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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员那种口吻,无非是防止牢头闹事。干部如果发现死犯有不轨图谋,一般是关禁闭,或者用老虎凳锁住手脚。”九爷幽幽地说,“按我的判断,牢头很明白自己要死,他知道反抗也是徒劳,不如快活一天是一天。这就是他的精明之处,大智若愚的意思吧。”
九爷的话说得小如毛骨悚然,后背凉飕飕的。“牢头聪明至此,也不枉来人世一遭。但他心如明镜,怎么一出去就瘫倒了?”
“可见再刚强的人,肉体也是软弱的。”
“安静安静。”刀疤高声打断了九爷和小如的交谈,“我重新安排一下铺位,帮主睡章落尘这块地方,交通睡帮主的位置,其他人不变。”
小如听出了弦外之音,刀疤不叫牢头而是直呼其名章落尘,俨然是以牢头自居。此时离午睡遥遥无期,刀疤显然有当众宣布的意思,也起到拉拢帮主的作用。大家对此不置可否,更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吃亏的都是无能的。
有一个始终默默无闻的人,在九号房的重大转折时期帮助小如扭转了乾坤。九爷扯扯小如的衣角,小如会意地跟出外间。九爷指着蹲在茅坑上的新娘说:“他是我藏在九号房的一门暗器,你可以用他来制伏刀疤。”
小如从没见过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疑惑地瞟一眼新娘。
“没发现对吗?”九爷说,“所以叫暗器。”九爷进去了,小如有点别扭,只好站在水池边洗衣服。
新娘说:“我们动手吧。”
小如没表态。新娘又说:“我来摆平他们,指导员信任你,今天是他的班,到时候你出来主持就行。要不然,等他们抱成一团就来不及了。”
小如把衣服甩得哗啦哗啦响,以掩护新娘的嗓门,然后拧干一件抖开,说:“知道了。”
新娘拟订的方案是缩小打击面各个突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公开站在外间的门背后同小如商量。刀疤敏锐地意识到要出事,可是来不及策划,午饭的时间就到了。
新娘叫帅哥看好自己的饭,刀疤已经在吃了,新娘明火执仗去夺。两人不吭声,四只手往塑料碗使劲,新娘的右脚踩到刀疤的左脚趾上,手脚发力。最后,刀疤松了手。新娘把他的饭破成两半,均给帮主和交通。整个号房都惊呆了,注视着事态的进展。刀疤不说什么,声嘶力竭地喊:
“报——告——;报——告——。” ( |。qi70。)
数十声之后,指导员出现在铁丝网上:“喊什么喊,找死是吗?”
“他们抢我的饭吃。”刀疤说。
“谁?你的饭在谁碗里?”
“赵新良抢我的饭,分给帮主和交通吃。”
“你这个王八蛋,编鬼话也编得没谱。”指导员大骂,“我还不懂你,巴不得看着交通的白屁股下饭。赵新良又抢你的饭分给他吃,这不他妈的活见鬼?梅小如,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42节:九号房(42)
刀疤大喊报告是小如始料不及的,但他现在已成竹在胸。小如说:“刀疤经常打了饭先寄在交通碗里,然后再要一份。今天让小鸟识破了,小鸟不给。”
“我操你八代祖宗,”指导员破口大骂,“怪不得十八号房饭老不够,原来你们这些鸟人在装神弄鬼。”
“梅小如骗人。”刀疤委屈地说。
“汤圆,你出来。”指导员说,“你是新兵,刀疤的饭怎么会跑一半到你碗里?说实话。”
交通愣了一下,因为很久没人叫他的名字了。交通暂时无法判断事件的趋向与结局,说了一句两边不得罪的话:“我愿意把饭还给刀疤。”
“本来就是人家的饭,谁要你还?你们这些鸟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指导员骂骂咧咧地走了,裤管的噼啪声随风远去。
要摊被午休时,新娘直逼刀疤:“自己说,你应该睡哪?”
