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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将内城的士民百姓,迁出内城之举是很不得人心的,但那样做是为了皇城的安全,他不得不焉。为了补救,他下旨:京城内官民房屋被圈者,皆免三年赋税;凡大兵经过之处,田地被伤者免今年田赋之半;河北府县免三分之一。
这一系列的举措,终于在短期内,换得了北京城的安定。
多尔衮已奏明皇帝,想在近日迁都。紫禁城的恢复,工程巨大,他还在筹措中,听说西苑这一带的园林破坏不大,于是,他特地偕洪承畴来西苑察看,不想才出西直门,走不多远,便看到了无辜百姓被射杀的惨状。
这一家只有老俩口和一个才七岁的孙子,儿子从军被杀,儿媳被大顺军掳走后下落不明,老汉原是为皇家看园门的,眼下园门不要他看了,他便在园子不远处结一草庐,织席子为生,祖孙三代,小日子好不凄惶,不想还添飞来横祸。
老汉中箭,只走了几步就倒下了,眼下,老太婆正抚尸痛哭,音调之惨,真可让泥人下泪、石菩萨摇头。
多尔衮是听到哭声后,驻足不前的,他使手下巴牙喇兵前去打听——老太婆可没有告官的想法,处在这种时势下,向哪里去告这些兵爷?她的儿子是为崇祯皇爷效命疆场,死了也就白死了;她的儿媳是被大顺军抢走的,这一去杳如黄鹤;她的老伴又被满鞑子射杀,那不更是白送死?
可多尔衮偏偏经过这里,又偏偏派人来问。老太婆心一横,一五一十,把真情相告。洪承畴只看到老汉身上带箭,便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望一眼德胜门外的兵营,便不再作声,甚至为这个老太婆担心。这年头,人命就如狗命,谁叫你这么看重一条狗呢?
可多尔衮那眉头却渐渐皱紧了,他望一眼身边的洪承畴,知道他于这类事是决不会轻易多言的,于是,让那个巴牙喇兵留下来,安抚这老婆子,自己却勒转了马头。
多尔衮直奔正黄旗的营盘,手下一个巴牙喇兵便拿着那支带血的箭。
摄政王突然来到正黄旗的驻地,固山额真'都统'谭泰不由吃了一惊,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迎出来,只见王爷那丹凤眼眯着,一脸的杀气令人望而心寒,他不敢怠慢,战战竞竞,跪下请安。这时,一支带血的利箭,一下掷到了谭泰的眼前,接着,便是多尔衮那低低的,怒而不威的声音:
“马上把这个人查出来!”
谭泰答了一声:“嗻!”低头退下。
其实,要查出这个人不难,只将各营负责巡查的分统、协统传齐,问一问谁出营了便清清楚楚,可谭泰为了在摄政王面前表示自己的重视,立刻下令全营站队,一个个排查。这一查,尼雅翰、苏麻达、萨布素三人便浮出了水面。
眼下,他们站在多尔衮面前了,脸色煞白,那一锅狗肉,那一张血淋淋的狗皮,更是无言的见证。待问明了谁是凶手、谁是协从后,多尔衮下令:尼雅翰斩首,苏麻达贯耳鼻巡营示众,萨布素贪吃狗肉,不问来由,也被重责三十军棍。
就在杀尼雅翰的第二天,英王阿济格凯旋了。
第213节:2 孔孟如此可恶(1)
2 孔孟如此可恶
阿济格从真定撤回,一路闹肚子拉痢疾,拉得他浑身发软,双腿无力,是躺在大车上回京的,几天下来,人几乎瘦了一个圈。行军路上,热浪袭人,他又肥胖,那汗水就像洗澡一样,可听人说,这才是五月,真正热的时候还在后面,到时真叫人受不了,而比起江南来,这黄河以北又还算是清凉的去处。
阿济格想:人说中原是好地方,怎么是这个好法?
