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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他都能顿时忘记它,血管里涌出无限勇气。时过境迁。如今他害怕的是惶恐本身。它用理智取代本能,它让你过早松开油门或者踩刹车。这种惶恐突然之间将你击倒,它告诉你一秒钟对普通人而言多么短暂,对赛车手而言却是多么漫长。
身边盒子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你到底在哪里?”
是他的经纪人罗兰德·萨兹的声音,它像电视智力测验主持人的声音一样突兀地闯出手机,唯一的区别是主持人一般不会对参赛者歇斯底里。他对此早有准备,但是尚未想好如何应答。“随便逛逛……”他含糊其辞。
“逛逛?妈的,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吗?”
他不知道,不过能够想象得出。毕竟,一个胜利在望的赛车手,在最后几个弯道之一突然出了差错,满盘皆输,这足够给全世界的媒体填补报纸空白了。罗兰德不等他回答,继续咆哮。
“队里尽可能帮你对付新闻界,你把我们气疯了。你之所以能排名第一,完全是因为别人都放弃了或者撞了车。而你居然这样丢掉了比赛。最仁慈的大标题写的都是‘约肯·威尔德失利蒙特卡洛:丢了冠军,丢了面子’!”
他虚弱地反抗,但是没什么效果。
经纪人甚至不等他说完。“真见鬼!真是老马失蹄,小鬼称霸王。你的车好得很,可是一个年轻车手在发动机没出问题时,居然赶上了你,而他出发时还在你后面!”
电话里罗兰德的声音突然变了,转成一种亲密老友的口吻,不复是普通的生意伙伴。不过,这显然是巧妙的谈话策略。“约肯,出问题了。马上有场赛车测试。我要是没弄错的话,他们没有请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他太了解赛车世界了。一个赛车手不被告知队里的技术革新,这意味着他的老板不想再给他机会了解队里的消息。这意味着他们将不会和他续签合同。这就是运动界,尤其是F1,赛车界的规矩,后浪推前浪。
“你想要我说什么,罗兰德?”
“没什么。我不要你说什么。我只要你用用脑子,像你赛车时那样……你和她在一起,是吗?”他在难以察觉的犹豫之后问道。
约肯情不自禁地笑了。
罗兰德一点也不喜欢亚利安娜,甚至避免提到她的名字。只用“她”来指代。不过,所有经纪人都不可能喜欢一个让他的赛车手失去锐气的女人。也许是时候了,应该跟他说明亚利安娜并不是病症,而仅仅只是症状的一个表现而已。约肯操起了劝说顽固的小孩洗干净耳朵的口吻。
“罗兰德,你从来没想过电影可能已经放完了吗?我已经34岁,很多我这个年纪的车手都已经退役了。仍旧参加比赛的那几个,也早已大不如前。”
他谨慎地避免提到那些死者,那些转瞬之间失去生命的人的名字、面孔和笑声,他们的身体挤在扭曲的单人椅座里,颜色鲜艳的头盔歪向一边,救护车总是姗姗来迟,医生们全都无力回天。
“约肯,你在说什么?”罗兰德对他的话感到愤慨。“我们都知道F1是什么。可是我有来自美国的不少邀请。你还有时间可以快活快活,不费吹灰之力就挣大把钞票。”
