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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莺然身穿晚礼服,架副平光眼镜,戴着长至肘部的黑色网眼手套专注的驾驶着汽车。章骞上车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用炽热的眼光看着开车的姚莺然。直到轿车已经驶入灯火辉煌的北四川路后,章骞才微笑着说道:“晚上开车接我还戴平光镜干吗?”
“为了不让认出我来的交警故意抄我的牌。”姚莺然嫣然一笑。接着,姚莺然妩媚的笑容中多了分奚落:“这次回国,航程里红袖添香,章司令的心情想必很不错吧?”
章骞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小歌星吧?你的消息真够快的,不过你的反应有点没道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
姚莺然看着前方笑出了声:“我当然清楚你。不过我是刚才看见雨辰上了丁震浩的车,有点吃惊,所以才拿这件事和你开个玩笑。”
“丁震浩是谁?”章骞更糊涂了。
“这半年在上海滩升起来的商界新星,很年轻,我见过两回,他模样看上去才30出头。”姚莺然说着,打转方向朝某个岔路内开去。
“那不是很好嘛!”章骞困惑的说:“雨辰这小歌星为人还是满善良的,找个商界精英做男朋友也不是坏事啊!”
“这个丁震浩据说有黑道背景,现在和很多军方高官走得很近。”姚莺然说道:“我是怕你要是对小歌星动了心思,会惹上麻烦。”
“荒唐!”章骞有点生气了:“你不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这是去哪儿?”
姚莺然将车停在路边,用一种幅度夸张的动作摘去眼镜,转过脸来看着章骞,眼角带着一种隐隐的娇媚。她微笑着问道:“你想去哪儿?”然后用眼镜腿轻轻的顶住一边的嘴角。
章骞看着她,脸红起来。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说道:“我想,我想该回家看看我母亲,她都很久没见过我了。”
姚莺然咬了咬嘴唇,回过脸去说了句:“那好吧,我送你回家。”她又重新戴上了眼镜。动作很平实。
章骞知道她有点生气,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轿车一直开到法国居住地西边的环龙路,快到章家的小楼时,章骞这才低声说道:“明晚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共进晚餐。”
姚莺然苦笑一声:“今后几天我的事情会很多!很多,很多……”
1917年2月11日,夜晚11点50分,上海。
几乎是紧挨着上海市区的江湾机场占地面积不大,属于比较早建成的军用机场。本来几年前,上海地方政府和空军方面关于搬迁江湾机场已经达成了初步协议,但因为后来战争开始的缘故,这个机场就被保留下来。近几年,战斗机、轰炸机在这个小机场已经很少能看到了,通常在这里起降的都是军方的运输机和货运飞艇。
此刻江湾机场跑道灯大开。1架由成都航空集团出品的“金雕I型”双座单发双翼轻型战斗/轰炸机震颤着降落在跑道上。这种曾经在战争初期生产了很多架的战斗机,随着战争中航空技术的飞跃,已经被空军停止采购了。据说成都航空集团正试图将这种飞机改造成高级教练机,以迎合正在大规模扩招飞行员的空军需要。
身穿皮质飞行服的倪小峰从停稳的金雕飞机后座钻出来,地勤人员帮着他爬下飞机,并且帮着他将小皮箱也拿下来。
“倪局长,这一路上辛苦你了!”正在地勤人员帮助下脱去飞行服的倪小峰抬起脸来,意外的看到吴剑峰副局长笑着迎过来。
倪小峰瞥了眼停机坪,看见有架同样型号的飞机停在不远处,几名地勤人员还在围绕着那架飞机做飞行后检查,于是便继续低下头去解除飞行服,嘴里淡淡的说了句:“哪里!你吴副局长不也才辛苦完嘛!”
