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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中的武后明白希波格拉底的伟大显然是困难了一点点,当下厉声道:“此人当斩!天子头上岂可针刺出血?”秦鸣鹤吓了一跳,还好高宗发话了,大概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权且死马当做活马医:“医人议病,理不加罪。头疼得实在受不了,出血未必不佳。我意已决,先生尽管放胆一试。”秦鸣鹤战战兢兢地针刺“百会”和“脑户”二穴出血,高宗眨巴眨巴眼睛:“啊,好象能看见东西了。”话还没说完,武后很夸张地以手加额作如释重负状:“太好了,这真是老天保佑!”为了表示对大秦神医的感谢,天后亲自嘿咻嘿咻地背了一百匹丝帛赏赐给秦鸣鹤。
司马光记述到这里时很是讽刺,他认为武后阻止秦鸣鹤给高宗扎针是盼望皇帝早点死,“不欲上疾愈”,这也未免有点诛心之论。以高宗当时的身体健康状况根本无能阻止武后掌控政权,相反她还能打着高宗的旗号发布各种政令,减少反对力度,何必急在一时?说武后见识不够或有之,说她有意谋杀亲夫就有些过分了。唐人刘肃在《大唐新语》中最早记载此事,但也是放在“谀佞”篇,意思是“看看,天后多会拍皇帝马屁!”并不认为这代表武后一心盼皇帝早死。刘肃对武后印象奇差,人彘事件便最早出自他的笔下,他对于秦鸣鹤事件的解读可以代表唐人对此事的普遍看法吧。
高宗给秦鸣鹤这么一治,自感精神爽利多了,伸伸胳膊弯弯腰,活动活动筋骨,觉得还有些力气。于是兴冲冲地召百官觐见,改元弘道,大赦天下。他本来还想登上则天门城楼亲自宣布大赦令的,但稍一动弹,气血上冲,怎么都上不了马背。人们立刻关切地围过来,那张让他心折千次又心死千次的熟悉面孔,再度映入他的眼帘。
仍然是她,他的妻子,大唐的皇后。
当然是她。除了她之外,他还能奢望看见什么人呢?李治苦笑。
皇帝无法宣赦,只好召百姓入殿,由侍臣代为宣读。李治失落地又回到了病榻上,外面人群的欢呼声如海浪般将他淹没。
“百姓还高兴吧?”他轻声地问着侍臣。
侍臣恭敬地答道:“百姓蒙赦,无不感悦!”
“苍生虽喜,我命危笃。”李治深深地叹息;“天地神祗如有灵,愿能延我一个月的寿命,让我能生还长安,死亦无恨!”
这是史书上所记载的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夜,高宗李治病逝于洛阳贞观殿,遗命裴炎辅政,皇太子哲即皇帝位,时为弘道元年12月4日。高宗56岁,武后60岁。
(本节未完待续)
当夜,高宗李治病逝于洛阳贞观殿,遗命裴炎辅政,皇太子哲即皇帝位,时为弘道元年12月4日。高宗56岁,武后60岁。
按照唐制,28岁的皇太子哲即位于枢前,正式受册嗣位则于7日之后,是为中宗,尊天后武氏为皇太后。
终高宗的一生,他都竭力想走出别人的阴影,用尽了种种办法试图证明自己,然而从历史评价上来,他并未成功。在高宗时期颁布的唐律达到了中华法系的巅峰,但这一成果理所当然地被记入长孙无忌名下。打击士族高门,促进科举制的发展,开殿试和武举之滥觞,千百年来都认为是受他妻子的影响。大唐版图在高宗手里达到了最大,人们则归功于是他父亲留下的铁骑雄师和天才将领,却忘了隋炀帝从父亲杨坚手里继承的帝国更加繁荣富庶,却不到20年就玩完了。并不是要否认高宗朝的辉煌有这样那样的外部因素,但高宗本人决策国事、破格用人的作用被完全忽视,显然有失公允。如果他身后没有武周革命,也许世人对他的评价会高得多吧!
