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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平台。
而这个时候,离王美芬告诉我的郑剑锋抵达钻井平台的最晚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小时。
一切看起来,已经无法挽回。
原子弹随时会在几百海里外的海底爆炸。
或者,已经爆炸了。
十三、终止
我坐在回上海的长途客车上。
从动车换到了长途车,并不是因为想躲避托盘的算计——现在已经毫无必要了。满心沮丧的我在杭州下错了车。
席磊坐在我旁边。他是在松江上的车,先和我打的招呼。我说真巧,但却毫无追问的心情。他主动说,荔枝正在车墩拍戏,Linda也在,他每天都会去片场,晚上再回上海。我嗯啊了几声,没有搭话,然后他也沉默了。
郑剑锋到达钻井平台至少超过四小时了。
渔政船没有消息,直升机更没有消息。
我想是没希望了。
到上海了。
下车,席磊跟在身边。走了一小会儿,我忽然问他。
“刚才,你感觉到晃动了吗?”
“啊?没有啊。”
“哦。”
我觉得爆炸大约已经发生,就是我在长途车上颠簸的时候。几百公里外的地壳震动传过来可能只剩了两三级,人在平地上很难觉察到。挺好,我倒希望是这样,如果真的是在上海都能明显感觉到的四五级以上的地震,引发的海啸会很可怕。现在么,也许台湾会受到一些影响。当然,不论地震烈度如何,那个钻井平台总是保不住了。
“找个地方聊聊?”他假装随口说,像个成年人。
“聊什么?我只是有点累而已。”我说。
然后我问他:“你和Linda和好了?”
“哪里那样容易。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和我说话。请了一星期病假,下星期就得回去上课了。”
“所以这是最后的努力?”
他瞪大眼睛奇怪地看着我:“当然是下课后去啰,这是个长期战争,细水长流水滴石穿,我早已经做好准备了。我怎么可能放弃Linda,你想什么呐。不和我说话,就让她一直看见我,习惯我的存在,习惯我在她的生活里,就像她已经在我的生命里一样。”
“但你和她原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各个方面差异都很大啊。”
“我们相爱。”
“是相爱过,而那是因为托盘的安排。现在你一手把托盘的安排砸碎了,这还能补得回去?”
“当然可以。”
“不得不说你有点盲目。当然,爱情都是盲目的。”
“你真的好像有点受打击,是托盘吗,不顺利?”
我欲语还休。还真被她说中了。现在想到托盘,想到喂食者协会,我内心会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我竟然又一次成为了托盘设计的反应链中的一环。不可或缺的一环。就像那个台风夜,我劝服了宋浩不去救冯逸一样。
那艘本该开往D岛或日本本土的渔船为什么会转道去钻井平台?因为没有柴油,缺少补给,需要靠黄河的关系,在钻井平台上获得补给。
那艘渔船为什么会缺少补给?因为郑剑锋他们知道了警察在撒网寻找,迫不得已把出发时间提早了。
警方为什么会撒网寻找?因为我!
因为我通过郭警官传达了消息,如果不是这样,乐清警方根本不会知道有几个人打算租渔船前往D岛,郑剑锋刘朝华他们可以稳稳当当地再等一天出发,这样船上的补给齐全,他们就可以照原计划直扑D岛,或者尝试偷渡日本。
如果不是我,那颗原子弹,不会投入探油井,不会爆炸,D岛也就不会沉。
我竟然成了“中国政府放弃D岛”这个复杂测试得以成功的关键一环。对于一个自以为在生死间挣扎出来,用尽心思想阻止复杂测试成功的人来说,也太过讽刺了一些。
强烈的牵线木偶的感觉!我做的任何事,甚至心里的任何想法,是否都逃不过托盘的眼睛?
我终究没有和席磊述说我的遭遇,以及D岛无可挽回的命运。我回到了很久没有回去的家,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
睡着的时候我听见电话声了,但醒不过来,就没接。
醒来的时候,窗外晨曦微薄,应是五六点钟光景。我躺在床上傻了一会儿,瞧着这慢慢升起来的黎明,想着,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懒得动弹,甚至懒得去想任何事情。但眼睛却闭不起来,更睡不着,隐隐约约间,有一股子不甘心。这点不甘心让我慢慢地回过气来。
两个昨晚的未接电话,一个是郭警官的,一个是梁应物的。
我先打给了梁应物,他告诉我,直升机昨晚一直没有起飞。风小些后时间已经耽误了很久,他本来给我电话问要不要再去,但我没接,所以也就算了。
“你真的确定那艘船上有原子弹,并且有人打算在那个钻井平台上做些什么?”
“是啊。”
“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啊。至少,那个钻井平台还好好的。”
“啊。”我吃了一惊,松了口气却又万分狐疑,草草挂了电话,又拨给郭警官。
电话铃响了很久他才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我这才意识到现在的时间。他搞明白电话这头是我,立刻一通责怪,说信了我的话,大费周折地动用了海警,派渔政船在大风大浪里冒险开到地头,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根本就没什么渔船靠上去补给。海警会在那里守一晚上,但到现在都没有通报消息,说明没有特殊情况发生。
“这人情你可欠大了,那多。我现在要睡觉,等我睡醒了再骂你。”他最后这样挂了电话。
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大爆炸,没有地震,没有D岛陆沉?
