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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让霍恩听着觉得非常虚假,甚至比这滑稽的一对儿呆在森波特的废墟脚下这件事更不真实。
霍恩朝老头儿脚边的手提箱瞥了一眼。箱子的一面上写着字,字迹已经磨损、褪色了,显得很陈旧,像老头儿说的话一样。箱子上写的是:
奥立佛,吴先生,新广州洗衣店老板。
霍恩紧走了几步来到了箱子的右面,在这一面上写着:
莉莉。会做算术的鹦鹉。能算加法。
“可怜的中国仔会因为在禁地上点火而很快惹来杀身之祸的,”霍恩故意这样说,“金族的一支捕猎队追着我已经来到了离这儿不到500米的地方了。”
吴老头的脸更白了。他双腿一软,就坐倒在了圆石前面。鹦鹉停到了他的肩头,用她那只好的眼睛注视着霍恩。
吴老头颤巍巍地说道:“可怜的莉儿和中国仔啥也没有。只有一只傻鸟——”鸟儿一听,在他的耳朵上啄了一下,吴老头疼得一皱眉,他用大得有点不合脚的靴子照着破手提箱踢了一脚,又接着说道,“——和一身旧衣服。可没给任何人惹过麻烦哪。”
“那些猎手可顾不了这么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的,”霍恩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这会儿他们是走了,可他们会回来的。我们要是还呆在这儿的话……”霍恩故意把话只说了一半。
“面前对着一把枪,没人能好好说话。”鹦鹉插嘴道。
霍恩笑了,笑声中听不出开心来。他把枪放回到了枪套里,套子上的皮带把它拉得紧贴在胸口上,手一伸就能够到。“真是只聪明鸟,很聪明,话说得比它主人还要好。”霍恩说道。
渐渐地吴老头脸上的气色又恢复了。“这么说他们还没到这儿?那些猎手?”他喘息着说道,话里的方言一下子没有了。
“原来你会说这儿的话!说不定你能说得让我明白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吴老头长出了一口气,呼吸变得轻松多了。“即使是我们这种可怜的家伙也必须活下去——至少我们觉得我们该活下去。”他的语调中充满悲伤。“有钱人大吃大喝的时候,总会有点面包屑掉到桌子底下的。人斗不过肚子呀。就为了这,我们才辛辛苦苦地赶了这么多路,穿越这可怕的荒漠去参加胜利庆典。一路上忍着渴,还遭到猎手的追逐。我们已经看到三个人死于他们的这种运动了。”吴老头说到这儿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莉儿晃了晃脑袋,她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微亮。“这班天杀的、挨千刀的猎手。那几个死了的都有跟你一样的手枪,全都是陌生人。”
“奇怪,”吴老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们居然会有单粒子手枪。埃戎对这种武器看管得可紧了。”他斜眼瞅着霍恩。霍恩迎视着他的目光,手臂交叉着抱在胸前,双唇紧闭成一条直线。“很多人死了,”吴老头接着说道,“而我们却穿越了荒漠,躲过了猎手,明天就能到达废墟了。到了那儿我们会找到办法多活几天的,是吧,莉儿?”