不过高宗在历史上的名声虽然不好,名号还是蛮威风的,既是“天皇”又是“大帝”,非常国际化。(印象之中,除了他似乎只有东吴的孙权才被称为吴大帝。)高宗留下的《大帝遗诏》是这么说的'1':
天下至大,宗社至重,执契承祧,不可暂旷。皇太子可於枢前即皇帝位,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以日易月,於事为宜。园陵制度,务从节俭。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除了一些例行说辞,最值得我们注意的就是“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一句。这样的做法极为罕见,对比高祖和太宗遗诏就能发现其中的奥妙:
军机急速,小殓既竟,嗣子宜於别所视事,军国大事,不得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其服轻重,悉从汉制。以日易月,於事为宜。其园陵制度,务从俭约。——高祖遗诏
宗社存焉,不可无主,皇太子即於柩前即皇帝位,依周汉旧制,军国大事,不可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太宗遗诏
无论是高祖还是太宗遗诏,都有这么一句“军国大事,不得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表示大丧期间平常事务可由百官自行处理,然而军国大事的处分事关君权,不可轻易委人,仍由已成年的嗣皇帝亲自处理。在高宗遗诏中出现这句极不寻常的“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当是皇太子监国期间表现不佳,高宗担心他当此内忧外患控制不住局面,所以刻意如此安排,但也表现出高宗对武后掌国执政能力的欣赏和认可。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对她的信任仍然没有完全消失,不管是作为妻子,还是作为政治伙伴。
然而单凭这句话仍然不能让武后正式全面的掌政,从字面意思来看,这里仍有两重限制:其一是指军国大事;其二须是在嗣皇帝不能决断的时候,才有必要听取太后的意见。不过这限制被全朝唯一的顾命大臣裴炎打破了。在12月7日高宗死后第3天,裴炎上奏,以嗣皇帝尚未正式受册为帝,也未听政,故请求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宰相议政向天后奏议,由天后宣令于门下省施行:
十二月丁巳,高宗崩,太子即位。未听政,宰臣奏议,天后降令于门下施行。——《旧唐书*裴炎传》
裴炎这一奏议完全没有先例可循。太宗皇帝兵变即位固不用说,太宗病逝于贞观23年5月26日,皇太子李治直到6月1日才正式受册,从来没听说这期间就不能发布政令的。裴炎以此为由,上奏凡是宰相奏议都报知太后决断,完全绕过了嗣皇帝,也突破了遗诏中“军国大事有不决者”的限制。裴炎经章怀太子案后受到武后赏识,迅速提拔为门下省长官侍中,双方一直关系不俗。而哲太子监国期间的失望表现大臣们都看在眼里,裴炎辅政大概和哲相处得也不好,对于裴炎来说恐怕更愿意在一直和他合作愉快的武后手下做事,而不愿意侍候脾气又臭又硬又没本事的李哲了。从日后事态的发展来看,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裴炎的这次奏议正是武后和他政治交易的一部分。裴炎是高宗指定的唯一顾命大臣,众宰相老的已经死得七七八八,新提上来的资历浅官位低,裴炎说话隐然有一言九鼎的力量。哲当然不乐意,但他还没有正式即位,大臣们都不买他的帐,只能任人摆布,但对裴炎的憎恨自是又深了一层。