“按我的安排睡。”刀疤虽然没吃午饭说话底气不足,态度仍然横蛮。
“那你就见鬼去吧。”新娘捞起刀疤的被窝扔到过道。
刀疤故伎重演,又竭斯底里喊报告。指导员这回被喊到监窗口,一言不发地站着。
“赵新良扔我的被子。”刀疤说。
新娘说:“我叫梅小如到章落尘的铺位来睡,刀疤不肯,骂人家臭知识分子想得美,说别以为指导员表扬一次就可以睡通铺,还动手打人。叫他睡地板是大家的意思。”
“没怎么打,就一拳。”小如捂住胸口说,“不行就算了,我还是睡地板。”
“他们撒谎。”刀疤急了,大喊大叫。
指导员发话了:“你们为什么要坐牢,啊,不就没文化不懂法吗?梅小如掏厕所有功应该睡铺位,这是我说的。”指导员最后提高嗓门警告说,“刀疤胆敢再喊报告,罚戴一个月木铐。”
午睡的位置完全按照新娘的意见安排,说明九号房已基本稳定了局面。下午,新娘率领帅哥几个强行搜出了由刀疤保管的九号房所有财产:柑橘、快速面、花生、饼干各一袋;大半碗猪头肉;一叠旧报纸;一小包茶叶。彩印的《海源日报》周末版由九爷保管,所以不用搜。这些原来由牢头小集团享受的物品,如今琳琅满目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新娘和帅哥兴致勃勃,爱惜地摆弄它们。新娘整齐地排列好战利品,直起腰背着手请示小如:“牢头,怎么办?”
小如对这个称呼深恶痛绝,浑身耸起鸡皮疙瘩:“你高抬贵手,千万别这么叫。”
“我忘了告诉你,”九爷拍拍小如的肩膀说,“九号房的人必须有个外号,不能喊名字。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这些卑贱的人不配有名字,如果在牢里被别人直呼其名,那就一辈子都背时了。”
“那么,九爷就是九号房大爷的意思?”小如说。
九爷叉开九根指头,举到小如面前说:“主要的,还是因为这个。”
“不叫牢头也行,大学生,你说怎么办?”新娘眨眨眼说,“在这牢头老大的鬼地方叫大学生是不是有点别扭?”
最后还是九爷高瞻远瞩一语定调:“叫学者。”
小如对九爷给他的称呼不置可否,回答新娘的第一个问题:“分给大家吧。”
新娘进一步补充和完善了小如的指示:“现在大家先看报纸,晚上猪头肉配饭。”
新娘拉小如出来商议工作的重新分工:“事总要有人干,你现在是老大,干活多没面子,看看怎么弄?”
胜利果实来之不易,小如想,我好歹是个本科生,为你们打了这么久的杂够意思了。小如心情不错,所以拍着新娘的后背说:“你看着办吧。”
“叫交通摊被、帮主洗衣服、狗日的刀疤搞卫生。”新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活还是让帅哥一块干,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小如觉得新娘的安排有点过分。
“不行不行,”新娘摇头晃脑,“人家帅哥跟咱们干也是冒风险的,弄成了就要有福同享,不然以后没人会听你的。”
小如想想也对,自己不想干的事凭什么叫帅哥他们干?小如说到另一种担心:“会不会把刀疤逼急了,狗急跳墙?”
