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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克里·波洛听出是年轻的斯托达医生的声音。他喜欢麦克·斯托达,喜欢他那友好的腼腆笑容。斯托达那种对犯罪学的幼稚兴趣使他觉得有趣儿,他也尊重斯托达在自己所选择的职业上的敬业精神。
“我原不想打扰你——”那话音有点含糊。
“可有什么事正在困扰你吗?”赫尔克里·波洛急忙问道。
“确实有,”麦克·斯托达的语调听起来轻松些了,“一下子就让你猜中了!”
“那好吧,朋友,我能为你效什么劳呢?”
斯托达有点犹豫。他有些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想十分冒昧地请你在这午夜时分来一趟……因为我现在有点麻烦事儿。”
“当然可以,到你家吗?”
“不是——其实我眼下在小街这边呐,在克宁拜小街,门牌十七号。你真能来吗?那我太感谢你啦。”
“马上就到。”赫尔克里·波洛答道。
2
赫尔克里·波洛沿着那条黑漆漆的小街走去,一路寻找门牌。这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钟,因此小街上大多数人家都已经进入睡乡,尽管还有一两个窗口亮着灯光。
他刚走到十七号,那扇门就开了,斯托达医生站在门口朝外张望。
“真是个好人!”他说,“上来吧,好吗?”
沿着陡而直的楼梯,波洛来到楼上。右方是一间比较大的房间,里面摆着长沙发,铺着地毯,还有些三角形银色靠垫和大量酒瓶及玻璃杯。
到处都显得多少有点乱,四处净是烟头,还有不少碎玻璃杯。
“哈!”赫尔克里·波洛说,“亲爱的华生(译注:华生是福尔摩斯的亲密助手,此处暗喻斯托达医生是波洛的助手),我猜想这里刚开过一次社交聚会吧!”
“对,是开过一次,没错儿。”斯托达苦笑道,“我该说是那么一种非凡的社交聚会哩!”
“那你本人没参加吗?”
“没有,我到这里来纯粹是干我的本行业务。”
“出了什么事?”
斯托达说:“这里是一个叫佩兴丝·葛雷斯的女人住宅——佩兴丝·葛雷斯太太。”
“听上去,”波洛说,“倒是个古老而可爱的姓名咧。”
“葛雷斯太太,既不是什么古老的人物,也不是个可爱的人。她倒是那种粗暴的漂亮女人。她结过好几次婚,现在又交了个男朋友,可她怀疑那个人打算离开她。具体说,他们这次聚会是从饮酒开始而以吸毒告终的。可卡因那种玩意儿一开始让你觉得很舒服,一切都好。它使你兴奋,使你觉得自己的能耐长了一倍。等吸多了,你就会变得精神亢奋,产生幻觉,神志昏迷。葛雷斯太太跟她的男朋友大吵了一架,那人是个讨厌的家伙,姓霍克。结果是他当场离她而去,她就爬在窗口用某一个糊涂家伙给她的一把崭新的手枪朝他开了一枪。”
赫尔克里·波洛扬一下眉毛:“击中了他没有?”
“没有打中他,我该说,可是那子弹射出了好几码远,她却击中了小街上捡垃圾箱里破烂东西的一个流浪汉,擦破了他胳臂上的皮。他当然就大喊大闹起来,屋里那帮人便赶快把他弄进来。结果是到处都溅满了血,他们吓坏了,只好把我找来了。”
“后来呢?”
“我给他包扎好,问题并不太严重。接着一两个就跟他商量,最后那人同意收下两三张五英镑的钞票,不再提起这事。可怜的家伙倒挺合适,发了点小财。”
“你呢?”
“还有点活儿要干。葛雷斯太太当时惊吓得犯了歇斯底里症。我就给她注射了点药,让她躺到床上睡觉。另外还有个姑娘也多多少少不省人事——她很年轻,我也护理她。那时候别的人全都尽快溜走了。”
他顿住。
“后来,”波洛说,“你才缓过来,对这种局面做了认真思考。”
“完全对,”斯托达说,“如果只是一场普通的寻欢作乐,那也就算了。可是聚众吸毒就不同了。”
“你敢肯定你说的情况属实吗?”
“哦,完全可以肯定,绝对没有错儿。就是可卡因。我在一个漆盒子里找到了点——要知道,他们把它吸光了。问题是这种毒品是从哪儿来的?我记得那天你谈到如今掀起了一股吸毒浪潮,吸毒人数在不断增加。”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说:“警方会对今晚这个聚会感兴趣的。”
麦克·斯托达不安地说:“正因为如此,我……”
波洛突然醒悟地望着他,问道:“那你——你不太愿意警方介入此事吗?”
麦克·斯托达咕哝道:“有些无辜的好人误被卷入了这桩麻烦事——对他们来说,可真够倒霉的。”
“你这么深切关怀的人是不是葛雷斯太太?”
“老天,不是!她看上去是那么冷酷无情!”
赫尔克里·波洛温和地问道:“这么说,是另外那个——姑娘了?”
斯托达医生说:“她当然在某种程度上也有点冷酷无情。我是说,她愿意把自己说成是冷酷的。可她真的很年轻——只是有点野——只是小孩子那种无知胡闹罢了。她混在这种放荡的生活里,是因为她觉得这很时髦,很新派什么的。”
波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轻声问道:“这个姑娘,你在今晚以前见过她吗?”
麦克·斯托达点点头。他显得很年轻,也有点窘。
“在莫顿郡见过她,在猎人舞会上。她的父亲是位退休将军——耸人听闻的事迹啦,动武开枪啦——一流绅士老爷啦——诸如此类的事。他有四个女儿,个个都有点疯——我该说都是那样一个父亲影响的。而且她们住的地方也是那个郡最糟糕的地方——附近是些武器工厂,钱很多——没有那种老派的乡间感觉——那里的人都很阔,而且大多数人都很邪恶。这四个姑娘就结交了一帮坏人。”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瞧着他,过了一会儿,说道:“现在我看出你为什么要我来了。你想让我接管这件事?”