约肯不忍心打击罗兰德那种经纪人的热情。金钱显然不足以改变他的决心。他有足够的钱,可以好好过上二十年。他拿生命冒险多年,挣来了它们,而且他不像一些同僚那样,把钱乱花在私人喷气机或者直升飞机上,或者在世界各地收集房产。他不想告诉罗兰德还有别的理由:他不再喜爱赛车。威胁时刻存在,他很幸运不曾被它击中。
“我们再说吧。”
罗兰德意识到顽抗并不济事。“好吧,为西班牙的比赛做好准备。赛季还没有结束,你需要的只是漂亮地赢两次,就可以领先了。现在,你先好好享受吧,好孩子。”
罗兰德挂断电话,约肯坐在那里看着手机,几乎能看到经纪人忧心忡忡的脸。
“好啊!你等我走开,就开始打电话。你还有别的女人吗?”亚利安娜走出来,边用毛巾擦头发边发问。
“没有。是罗兰德。”
危机迎刃而解。
“你和他说了吗?”亚利安娜用手抚弄着他的头发问。
“还没有。我不想在电话上谈这事。我打算下礼拜在巴塞罗那告诉他。不过,我会在赛季结束时做一个正式声明。我再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四处被记者追踪了。”
世界媒体对他们的关系疯狂无比。他们的面孔点缀着所有八卦杂志的首页,记者们激动不已地编写捏造着关于他们的各种花絮。
约肯抬起脸看着她的眼睛,用充满激情的声音喃喃低语。
“亚利安娜,我爱你。我认识你之前就已经爱上你了,只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亚利安娜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远方的微光。约肯心头一阵不安,但是他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不能,也不愿意再回头。
※ ※ ※ ※ ※ ※
男人的头从离贝内特船首不远处的水面浮现出来。通过潜水面具的透明面罩,他看到锚链,慢慢游向它。他右手抓住锚链,观察着反射满月光辉的玻璃纤维船体。他通过氧气罐呼吸,节奏平静而放松。
他肩膀上扛着的5升氧气罐不适合长期潜水,不过它很轻,也容易操作,而且这点氧气也足够他使用。他穿了一身黑色潜水服,上面没有任何特征、词语或者颜色。它足够厚,帮助他抵御水中的寒冷。他不能使用任何电光照明,不过满月那明亮的光辉已经足够。他小心地不发出水声,沿着龙骨深深探入海底的船体轮廓,在水面之下滑行。他抵达船尾,抓住仍旧悬挂在那里的绳梯。
太好了。
这样他就不必千方百计爬上甲板了。他解开腰间的绳子,把一个快挂钩上绳梯,往钩子上挂了个一直随身带着的密封盒。他打算将氧气罐也卸下,再摆脱沉重的脚蹼和背负带,将它们都挂在绳梯上距离水面大约1码远的地方。虽然他很想趁两人熟睡之际下手,但是仍旧不得不发出一些响声。
他刚打算摘下脚蹼,就听到头顶的甲板上传来脚步声。他松开绳梯,向右边滑去,藏在船壁边。从这个位于阴影处的位置,他看到女孩走到船边站在甲板上,似乎被平静、宽广海面上跳动的月光所迷醉。有一会儿,她的白浴袍也和海面一样反映着月光。接着,浴袍滑落,女孩任它滑到地面,她在月光中完全赤裸。
从男人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侧影。他欣赏着她结实的躯体,小而坚挺的乳房。他的目光沿着她的臀线滑动,两道优美的曲线融入修长、富有活力的双腿。
年轻的女人像水银一样轻快地行动,她爬下绳梯,把一只脚探入水中。
男人像鲨鱼一样阴森森地微笑起来。真是运气!
