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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实松了口气。“不要紧吧?”一开口,他嘴里立刻充满了血腥味。
时生望着拓实,眨了几下眼睛。看他的表情,像是还没回过神来。“啊……爸爸。”
“什么?”
“呃,不,拓实你没事吧?”估计他的嘴还张不开,声音小得仅可听清。
“亏你还问有没有事,你又何必来多管闲事呢!”
一个像是购物后回家的中年肥胖妇女露出一副很反感的样子看着他们,走了过去。拓实看着她快步走开后,问时生:“能站起来吗?”
“大概可以。”
时生龇着牙站起身,拍了拍臀部。拓实这才发觉身上的西装已经破烂不堪,从膝盖处擦破的地方可以看到血淋淋的伤口。
“先去一下我家吧。”
“在附近?”时生东张西望。
“就在上面。”拓实指了指锈迹斑斑的楼梯。
拓实刚打开每次开关总会卡住的房门,时生就小声地说了一句:“好脏!”
“少啰嗦!看不惯就别进来。”
拓实脱下旧皮鞋进了屋。只有一间不足三叠的厨房和一个六叠的和室,色情书和漫画仍得遍地都是。看来有一阵子没清扫了,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沙沙作响,腾起灰尘。壁橱里塞满了破旧的东西,门半开着,露出了脏兮兮、又薄又硬的被子。房里有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腐臭味。拓实拉开从未洗过的窗帘,打开了窗户。
“随便找地方坐吧。”拓实说完便脱去上衣,在厨房的水龙头边洗脸。他嘴里火辣辣地疼。洗完,他就像一块破抹布一样,在厨房的地板上躺成了一个“大”字。他全身都疼,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伤得最重。
时生不知所措地在和室中央站了一会儿,随即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坐在一堆《少年跳跃》杂志上。
“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啊。”他好奇地看着四周。
“破破烂烂的,不好意思。”
“真脏,但还有点意思。”
“什么?”
“怎么说呢……原来你还住过这样的公寓。”时生那还沾着鼻血的脸上绽开笑容。
“可恶!什么叫住过?是正好好地住着呢。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一路跟我过来的?”拓实仍躺着问道。
“想跟来,后来跟丢了呗。我不是干那个了吗?”
好像是在说手背上放了个大盘子的事。拓实冷哼一声。“突然冒出来,好说是亲戚,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那倒也是,或许谁都会觉得奇怪。”
“那是自然。那么,你既然跟丢了,怎么又找到这里来了?”
“嗯,还依稀记得一些。”
“依稀记得?”
“以前你带我来过啊。好像是去浅草游玩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你说过,年轻时在这里住过。”
“谁说的?”
“谁……”时生欲言又止,随后又道,“是爸爸。”
“啊?”拓实的嘴张得老大,“就算你老爸在这里住过,和有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带的年轻人住的地方,大致也差不多。”
“怕是碰巧了吧。”
“嗯,运气好呗。”
“好什么好?被人揍成这样还好啊?喂,身上有烟吗?”
“没有,我不抽烟。”
“哼,没用的家伙。”
拓实伸手拿过一个空可乐罐,倒过来,从开口处可以看见里边有不少烟蒂。他用手指挖出几个,挑了一个最长的叼在嘴上点燃。这烟蒂应该也是七星的,吸到嘴里却是另一股味。拓实想,这么难抽的烟还是头一次碰到,可他还是继续抽着。
“我也可以提问吗?”时生道。
“问什么?”
“刚才那一伙是什么人?”
“他们啊,是我的同事,今天上午还是。”
“什么工作?”
“下三烂的工作,太下三烂了,所以我不干了,还揍了他们,他们就来报复。不该在简历上写真实住址啊,随便乱写一个就好了。”拓实喷了一口烟。毕竟抽的是烟蒂,吐出来的烟叶不是正经颜色。
“被揍了个稀里哗啦啊。”
“嗯。”
“为什么不还手?应该能抵挡一阵的,你不是练过拳击吗?”
拓实正要将烟蒂放到嘴边,这时却停下了手,瞥着时生。“听那个人女人说的?”
“哪个女人?”
“少装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烟蒂已经短得夹不住了。他掐灭了,再找下一个。
他在拳击馆练习过半年,那是在上高中的时候。从棒球社退出后,他寻找着令自己全身心投入的项目。然而,在领教了已经入门的家伙的厉害后,他大为惊叹,知道自己力有不逮,便放弃了。
“反击一下也好啊。”时生还在说。
“反击一下,他们就更火了,会还我十下。”
“爸……你也大不了五个人啊。”
“我可没那本事。就算我打倒了他们五人,下次就会有五十个来报复了。他们反正非揍我一顿不可,既然这样,不如让五个人揍一顿算了。”
“这样啊。”
“就是这样。不说这些了,你的事情我还没好好问呢。”
拓实正说到这里,门锁咔嚓一声被打开了,梳着马尾的千鹤走了进来。她穿着廉价的皮短裙,披着牛仔服。一看到躺在厨房地上的拓实,她那双大而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怎么,跟人打架了?”
“不是。是为了工作闹了点纠纷。”
“纠纷……”她还想说什么,忽见房间里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便将话咽了回去。时生对她点头致意,她也点了点头。
“他叫时生,刚才和我在一起,也挨揍了。”
“哎哟,真冤。”千鹤一脸歉意。
“千鹤,给根烟抽。”
“得先处理伤口啊。”她进了屋,蹲在拓实身旁,摸了一下他发肿的脸颊。
“疼……别摸,快拿根烟来。”
“抽烟对伤口不好。你等着,我去买药。有钱吗?”