吴剑峰还想说什么,恰在这时,机场跑道灯全熄灭了。整个这个小机场的亮度降低了许多。于是他闭上嘴,站在一旁,看着面前这位自己曾经的下属,眼下的顶头上司弯腰忙碌着。
对空军人员道完谢后,倪小峰由吴剑峰陪同着向停机坪边缘走去。那儿,2辆上海总站派来迎接他们的车早已经等候多时。2名上海总站的特工站在打开车门的轿车旁。1名岁数大约40岁左右的特工小跑着上前,脸上带着笑容说道:
“倪局长,我们上海总站的陶总站长正忙着布置人马,他派我来迎接二位领导。他还说请二位领导多多原谅。”
“都是为工作嘛!余副站长,你们陶总站长太客气了。”吴剑峰正说着,突然来了一句:“余副站长,你别帮倪局长。倪局长的行李从来都是自己拿。”
倪小峰笑着看了吴剑峰一眼,说了句:“哪里,以前不是没人帮我拿嘛!这点衣服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说罢,他很自然的将手中的小皮箱递给满脸尴尬的余副站长。
余副站长小跑着将倪局长的皮箱放进轿车尾箱,嘴里努力用欢快的语气说道:“两位领导,陶总站长说让我直接带您二位去大世界。他会直接赶过去给二位领导接风,吃点消夜,喝点老酒。顺便看看戏。”
的确是大上海啊!倪小峰点点头上车的时候心中感慨:凌晨了还有戏看。他看到吴剑峰故意去坐另外一台车,但他装着没注意。
2辆轿车鱼贯驶出机场的时候,机场内的大灯都熄灭了。不远处城市的灯火为此显得更加明亮。隔着江边的建筑物,远远的可以望见位于浦东的“主导思想塔”。此刻,那座人字形的巨塔和它上面的大球都被各种灯光照得无比明亮。一块来自大海,低低的乌云正慢慢的向上海的上空移来,巨塔上安装的几盏探照灯将它们的光柱照射向经过它的那块乌云的底部。云团的底部被探照灯的椭圆光圈划过,显得参差怪异。云团的峰峦间,几道无声的电光弯弯曲曲的接连闪过。此时,远处有报时钟声隐隐约约的传来:当!当!当!当……
1917年2月12日,凌晨1点21分,上海。
“……看看格两个客人欧,不得了哦!前头一个卖相一落不要去讲伊了,后头一个么,看上去像啥一般性,不过侬看看伊双皮鞋呀,意大利名牌哦!一条西裤一般性人买啊买勿起厄。我看啊,伊拉两个人钞票保险多得来木老老!你去打扮打扮呀,等一息上菜叫侬去,假使给伊拉看中啊,嘿嘿,侬一生一世吃不光用不光!……”
大西洋番菜馆的一位女招待对着自己的女伴滔滔不绝的说着。她们俩就站在菜馆楼梯的拐角处,在那扇落地长窗前。说话者的女伴,一位颇有几分姿色的上海姑娘本来已经疲惫不堪,但随着对方这通分析怂恿,满是倦容的脸上逐渐浮出了喜色。
她俩背后的窗外,对面那家戏院里传出隐隐的京戏琴鼓之乐,最晚场的演出还在进行中。戏院门口没有几个人影。戏院上方的霓虹灯闪动着,照着门口台阶下,那个弯腰摆弄货品的小贩背上的雨披时红时绿。距离戏院稍远的街边,停着好几辆轿车。轿车司机们凑在一栋建筑物门口的雨檐下,站在那儿抽烟聊天。飘着小雨的街头没什么行人往来,只有偶尔当当驶过的有轨电车和出租汽车将街面上的灯影碾碎。
被女招待们评头论足的两个男人此刻已在番菜馆的二楼安然就坐,还通过楼面领班选好了菜单。倪小峰局长喜欢吃西餐,陶斐然站长喜欢吃中餐,折中的结果就是两人一起来吃这种被上海厨师们改造过味道的中化西餐――番菜。
“林倩如最近的身体怎么样?你们的孩子快上初中了吧?”酒水上来时,上海总站的站长陶斐然对倪小峰显得很随意的问道。他有随意的资本:倪小峰最初被招募的时候,刚刚留校助教的陶斐然就是他们班的辅导员。后来,倪小峰和林倩如的婚礼上,陶还是伴郎。倪小峰升副局的时候,他已经做副局级总站站长2年了。不过,眼下倪小峰已经是大局局长,享受副部级待遇,而他还是副局级的总站站长。可这个总站站长是在上海。部里面私下的讲法就是:上海总站站长的位置,值得拿部里面小局局长来换。
倪小峰笑了笑:“孩子才9岁,你这日子也过得太快了点。”
陶斐然嘿嘿一笑:“别人是度日如年,我是度年如日……十年一觉海上梦啊!”