霍恩眨了眨眼。
“弱者被杀死,强者才能生存。”莉儿冷冷地说。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四下的地面,那只瓶子里的东西已经早就洒到了尘土里。“啊,可爱的,可爱的酒啊!全没了,全没了。”一大滴眼泪在她的眼眶里转了转,然后落到了吴老头的绿色衬衫上。
突然吴老头跪倒在地爬了起来。莉儿拍打着翅膀飞到了空中,用沙哑的声音抱怨着。吴老头跪在火堆的灰烬边,朝罐子里张望着。“炖杂烩沾上灰了,唉!不过说不定有些还能吃。”他掏出一把破旧的汤匙,小心翼翼地撇掉浮在汤面上的东西,甩到地上。然后再舀起一匙送到唇边,带着评判的神色尝了尝。“虽然脏了,可还能吃。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陌生人,你差点把它们全毁了。”
“我叫霍恩。”他的手一扬,一张发光的水晶碟片旋转着飞向了空中;吴老头很熟练地接住了。“我从不欠人任何东西。”
“一枚5克伦,”吴老头把镶着金边的碟片举到眼前说道。天上的云开始散开了,从罅隙中透出几缕星光来,“而且是真的。漂亮的新董事。美和价值难得的结合。用这来赔偿给我们造成的麻烦可是绰绰有余了,是吗,莉儿?”吴老头把硬币收进了宽大的衣服里。
“美对空的肚子有什么用呢?”鹦鹉嘟囔道。
“莉儿看问题就跟蚯蚓一样。”吴老头开始把炖杂烩舀到两个边上有缺口的塑料盘子里。他把其中一个递向霍恩,“给,你付过钱了,应该有你一份。”
霍恩犹豫了片刻,然后走过去接下了食物。他退回到石崖边,蹲了下来,等待着。吴老头对霍恩的戒心毫不在意,把粗粗的手指伸进杂烩里吃开了。过了一会儿,霍恩也开始吃了。虽然时不时地会有东西咯着牙,炖杂烩倒是出人意料地好吃。小肉块还辨得出来是兔子肉,其他东西是什么就吃不出来了。
一会儿就吃完了。霍恩举起盘子凑到嘴边,让最后一滴肉汤都顺着嗓子眼儿流了下去。这么多天来,他的胃第一次有了温暖和充实的感觉。他疲倦异常,恹恹欲睡,紧张的肌肉和神经也松弛了下来。他的体内升腾起一股暖意,使他想要对这位胖老头和他的鸟儿表示感激。
霍恩站直了身子,用崖脚下的沙子把盘子擦干净,轻轻扔到了吴老头的脚边。“谢谢。”他干脆地说道。回到石崖边后,他把油乎乎的手指在破烂裤子上擦了擦。然后,他重又蹲了下来,把身上的各种感觉调节到习惯性的、永无休息的戒备状态。
吴老头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把盘子推到了一边。他转向了身边的手提箱,用身体挡住了霍恩的视线。待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箱子已经关上了,而他的手里又有了一瓶半升装的酒。他猛喝了几口之后,把酒瓶伸向霍恩,用探询的眼光望着他。霍恩摇了摇头。什么东西也没吃的莉儿急忙伸出爪子,抓住瓶颈倒过来就喝,清澈的液体咕咚咕咚地从喉咙里灌了下去。
吴老头在一个很深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之后,掏出了一块压扁了的烟草块。他不厌其烦地把包布的一角弄干净,然后把它咬下,开始嚼了起来,眼睛眯得只剩了一条缝。
霍恩研究起他来。上一个他见到过的又嚼烟草又喝酒的人很快就死了。霍恩自己曾一度走私过烟草,但几天下来货舱里烟草的气味把所有的人都熏昏了,差点船毁人亡。吴老头看上去倒一点都没什么。
老头儿吐了一口痰,尘土中显出一小摊红褐色。“在这儿,”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三个流浪者在这块禁地上相遇了。你知不知道这儿曾经是这片大陆上最肥沃的耕地?”
“我不信。”霍恩答道。
吴老头耸了耸肩。“没关系。我提这个只是想说明人们有多傻,还以为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在历史的长河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奇怪漩涡把我们冲到了这里?接下来它又会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呢?”
“它哪儿都别想带我去,”霍恩说,“我只去我想去的地方。”
“我们都这么想,我们都这么想,在事情发生的当中,我们看不出有什么规律。但是当我们往回看,看到事情的全过程时,我们才意识到人是怎样被他们从未去想过的力量驱使着的。零碎的事件有了它们自己的位置,规律就变得一清二楚了。”
霍恩一言不发。
“莉儿和我,我们以为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才到森波特的废墟来的,可实际上驱使我们的是饥饿。没有什么是能和饥饿相比的力量。你为什么到那儿去?”
