵马执辔。从控鹤监到奉宸府,武皇每有游幸诸武必随侍在侧,少不了向二张逢迎献媚,张昌宗为王子乔化身这个说法最早就是由武三思提出来的。最重要的是二张和诸武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的富贵全都依赖武皇得来。二张对李氏虽有拥立之功,但他们并不能真正融入李氏集团,大权在握之后更是不必也不屑于加入落魄太子的阵营。而诸武更是希望借助二张的力量打击李氏,阻止武皇传位李唐就成了他们的共同目标。因此诸武与二张合作多于对立,武三思遂被二张引为同党。二张曾经附庸风雅地仿造秦王时代的李世民作《十八学士图》,也请了画师为他们府中上宾作《十八高士图》(不知道太宗皇帝泉下得知自己是这两个男宠的模仿对象有何感想…_…|||),梁王武三思赫然居于榜首,依次是纳言李峤、凤阁侍郎苏味道、夏官侍郎李迥秀等十八人。'15'
二张与武三思的结合,令这一集团更具政治影响力,李唐皇族顿觉势单力孤,也让拥护李氏的一干朝臣深感不安,纷纷将矛头指向二张,力图遏制二张势力的恶性膨胀。而李家三兄妹中,太子显和相王旦都是武皇重点监控的对象,向来不敢轻逾雷池一步,拥有一定政治势力的太平公主便首当其冲,成为二张首先针对的目标。长安三年(公元703年)九月,张昌宗状告一直跟他们过不去的宰相魏元忠和太平公主的情夫司礼丞高戬,诬指他们私议“皇帝年老,不如侍奉太子长久”,武皇大怒,将二人下狱,由此引发了众多朝臣的廷辩和争议,以及随之而来的连场冤狱。坚冰一破,风云再变,朝臣与二张之间的矛盾至此完全暴露出来,武皇苦心维持的脆弱平衡终告破灭。
(本节未完待续)
注:
'12' )《旧唐书*桓彦范传》
'13' 《旧唐书*外戚传》
'14' 唐华全:试论唐中宗时期的诸武势力
'15'《旧唐书*硃敬则传》
魏元忠结怨于张氏兄弟,始自他杖杀张易之手下一名暴乱都市的恶奴。其后张易之想帮弟弟张昌期谋个雍州长史的官职,诸宰相均不敢得罪二张纷纷附议,又是魏元忠直言反对,称张昌期少不更事治理无方,出任岐州刺史时户口大批逃亡,而雍州是长安所在的府州,也就是京畿重地,张昌期实不堪此任。此事于是泡了汤。这已经足以让二张愤怒,何况魏元忠还常常一口一个小人地针对他们。二张常侍武皇身旁,知她眼下最恨的就是宠臣弃她而去转事太子,这一刀可谓正中要害,但魏元忠根本没说过这话,哪里肯认?两边争执不下,武皇遂命双方对质于朝堂,太子、相王也奉命列席旁听。事因魏元忠除宰相之外,亦兼职出任检校太子左庶子,也就是东宫属臣。这使此案变得更加敏感,隐隐然有从“魏元忠事主不忠”向“太子教唆人对抗皇帝”转变的趋向。因此可以想象两位皇子的惶恐与尴尬,眼看着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在他们伟大而凶悍的母亲面前,可怜得就象两只猫爪子里的老鼠。
魏元忠当时已经六十多岁了,在酷吏横行的年代,他屡遭陷害,几历生死,多次人已经被带到刑场上又临时释放,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会怕这两个毛头小子?争执一直没有结果,张昌宗终于亮出王牌:“魏元忠确曾说过此言,凤阁舍人张说亲耳听闻,可以为证!”
张说!在场拥护李唐的大臣心下都是一惊。张说是武皇临朝称制以来开制举录取的第一位状元郎,以他对策天下无双而给予极高的礼遇,一向被视为武皇嫡系人马。他亦是《三教珠英》编辑部中的一员,跟二张多有应酬唱和,为人机巧诡变,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现在张昌宗把他推出来,难道他已经被二张买通甘做伪证?
并非杞人忧天,在二张诱之以高官、迫之以权势的双重攻势下,张说确已答应指证魏元忠。此刻承旨将入,却被一大堆拥护李唐的朝臣堵在半路。同为凤阁舍人的宋璟深知其为人,十二万个不放心,远远一见他就迎上来道:“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以党附奸邪以求苟免。即使获罪流放,声名亦将流传天下,岂非胜过一时的蝇头小利?”有唐一代,儒学并未确立起至尊地位,尤其是在武周时代。像张说这样的人,很难说对儒家的立身处世哲学怀有多么强烈的热情。然而人生在世,要尽意尽情,不负此生,却是唐人的共同信念,宋璟此言正是要张说珍惜羽毛,流芳百世,这无疑比空谈大道理更具说服力。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宋璟又补上一句:“万一事有不测,我也会叩阁力争,与子同死。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一举!”
这时殿中侍御史张廷珪、左史刘知几也纷纷围上来,鼓励张说:
“朝闻道,夕死可矣!”
“事关大节,不可玷污青史,累及子孙!”
史官刘知几的话已经带了几分威胁,颇有点“你要不厚道别怪我乱写”之意,大家都着急了吧。
张说不能不为其所动。他和二张虽有交往,但并非李峤、阎朝隐那等铁杆党羽,更多的是畏于二张权势而已。这是二张专程找他做伪证的理由,他的供词更易取信于人,但二张这回失算了,张说的性格远远比他们想的复杂得多。他不是正人君子,可也不是奸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