“行吗?我觉得自己应当对此做点事——可我承认我如果办得到的话,就想把希拉·格兰特从这件引人注目的事件当中拉出来。”
“我想这倒是可以办到的。我很想见见那个姑娘。”
“跟我来。”
他领他走出那个房间。对面房间里忽然传出一个女人躁动不安的喊声。
“医生——老天爷,医生,我快疯啦。”
斯托达便走进那个房间,波洛跟在后面。那是一间卧室,里面凌乱不堪——香粉洒了一地——到处是些瓶瓶罐罐。衣服随便给丢在四处。床上躺着一个头发染过的金发女人,那张脸透露着心灵的空虚与邪恶。她喊道:
“我满身都好像有小虫子在爬……真的,我发誓真是这样,我快疯啦……看在上帝份上,务必给我扎一针吧。”
斯托达站在床旁边,用医生抚慰的口气让她安定下来。
赫尔克里·波洛静悄悄地走出房间。对面另有一扇门。他打开那个房门。
那是一间很小的房间——一间狭长的屋子——里面的家具也很简单。一个瘦小的姑娘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
赫尔克里踮起脚尖走到床边,低头望着那个姑娘。
深色头发,苍白的长脸庞——还有——对,年纪很轻——非常年轻……
那个姑娘,眯缝着眼睛呐。她忽然张开两眼,显得惊恐万分。她呆视着,坐起来,脑袋往后一仰,尽量把一头深黑色浓发甩到后面去。她像个受到惊吓的小丫头——朝后蜷缩一下——就像个小野兽在一个喂食的陌生人面前起疑地蜷缩那样。
她开口了——嗓音稚嫩尖细却很粗鲁:“你他妈的是什么人?”
“别害怕,小姐。”
“斯托达医生到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刻,那个年轻人走进来了。姑娘放心地说道:“哦!你在这儿!这家伙是谁?”
“他是我的朋友,希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糟透了,难受极了……我干吗要吸那破玩意儿?”
斯托达冷冰冰地说:“我要是你,就再也不吸啦。”
“哦——我也不再吸啦。”
赫尔克里·波洛问道:“是谁给你的?”
她张大眼睛,撇一下嘴角,答道:“就放在这里——在聚会这儿。大家都尝了点。一开始倒挺美妙的。”
赫尔克里·波洛轻声问道:“是谁带来的呢?”
她摇摇头。
“我不知道……可能是安东尼——安东尼·霍克吧。可我真不知道到底是谁。”
波洛又轻声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吸可卡因吗,小姐?”
她点点头。
“最好让这次成为你的最末一次。”斯托达干脆地说。
“对——我想是应该这样——可那真叫人觉得怪美妙的。”
“现在,听我说,希拉·格兰特,”斯托达说,“我是一名医生,明白自己说的话是正确的。你一旦上了这个吸毒的贼船,就会陷入难以想像的苦难。我见过一些吸毒的家伙,我了解。毒品把好端端的人,肉体和灵魂一块儿毁了。跟毒品相比,酒都成了小巫。你马上断绝它吧。相信我的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你想想你父亲对今天晚上这种事该会怎么说呢?”
“父亲?”希拉·格兰特大声说,“父亲吗?”她扬声笑起来,“我简直不能想像他脸上那种表情!不能让他知道。他会大发脾气的!”
“这话倒没说错。”斯托达说。
“医生——医生——”葛雷斯太太拖着长声的嚎叫又从另外那间屋传来。
斯托达压着嗓门嘟囔两句损人的话,然后就走出房间。
希拉·格兰特又盯视着波洛,纳闷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并没有参加聚会啊?”
“没有,我没参加。我是斯托达医生的一个朋友。”
“那你也是医生吗?你看上去不像。”
“我嘛,”波洛照例把这简单的陈述说得像一出舞台剧第一幕开演时那样,“我叫赫尔克里·波洛……”
这一自我介绍并没失去效果。波洛偶尔曾对年轻一代竟然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大名而感到失望过。
但是希拉·格兰特显然听说过他,不由得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她发愣地呆视着……
3
据说人人在杜凯镇都有个姨妈或姑姑什么的,这种说法真真假假,谁也没正式证实过。
还有人说,人人都在莫顿郡至少有个表亲。莫顿郡离伦敦不算太远,那里是狩猎、射击和垂钓的好去处,还有几个景色如画而略显自负的乡镇。伦敦和那里有良好的铁路和新公路干线,人们可以很方便地往返。伦敦人对那里的偏爱程度超过了对不列颠群岛其他更富于田园风味的地区。这样一来,你如果没有四位数的收入,根本就不可能在那里定居。加上所得税和其他开支什么的,如果有个五位数的收入,那就更好了。
赫尔克里·波洛是个外国人,在那个郡没有表亲,不过至今他已经结交一大批朋友,所以没费什么力气就获得邀请访问那个地方;再者,他选择的那位女主人是一位以议论邻里家庭琐事作为乐趣的人——惟一的缺点是波洛得先忍受着听取许多他并不感兴趣的人家的闲事,然后才能得到他所感兴趣的人的信息。
“格兰特家吗?哦,是的,家里有四个,四位千金小姐。那位可怜的将军没法儿管住她们,这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一个男人怎么能对付四个女儿呢?”卡米雪夫人富于表情地场起两只胳臂。
波洛说:“这倒也是。”
那位夫人接着说:“他过去在部队里是个严守纪律的人,他这样告诉过我。不过那几个女儿把他打败了。可不像我年轻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