他激动不安地希望女孩不会介意水的冰冷,会屈从于海水和月光的诱惑。她仿佛读出他的想法,转身爬下绳梯,慢慢浸入波浪。冷水激得她一哆嗦,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乳头也令人赏心悦目地僵起。
她从船上向远处的大海游开去,离身穿黑色潜水服的窥探者越来越远。男人开始慢慢行动起来,仿佛猛兽小心翼翼地逼近不知名的猎物,这是一场残酷的游戏,奖品是生命。
他用手帮忙,将肺里的空气全部排空,以便更快速地下沉。然后,他从海底横着游向女孩,几乎立刻就到达她的下方。他抬起头,看到她就在自己头顶上,宛如亮盈盈水面上一个小斑点。他不慌不忙地上升,非常缓慢地呼吸,不让气泡泄露自己的影踪。女孩距他一臂之遥时,他抓住她的脚踝,猛地将她朝下拽。
亚利安娜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下拖曳。这个行动来得如此突然,她甚至没来得及吸一口气。她瞬间就已经距离水面1码远,同时抓住她脚踝的手松开了。她本能地踢水,朝海面挣扎,但是两只沉重的手又按住她肩膀,将她继续向水底压去,远离她头顶上闪耀的水面;水面仿佛徒劳地卖弄着空气和光明。她感到两只结实的胳膊搂住她的身体,像皮带一样箍住她的胸部。滑溜溜的橡胶潜水服和一个陌生的身体紧紧贴在她身上,侵略者还用腿压住她的骨盆,防止她挣扎。
恐惧像冰墙一样包围住她。
她狂乱地挣扎、抽噎,但是缺少空气的肺部已经力不从心。她窒息着,力量在消失,身体变得绵软,任由仍旧坚决地压住它的那个身躯处置,后者继续将她朝海底那没有月光的黑暗世界拖去。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有人不知道为什么,正在杀死她。悔恨的眼泪涌出,融入周身麻木不仁的海水。她感觉到那个拥抱的黑暗蔓延开来,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就像一瓶墨水被倒进一盆清水。一只冷酷无情的手开始疯狂地里里外外撕扯她的身体,仿佛要掐灭最后一丝生命的残余,最后它抵达了她那颗年轻的、女人的心脏,一劳永逸地停止在那里。
生命瞬间消失,男人感觉到怀中的躯体突然松弛下来。他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将女孩的尸体转过来,让她的面孔对着自己。他用胳膊伸入她双臂下面搂住她,用脚蹼踩水,向上升去。他接近水面时,年轻女人的脸不再隐藏在阴影中,而是在他的目光中清晰起来。她优美的五官,小巧的鼻子和半开半闭、仍旧冒出一些无生命气泡的嘴唇都看得见了。美丽的、没有生命气息的绿眼睛因无情的死亡变得僵硬不动,它们已经无法看见,也无法拥有光明。
男人看着他杀死的女人,就像一个摄影师观察一张非常重要的照片冲洗出来。他明白无误地看到了这张脸的美丽,于是又冒出鲨鱼般的微笑。
男人的头终于从水面浮起。他仍旧搂着尸体,爬上绳梯。他抓住先前钩上去的绳子,将它绕在女人脖子上,以便自己腾出手,解下氧气罐和呼吸器。尸体在水面下滑动,缓缓绕着圈,女孩的头发在水下几英尺地方飘动着,顺着波浪拍打船体的节奏,像水母的触角一样柔和地在月光中舞动。
他摘下脚蹼、面具和管子,将它们小心地放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解开这些身体的束缚之后,他用左手抓住绳梯,松开拴住尸体的绳子,用右胳膊搂住它。他轻易地攀上木台阶,将牺牲者的尸体扛上甲板。他长时间地打量它,然后弯腰拾起女孩在夜晚的游泳之前披着的浴袍。
仿佛在表达不合时宜的怜悯,他将袍子盖到躺在木头甲板上的女孩身上,好像打算帮助她抵御一个她永远不会熬尽的黑夜的寒冷。
“亚利安娜?”
甲板下层突然传来声音。男人本能地将头扭向声音来处。女孩的同伴可能感觉到枕边人的缺席,被惊醒了。也许他探出腿想抚弄她的皮肤,却没有触到她,空有照亮一室的月光。
他没有听到回答,于是起身来找她。
男人在黑色潜水服遮蔽下,比月光下的阴影还要阴暗。他站起身,躲进桅杆和船帆之间的空当。
他从那里看出去,先是看到寻找女孩的那个男人的头部,然后他的身体也出现了。他浑身赤裸。寻找者把头转向隐藏者的方向,突然之间他停住脚步,这时他已经完全走上甲板。他看到了她。女孩僵直地躺在驾驶舱和绳梯旁边,头转向另一边,好像睡着了,身上胡乱地盖着白色浴袍。他朝她迈了一步。他感觉到脚底下湿漉漉的,一低头便看到甲板上的水渍。他可能认为她刚刚去游过泳,心头对熟睡在月光中的这具身体涌起一阵爱怜。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