摄政王对英王的凯旋很是欢迎。他因要去文庙主持祭祀孔子,所以,特派固山额真谭泰、何洛会等人迎至南苑,并传下谕旨,让随征将士在南郊扎营休整,阿济格、吴三桂等各自回府候旨。
吴三桂谢恩毕,立即遵旨回家——老家已没了,亲人也全完了,他眼下的家是多尔衮赐的新府第,也在灯市口,但阿济格却对这一道旨意有几分不高兴。
在皇太极时代,阿济格也常有带兵出征的时候,每逢得胜而归,作为兄长的皇太极,每次总是郊迎三十里,见面后,手拉手说起出征经过,嘘寒问暖,抚伤问病,兄弟之情,溢于言表。然而,今天多尔衮虽是摄政王,却是自己的弟弟,居然不出来迎接,就是豫王多铎,也不见影子。
阿济格看到欢迎的队伍是由谭泰、何洛会领头后,脸色马上就阴了下来。
谭泰、何洛会与阿济格见过礼后,略作寒暄,便与阿济格并辔进城,一路之上,阿济格显得没精打采,谭泰与何洛会知英王之意,也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敢作声,快进广宁门时,阿济格居然发现了什么,突然指着街市两边的百姓说:
“奇怪,这些南蛮子怎么仍是老样子?”
南蛮子怎么是老样子,这话虽突兀,但谭泰、何洛会一听就明白,何洛会尚未开言,谭泰马上说:
“王爷是问他们为什么仍是明朝衣冠,没有剃发吗,唉,王爷不知,自剃发令颁布后,京畿一带的南蛮子势死不从,竟敢起兵反抗,摄政王于是改变主意了,不久前下旨,暂停剃发。”
阿济格在追击李自成时,已听说京畿一带有百姓造反,多铎奉旨镇压,听说不久就平息了,但百姓不剃发就依他们的吗?阿济格很气愤,于是说:
“摄政王代天摄政,日理万机,这些日子一定忙得很?”
谭泰又说:“是的,摄政王爷这些日子,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说着,便伸出指头跪着说:“先是厚葬崇祯,率文武大臣行礼;又是颁诏免除京城官民的赋税;寻访前明的文臣武将,忙着为他们安排官职;今天更是大忙特忙的日子,因为要祭祀孔子,听说这祭孔的礼节十分繁杂,所以,摄政王爷跟在汉臣们的后面已操习好些天了,并于三天前还沐浴、斋戒、不近女色呢。”
何洛会也说:“要说,摄政王爷对汉学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皇上才六岁,还未来北京,他便采纳洪承畴等人之议,已为他指定了经学先生,有他这么一提倡,眼下大家都在考虑学讲汉话了,论理评事,也想学汉人,言必称孔孟,有人还把那些酸夫子都聘为教习呢。”
谭泰又说:“要说呢,孔孟这一套在关外时,太祖爷也提倡过,可奴才却始终没搞清,听人说,这孔孟并不喜欢我们,称我们是夷人,那个孟夫子更是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告诫他的学生,说什么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要用夏变夷。王爷可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济格连连点头说:“好像是有这说法,可孤也没弄明白。”
何洛会忙说:“我明白,我明白,无非是说我们是野种,要想方设法将我们变过去。”
阿济格一听,不由火起,怒声道:“这孔孟如此可恶,那他为什么还跟着汉人屁股后面去尊孔?”
谭泰一听,正中下怀,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吞吞吐吐地说:“王爷,据奴才所知,我大清的太祖爷及先帝父子两代,都并不待见这班汉族文人。记得天命十年,辽阳的汉民造反,太祖爷一怒之下,曾要杀尽汉族文人,认为就是这班人在后面捣鼓。可不知为什么,摄政王爷却不同,他一见这班酸丁就笑容可掬,说什么信什么,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奴才们可猜不透。”
谭泰说完,便连连叹息。阿济格见谭泰这神色,不由生疑,便追问他还有什么心事?谭泰不说,何洛会早忍不住了,又将昨天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阿济格越听越恼火。这谭泰姓舒穆禄氏,世居浑春,父亲郎柱为库尔喀部酋长,是最先归顺努尔哈赤的酋长之一;哥哥扬古利为后金大将,属正黄旗,在跟着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内部时,攻辉发、破渥集、灭乌喇,战辄有功,后战死朝鲜;这谭泰从征多年,立下过赫赫战功,官做到正黄旗的固山额真,凭的也是血战功劳,算是从龙旧族,屡世勋臣。今天,多尔衮居然不给他面子,不亲亲人亲仇人。阿济格想,我若不出来为他打这个抱不平,还有谁能打呢?