“绝对没事,”新娘发一声冷笑,往墙上来一拳, 藐视地说,“这么高的墙,狗急了也跳不出去。他们只认这个。”
“你两个,”新娘指指刀疤和帮主说,“接替学者和帅哥,老兵了,该干什么心里有数。”
刀疤贴着墙,背剪双手,愤怒地盯着新娘,疤痕因气愤突现出来。新娘估了一眼,并不答话,刀疤来不及申诉,脖子就被新娘的左手卡住按在墙上了。刀疤并不示弱,使劲推开新娘的头,可是新娘身宽体硕,刀疤的努力根本改变不了局面。僵持之际,新娘的右手往刀疤的脑门一拍,墙上发出脑壳撞击的声响,新娘刚放手,刀疤就翻翻白眼软下去,蹲成一团。
第43节:九号房(43)
新娘拍拍手转过肥胖的身体,帮主已掏出香烟递给他,新娘抖了一根叼上,帮主麻利地为他点上了火。
“去,泡几杯茶来。”新娘把话和烟圈一起喷在帮主脸上。
晚饭时,小如对坐次推让了一番,新娘一句话就叫他放弃坚持,“按我说的去做。”新娘说。小如有点不自在,是刀疤仇视的目光帮助他战胜了自卑。自此,小如集团取代了牢头他们的位置,光明正大地搬到通铺上去了,头部受伤的刀疤主动退到外间原先小如和帅哥的角落。小如发现坐在被墩上吃饭确是与众不同,视野开阔心情舒畅,九号房芸芸众生尽收眼底。帮主摆好饭碗,新娘端出那大半碗的猪头肉。
“大家来吃吧。”这是小如进九号房至今所说的最扬眉吐气的一句话。
除了刀疤和交通,大家有序地往前靠,把脖子和汤匙伸向猪头肉,很节制地挖那么一两片,因为新娘虎视眈眈地盯住它。小如知道九爷是不吃臭肉的,也就没有请他。
猪头肉冻结成一块,稍用劲就整团挑起来,只剩空碗,要一片一片抖开吃相当费力。九号房的传统是只有牢头能坐在被墩上吃饭,助手们分两边,因为被墩一溜码在墙角,而吃饭必须围着吃。帅哥给菜汤加上味精,并剥了几粒花生漂着,这碗汤在九号房就与众不同了。气候尚未转暖,猪头肉吃起来还是有股滑溜溜的腥味,可见存放的历史。当然,心思阻挡不了肉体,小如很快就吃饱了,毕竟是在九号房第一次痛快地吃肉。
出人意料的是,皇上也端着饭碗站在过道,眼睛紧盯猪头肉。皇上的可怜样子像一抹芥末,熏得小如一阵心酸,小如于是对帅哥说:“让皇上也尝尝肉味吧。”
在这场新娘与刀疤的殊死较量中,帮主看出来了,新娘的后台是小如,小如后面还似乎站着神秘的九爷。就算九爷保持中立,只要小如、新娘和帅哥有指导员的支持,刀疤就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尤其叫帮主拿不准的是,不知道九爷会不会再对自己与副所长王苟的关系寻根究底,不管怎么说,只有紧紧依靠九号房的最强者,才能摆脱九爷可恶的游戏纠缠。于是,一收监帮主就凑向小如说:
“我们开个晚会庆祝一下。”
这话听起来好像帮主已经是一家人,小如一时无法适应,淡淡地说:“没什么意思。”
帮主历来唯牢头马首是瞻,从未经历过大学生撑管的号房,他琢磨不透知识分子与众不同的心思。小如太矮了,帮主只好屈起膝盖来仰望小如,补充说:“也慰劳慰劳弟兄们。”
小如觉得这事有点蹊跷,招呼新娘过来,帮主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基本构想,新娘毫不犹豫就表态这是件好事。
“干脆搞瓶酒来。”新娘说。
新娘没有立即离开,他在等帮主表态。微笑从帮主的脸上退去,换上重眉紧锁。
“现在已经收监了。”帮主有点发愁。
“我知道。”新娘说,“要不怎么体现你对学者的忠心?”
正无计可施之际,帮主看到哨兵肩枪的身影摇晃而过,这给他找到了突破口,因为帮主知道这个兵叫华山剑,他女朋友叫白杨。
帮主钦差大臣似的支开监窗下的闲散人员,仰脸恭候哨兵。哨兵接近九号房了,帮主喊住了他。“班长。”帮主说,“你如果叫华山剑我就有话跟你说。”
哨兵正在听录音,他拔下耳塞,把枪横在窗台上,饶有兴趣地说:“除了老子,谁还配这么威风的名字?”
“白杨问你为什么不去她家过年?”
“你怎么知道白杨?”
“她喊我爸舅舅,喊我表哥。”
“噢,是这样。”华山剑解除了警惕,感叹说,“我妈坚决反对,南昌户口进不去,往后孩子不是成黑户了?”
帮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忙着褒奖白杨非凡的美貌与出色的人品。尽管是不着边际的夸夸其谈,还是感动了哨兵。华山剑摘下大盖帽,罩住枪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