我判断错了郑剑锋的目的地?
这怎么可能呢?
说起来,这当然得算是幸运的事,但这幸运意味着我全然搞错了托盘的逻辑。难道那条反应链,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不是那样,还会是怎样?
操!我骂了一句。只要原子弹没有炸,那就还有机会。判断错了,那就一切重头来过!
就像一句老话:只要人不死,就有机会。
说来奇怪,尽管现实推翻了我对托盘的所有判断,以嘲讽的姿态再一次展示了它的深不可测,似乎无论我怎样做都是徒劳无功的,但是……我没有那么畏惧托盘了。
或许这要感谢席磊。他那股单纯的不管不顾的劲儿,让我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不相信命运,不相信有某些事情是天注定人无法改变,甚至当我奋力奔跑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到达某个地方去歇脚,而只是为了前进本身。
我整个人反倒放松下来,又倒回床上呼呼大睡。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最香甜的一顿觉,哪怕两个多小时后被电话吵醒也是一样。
电话那头是王美芬。
“我已经知道啦,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原子弹没爆炸,D岛没有沉,这意味着我们还有机会有时间去补救。”
“没什么好补救的了。”
“嗯?”我一激灵,“什么意思?”
“我是说,已经不需要补救了。实验终止了。”
“啊?”我还是没明白过来。
“大中华区的复杂实验,让中国政府放弃D岛这个实验被终止了,取消了,警报解除了。”
“太好了,可是,为什么突然终止?”
“不知道,但这个决定不可能是托盘自己做出,是协会强制终止的。我一得到消息,就来告诉你了。”
“但是……这不对啊,难道是协会说终止就能终止的吗?初始动作已经被执行了,要终止的话,是协会再向托盘提出一个终止的要求,再去执行一个新的动作吗?”
“这个不清楚,好像并没有……但我的权限毕竟太低,我会再去查一下。也有可能是原本要达成放弃D岛这个目的,在微博关注、涂黑公交站牌这两个动作之后,还会有第三个动作,现在终止了就不去推算和执行第三个动作了。”
“那么……在此之前有类似的先例吗?其他地区的复杂测试,有过终止的吗?”
“一直以来的测试,不管是简单还是复杂,只有失败的,没有放弃的。”
挂了电话,我陷入沉思。喂食者协会这个史无前例的突然终止,意味着什么?
阻止D岛旁落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让喂食者协会这个秘密组织彻底解体,让托盘这个可怕的家伙消失,才是我的终点。原本,这个神秘的组织看似毫无弱点,无懈可击,但是此次突然终止复杂测试,却让我看到了一丝可趁之机。
很显然这样的突然终止不可能出自喂食者协会的本意,换而言之,有某个外来的强力因素迫使喂食者协会改变了初衷。如果我能搞清楚这个因素是什么,就抓到了喂食者协会的弱点!
而且,这个迫使喂食者协会改变的原因,就在我心头某处,呼之欲出!
电话又响了,是郭警官。他睡醒骂我来了。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接起来,他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温柔。
“啊,那多啊。”
“是我,怎么你不是要来骂我的吗?”
“不不,是有些新情况。”
我一听就精神振奋起来。
“什么新情况?”
“钻井平台上有一名叫崔进的中海油工作人员,承认说他在值班卫星电话时曾经接到朋友的一个电话,说可能有渔船要来补给一下。那个朋友就是和郑剑锋一条船的黄河。因为这是违规行为,而且黄河的船也一直没来,所以他开始的时候没有说。但是看海警的船守了一夜,觉得可能事情有点大,在早上海警离开前,主动坦白了。”
“所以不骂我了,觉得我的消息还是靠谱的?”
郭警官笑了两声,说:“还不止这个。那艘船在半小时前被发现了。”
我一激灵。
“那艘船?渔船?你是说郑剑锋的渔船?”
“对,就在离平台不到二十海里的地方。但是船上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的……渔船?确认了是那一艘吗?”
“确认了。”
“一艘漂在海上的空船,那不是幽灵船吗?”
郭警官苦笑了一声,说:“这事的确诡异。海警登船看过了,没留下任何能说明三个人去向的痕迹。从船的位置看,他们应该原本打算靠上平台获得补给的。但现在,这三个人就像在行船中突然蒸发了,又或者是被鬼附身跳了海。”
“不,一定是有人把他们截下了。”
“谁?”
“我哪知道。”
其实我知道,是喂食者协会。原来,他们是以这种方式,强行切断反应链,中止了复杂试验。说起来,不是和我想做的一样吗,只不过他们的效率,要比我高得多。
这些我当然不方便和郭警官说,三言两语先把有些狐疑的郭警官对付过去,我进入了兴奋的大脑高速运转状态。
很接近答案了,喂食者协会终止这个试验的答案!
顺着我刚才抓住的灵感尾巴向前推,截下渔船只能是两种途径,飞机或船只。多半是船,不明飞机会被国防雷达侦测到。不论哪一种,都需要一个能快速反应的基地。在大陆上吗,那似乎太远了一点。在台湾或日本吗?还是中国海、日本海或公海上的某处?
抓到了!
原因在此!
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第一条,就是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类似的不得噬主的条款,也必然写在了托盘的程序中,且必然是在最高优先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