武后现在终于得到了正式的单独处分政务权,几日后中宗正式受册为帝,但武后仍以皇帝尚未守丧期满为由继续把持国政。然而嗣皇帝并非幼儿,先皇遗诏中也并未委托太后临朝称制,所以武后并没有取得历朝太后代幼年皇帝临朝称制的合法权力,而只能依靠顾命大臣裴炎的配合走一步算一步。按古中国的政治传统,太后称制是指皇太后受先帝委托,代年幼的皇帝履行君权,太后临朝听政,自称“朕”,且以皇帝“制诏”的名义发号施令。武后这两个条件都不具备,名不正言不顺,只能与宰臣沟通别出蹊径,中宗未正式受册前4天宣“天后令”,受册后而守丧期未满则假“太后令”,但也只能拖延一时。皇帝守丧为“以日代月”,最迟新年一到嗣皇帝丧服一满,她就必须归政皇帝。也就是说,在12月30日之前她必须做好所有准备,让中宗完全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高宗现在已经死了,潜沉的反对力量可能都会浮出台面,她必须独立面对一切,再没有任何遮拦。在这短短的10几天里,她需要稳住中间派,钳制反对派,拉拢观望者,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保证没有任何弱点和空档可供李哲利用。留给她的时间真是太少、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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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高祖、太宗及高宗遗诏见《唐大诏令集》
好在武后筹谋已久,并不慌乱,有条不紊地做了一系列人事安排:
1、 安抚李唐皇室宗亲,这是武后以太后名义发布的第一件要事。12月17日,武后下令给李唐宗室中地亲望重的高祖太宗诸子统统加封为一品大员,安抚其心以免生变。高祖诸子韩王元嘉进授太尉,霍王元轨为司徒,舒王元名为司空,滕王元婴为开府仪同三司,鲁王灵夔为太子太师,太宗诸子越王贞加太子太傅,纪王慎加太子太保,以示尊宠。除此之外,也拉拢一批原本在家族中不受重视的李唐宗室,如淮安王李神通之子李孝逸便受到太后的“甚见亲厚”的格外栽培。武后深知从内部瓦解的必要性,有时候李唐皇族中人一亮相,作用可能大过十位大将。
2、 调整原班宰相阵容,将仍有一定影响力的老臣刘仁轨升为品级最高的左仆射,实际却不给他实权,仍然留守长安。将几位新提拔配合度较高的宰相郭待举、岑长倩、魏玄同由品级较低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升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希望他们升迁后能感恩效力,而同一批提上来不合心意的郭正一则被罢相,转为国子监祭酒。这时候低品级官员入相的好处就显示出来了,君主完全可以进退由心而不必有任何顾忌。武后掌政后常有四品乃至五品官员入相,即是因此。
3、 派遣军中心腹左威卫将军王果、左监门将军令狐智通、右金吾将军杨玄俭、右千牛将军郭齐宗分别前往并州、益州、荆州、扬州四大都督府,与当地官府共同镇守,加强防卫,如令狐智通便是当初押解章怀太子赴京的将军。并州为李唐龙兴之地,也是军事重镇,与突厥等塞外部落接壤,以前李绩便长期担任并州都督达16年。益州巴蜀为重要的赋税来源,扬州富甲江南,是唐帝国的大后方。荆州则是唐代的南都江陵,北踞汉沔,南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自古为必争之地。武后以其心腹出镇地方军事经济重镇,以防不测,这是12月29日即嗣皇帝守丧期满前一日的事。
4、 飞诏令出征在外的大将程务挺急赴洛阳,与张虔勖分掌左右羽林军,统领北衙禁兵,稳定东都政局。
5、 同意裴炎的奏请,改授他为中书令,另授刘景先为侍中。因裴炎为全朝唯一的顾命大臣,很多事情需要他的配合,同意他将宰相群议的政事堂由门下省迁往中书省,这是唐代政治制度史上一次划时代的改革,标志着门下省政事堂制度的结束和中书省独尊时代的来临,裴炎也成为唐代历史上第一位“执政事笔”的秉笔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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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古中国的政治制度史,君权与相权的斗争无时或已,几乎贯穿了整个封建时代。秦汉时实行独相制,宰相佐天子,总百官,万事决于一人之手,容易导致权相独大,威胁皇权。从秦汉到三国,位高震主的权相不胜枚举,因此历代皇帝都想尽各种办法,或增设机构,或委要事于身边低级亲信,以分宰相之权。秦代一相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