拓实将手伸进裤兜。应该有几张千元钞的,可他的手指只碰到几个硬币。他皱着眉头,想起中西临走时说的话:“都被你搅了,今天才没挣到钱,要你赔。”
拓实伸出手,摊开。
“只有三百二十元?”千鹤非常失望。
“对不起,药费你垫一下。”拓实便摸着她的大腿边说。
千鹤“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站起身。“等着,我去去就来。”
“拜托。”
千鹤晃着马尾出去了。
拓实又点着了一个烟蒂。房间里还残留着千鹤身上喷的便宜香水的气味。
“女便宜?”时生问道。
“嗯,”拓实答道,“很不错吧?”
“啊……嗯。”不知为何,时生面露困惑的神情,“但不会和她结婚吧?”
“为什么?不能跟她结婚吗?”
“不,也不是。”时生搔了搔头。
“我是准备娶她做老婆的。当然,现在还没有条件。”
“嗯,是吗?”时生垂下了头。
“怎么了?你灰心丧气的干吗?”
“没有,只是,这样好吗?”
“你凭什么这么说?怎么了?你对千鹤一见钟情,这么快就吃起醋来了?”
“怎么会呢!”
“那么,我要和谁结婚关你屁事?别瞎操心。”
“嗯,是不关我事。”时生双手抱膝,重新坐稳。
拓实仰起上身,忍着疼痛盘腿坐起来,伸手拿过一本《平凡PUCH》翻看着美女图片。艾格尼丝·林'注:20世纪70年代后半期在日本大受欢迎的美籍华人歌手、演员'依然身穿泳装,露出晒得黝黑的肌肤。全脱了不好吗?拓实想,千鹤也不错,可要是胸有她的这么大就更好了。
早濑千鹤在锦系町的酒吧上班。拓实以前曾在那家酒吧对面的咖啡店里做侍应生,千鹤上班前常常去那儿喝杯咖啡。他们就在那儿认识了,很快打得火热。两人第一次做爱是第二次约会回来后,就在这个肮脏的屋子里。当时,由于被褥太薄了,做到一半时千鹤直叫背痛。从此,拓实便养成了在约会前晒被褥的习惯,但也没保持多久,因为后来改成在千鹤家碰面。
“我回来了。”门猛地打开,千鹤回到屋里。
5
拓实脱去衣服,发现伤口比想象的多,而且每一条都很深。千鹤每碰一下伤口,拓实都要大声骂上几句。千鹤充耳不闻,手脚麻利地消毒、涂药、包上绷带,手法很熟练。时生问,是不是拓实经常受伤。
“倒也是,但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当初我可是立志做护士的,还上过护士学校呢。”
“是吗?”
“上是上了,可没多久就腻了,对吧?”拓实说。
“说什么呢!是家里没钱,供不起才退学的。”千鹤绷起了脸。
“如果真想当护士,半工半读也行啊。”
“你说得倒轻巧。”她说声“好”,宣布治疗完毕,在拓实的背上拍了一下,疼得他脸都歪了。
“你……是叫时生君吧?你身上的伤也得治啊。”
“我就算了。”时生直摇手。
“让她看看吧,硬撑着伤口会化脓的。”拓实说。
时生显得有些动摇,随即朝千鹤点了点头。“那么就……”
时生脱下短风衣和T恤衫。他偏瘦,肌肉倒也结实,更引人注目的是晒得黑黑的肤色。
“晒得真黑啊,练游泳来着?”千鹤似乎也这么认为。
“嗯……算是吧。”时生偏着脑袋模棱两可地答道。
“咦?这可不是今天弄出来的伤吧?”千鹤指着他的侧腹说道。那里有一条十厘米长短的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割伤的。
“啊?哪里?”时生看了一眼,道,“嗯,不像是今天的伤口。”
拓实也询问那伤疤的由来,时生只是扭了扭脖子,随口应了一声。
“怎么回事?这么长的伤疤你不记得?难道不是你身上的吗?”
“我和你一样,经常弄伤自己。”
“你也经常打架?”
“嗯,我倒没打过架。”说着,他又看了拓实一眼,笑道,“打了那么一架,还真是生来头一回啊。”
“那叫打架吗?那叫挨揍。”
“挨揍也是生来头一回。”
“你还笑?你没事吧?”拓实用手指在头上画了几圈。
“说老实话,我还真有点高兴。打来打去的,我还从没干过,早就想试试了。真令人兴奋。”看他的样子倒不像在开玩笑,双眼闪闪发光。
“哦,娇生惯养长大的吧?”拓实挖苦道。
“什么娇生惯养……我可没有那种好身体。”
“身体哪儿不好?现在不是挺健康的吗?”千鹤睁圆了眼睛问道。
“嗯,这身体看上去是很健康。”时生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就像在试一件新衣服的手感。
千鹤也细心地在时生的伤口上贴好胶带,裹上纱布。拓实看着他们俩,又去打开千鹤的手袋找烟。里面只有一盒艾古牌香烟。她很节俭,只买这个便宜牌子。
“拓实,你说是因工作上的事闹纠纷,就是那位拉人的工作吗?”千鹤边往时生的手腕上缠绷带便问道。
“是啊。”
“看来你又不干了?”
“嗯。”
“哼,又没做长啊。”千鹤露出失望的神色。拓实自然懂得这种眼神的含义。
“反正那种拉人推销的活儿也不可能干一辈子,只是零工罢了。我可不想憋着火干下去。”
“不是说推销业绩好,就能转到管理层吗?”
“那明摆着是骗人的。推销干再久也是推销。”
“可不管什么工作,总比什么都不干强啊。整天闲逛,可没人送钱来。”
“谁闲逛了?明天我就去找工作,真的。”
或许千鹤觉得他又来老一套了,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千鹤的治疗像是结束了。时生说了声“谢谢”,她嫣然一笑,说:“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