第214节:2 孔孟如此可恶(2)
进城后,阿济格家也不回,便径直进宫,去见摄政王——他的十四弟。
从文庙回来,多尔衮仍激动不已。
本来,这是一般的祭祀,他可以不到堂,派一个官员作代表就可以了,但一想到这是入关后,代表一个新的朝廷、对大成至圣先师的第一次祭祀,从今往后,哪怕就是至高无上的大清国皇帝,也首先必须是孔孟之徒,他又岂能不去?
不想一到文庙,就被那里庄严、肃穆的气氛给镇摄住了,被祭祀时,那繁琐的礼节弄得手忙脚乱了。可以说,那里每一件器物,每一个乐章,每一次拜舞,都有学问、有典故;而念大学士冯铨为他撰写的疏文,更是佶屈聱牙,若不是事先已圈点,他一定读不断句。他知道自己在大堂上表现得十分拘谨,一点也不挥洒大度,一点也没有主持军国大计时,那么倜傥自如,心中在想,后面那一班汉臣一定在看他的笑话。
但他仍认认真真地拜,认认真真地读,且认认真真去体会。回銮的路上,他仍在想着孔子的话,心想,一部《论语》,洋洋洒洒上万言,句句都是治国的宝典、做人的要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固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就连“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样的话,细细体会,也充满着机敏和睿智,就像是对自己说的。
多尔衮感叹,自己虽生长在帝王之家,但对儒家经典的研习却缺乏根基,这是与生俱来的缺陷,眼下,皇帝年幼,自己肩负辅佐幼主的重担,马上能得天下,却不能于马上治理之,何况还要以少数满人,来治理大多数汉人呢?
想到此,他决定今后的努力目标——一定要多多请教名师,于儒家的经典,细细探求,尽量弄懂其中的奥义。不想回到宫中,才两天时间,案上待批阅的奏章已摞成了一座小山,没奈何,他只能坐下来,一件一件地批阅。
第一份是金之俊上的。金之俊的侍郎衔虽仍挂在兵部,眼下却上了一道事权有关户部的奏章:秋征在即,应作早筹;示信于民,就在今日。万历年间,张居正为相,曾宽免民间赋税,但天启后,年年加征,辽饷、剿饷、练饷,名目繁多,差役下乡,如狼似虎,弄得民怨沸腾,导致天下大乱。摄政王既有省刑薄赋的晓谕,便应从现在做起,以往所有加征,都应豁免,恢复万历年间的则例标准,征粮时,朝廷只须将此旨意晓谕地方官,级级催督便可,不必再派钦差下去,以免转生滋扰。
多尔衮看了这道奏章,不由连连点头。立即想起那一回与金之俊在酒楼上相见时,金之俊和他谈起朱明弊政的情景,当时,金之俊痛抵崇祯皇帝的历次加征,认为国家徒蒙“加征”的恶名,好处却落到胥吏手上,贪官污吏借此层层敲比,百姓有苦无处诉说,不反又待如何?愤激之情,已是溢于言表。今天,金之俊又一次提出了省刑薄赋,多尔衮想,这个金之俊大概是怕孤健忘。多尔衮想,当时出加征主意的官员,一定是苦于国用不足,才主张加征,但不知实行起来,却是国家没有得到灾惠,百姓却遭了殃,成了饮鸩止渴之举,以当时明朝的版图,胜我大清多多,为什么会出现国用不足呢,无非是浮员、冗吏太多,开支浩繁;吏治腐败,因而层层中饱,只要精简了人员,杜绝了中饱,国家财政便不会出现短缺了,又何必加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