“怎么,沪上的糜烂生涯终于让你厌烦了?有没有兴趣挪个地方?”倪小峰语气轻松但很缓慢的问道。
陶斐然先是没说话,转过身去向客人寥寥无几灯光昏暗的餐厅里扫视了一圈,回过身后才用一种感叹的语气说道:“北京城里的风沙大,我怕自己适应不了那儿的气候啊!”
倪小峰看着自己的这位衣着考究的老友,看着他那张圆圆的脸庞,还有那双看上去不是很精明的眼睛,突然间便笑起来:“老陶,你猜你现在的模样让我想起谁了吗?”
陶斐然扬起眉毛,耸了耸肩膀,做了个很西化的表情。
倪小峰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喝了一口红酒。放下酒杯后,他在双手放在桌面上说道:“那个王佐。托马斯·莫兰特博士。”
陶斐然笑着摇摇头:“我已经想到了。今天,噢,应该说是昨天晚上看材料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象……”
倪小峰刚想接着说什么,正好看见女招待走过来,他只好闭上嘴。女招待刚刚化了点妆,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先生,这是您要的罗宋汤。先生,这是您要的忌廉汤。这里是牛油面包。二位请慢用。”女招待的笑容特别的甜,惹得陶斐然直往她脸上看。女招待冲他们俩轻轻点了点头,妩媚的一笑后翩翩离去。
“这个小女招待倒是蛮有味道厄……”陶斐然恋恋不舍的追看着。倪小峰笑着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陶斐然这才扭回脸来继续说道:“……材料上的那些说法我根本就不相信。你也知道,四年前我这儿也被几个国会议员狠狠查了一回,从那时候起,我对有些事就不是太相信了。我只是奇怪一件事……”
倪小峰喝着汤,听到对方语气突然停顿,就脸也不抬的说道:“奇怪什么?”
陶斐然声音不大,但很清晰的说道:“我奇怪,就凭你,怎么就能让他逃了?”
倪小峰喝汤的动作毫无停滞,只是在间歇中哼哼了一声:“马有失蹄啊。”
陶斐然看着低头专心喝汤的倪小峰,微笑了一下,也开始低头喝自己的汤。
倪小峰飞快的把自己那份汤喝罢,放下汤勺,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冲着陶斐然笑着问了句:“李部长还给你说什么了?”
陶斐然听到这话,拿勺的手微微顿了顿,但当他抬起脸来时,已然是很自然的惊愕表情:“李部长?上周去北京开会时,我没见着他啊!”
倪小峰认真的说道:“噢,我是说……”
又是那位有点姿色的女招待端着盘子走过来,她还是用那种甜的发腻的声调说道:“先生,这是您要的法式蜗牛。先生,这是您要的羊排,八成熟。请慢用。”说罢,她目标很明确的冲陶斐然抛了个媚眼,笑着转过身去。
陶斐然冲她身后用上海话大声说了句:“侬不用擦口红!”女招待听到这句话,好奇的转过身来。陶斐然用热烈的目光盯着她的面庞,扬起嘴角说道:“侬弗晓得啊,侬只嘴形已经邪气漂亮啦,不擦口红一定更加漂亮啊!”
女招待满脸通红,但眼睛里闪烁出光彩。她嗔怪的瞪了眼陶斐然,扬脸扭腰,迈着诱人的步伐离去。陶斐然看着她背影,满脸得意洋洋的神态。
倪小峰眼部肌肉急剧收缩了一下,但马上嘴里就发出了几声轻笑,摊放在餐具旁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