问题提得很不经意,却出人意料,让霍恩吃了一惊。他眨了一下眼睛,皱起了眉头。“谁说我要去那儿?”
“不去那儿你到这荒漠上来干嘛?你是去偷东西,像莉儿和我一样呢,还是去杀人的?”
“难道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对于一个在荒漠上带着枪赶路的人来说,他到庆典上去还能干什么呢?偷东西或是杀人没什么两样的。到时候,废墟会成为全帝国警戒最森严的地方,蛮力总会被更强大的力量折服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地就送了命真让人可惜啊。”
霍恩等待着。他已经学会让自己等待别人先露出身份和意图。
“我们三个是一路人,”吴老头接着说道,“我们相互之间无须隐瞒什么了。莉儿和我都活得太久了,什么大道理都看透了。人就是得活下去,该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我不会死的。”霍恩开口了。
“我们是这么想的,我们都这么想的。可我们还是会死的。不过你可能是对的。你现在还不会死,因为你无法及时赶到废墟去。”
“你错了,”霍恩平静地说道,“你说过,我们三个是一路人。我们之间不用隐瞒什么了。你们不是也要赶去参加庆典吗,你们会给我带路的。”
霍恩对于老头儿会成为他的向导表现出一种平淡的自信,这种自信由来已久了,或许在他俯视凹地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不,不,”吴老头结结巴巴地说,“我不能那么干。我是说——那样会——”
霍恩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吴老头的脸。
吴老头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然后耸了耸肩,重又坐定。“就随你吧。谁叫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呢。可是你不知道这样做会引出怎样的后果哟。”
“人们总是自己给自己勒紧了绞索。”莉儿阴沉沉地说道。
霍恩默默地盯着他们俩,双眉紧蹙着。吴老头打了个哈欠,身子抖了抖,躺倒在火堆的冷灰边,像婴儿般蜷成了一团。
“没人放哨?”霍恩略带讥讽地问道。
“为什么?”吴老头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裹住了,有点沉闷。“死亡会来临的,就像黎明会来临一样。要是它们一块儿来的话,谁都挡不住。这两样我哪个都不愿醒着看到。”
“那你怎么能活得这么长呢?”
一声哈欠传到了霍恩的耳朵里。“该吃就吃,能睡就睡,不愁明天。背后是石崖,我们又能跑到哪儿去呢?此外,莉儿会放哨的。”
霍恩耸了耸肩,带着习惯性的谨慎爬到了凹地的边缘。等适应了夜的寂静之后,他让他的各种感觉都散发进荒漠:荒漠中没有生命。他一捏裤子背带里侧那条沉甸甸的腰带,一枚硬币跳到了他的手心里。这个水晶碟片镶的是银边,霍恩将它举到眼前,对着星空。
手发抖了,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抓住,止住颤抖,将硬币拿稳。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但是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否则后果将是致命的。
嘎斯·科尔纳从硬币里望着他。他那眉目粗大的古铜色脸庞,硬挺、发红的头发和灰黄色的眼睛是那么令人吃惊地栩栩如生,这位大权在握、气势逼人的埃戎公司总经理用坚走的目光盯着手持硬币的人,仿佛在说:
“这是钱,是贸易的工具,是帝国的象征。这是硬通货,铸造精良,无法伪造,支撑它的是埃戎全部的力量与财富。你为了得到它而历尽辛苦,但你的辛苦不会白费。你的手中举着你的报偿,这是一件艺术品,是价值的象征。你为了得到这枚钱币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拥有了埃戎的一份。索取吧,你将毫无疑问地得到它。”
夜风带着寒意吹到霍恩半裸的身体上。他强忍住没有发抖。他把硬币放在荒漠的尘上中,然后一枚接一枚地一共掏出五枚水晶碟片,把它们一字排开,五枚硬币镶边的颜色分别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