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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劳模紧闭着嘴唇,牙齿狠狠地咬着嘴皮。
他左手拿着梆子,右手拿着竹锤子一下一下敲在梆子上。
“笃笃——笃笃——笃笃——”
清脆的梆子声在静谧的长街上显得格外清晰。
冷风吹得王劳模的道袍衣角轻轻地飞扬起来,在黑夜里翻飞,街隅之中,片片钱纸在空中盘旋。
当丧葬的队伍缓慢经过长街时,街边的住户纷纷打开自家的门来。从每个屋子里都走出了一个身着素色服装的人来,走在队伍的后面。这送葬的队伍后跟随的人越来越多,所有的人脚步一致地跟在棺木后面,这队伍越拖越长,不一会的工夫,就出了村口。
余光暗暗在心里记下了这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原来在这淳朴的山村中,一有夜葬,每家每户都会为凶死的人送上一程,这也是对凶死者的一种怀念吧。
没有哭声,只有沙沙的脚步声。抬棺手们一只肩膀扛着棺材,另一只手举着火把。吴勇与沈天列在抬棺手的中间,没有特别的吃力。
出了村后,王劳模改变了敲击梆子的频率,不再是笃笃声,而是时长时短的声音。走在最前面的抬棺手跟着这梆子声中的暗示,时而向左转,时而向右转。
在下午的交谈中,余光已经了解到,夜葬的地点是在荒郊野外一个叫死人沟的偏僻所在,这地方平时白天都没有人敢去,山路也是弯弯曲曲,一边是峻峭的山壁,另一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这死人沟的具体位置只有作过地理先生的人才知道,王劳模的任务就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把一行人带到夜葬的目的地。
说也奇怪,这死人沟白天走去,山路也是奇险无比,这些淳朴的山民却可以在黑黢黢的深夜里跟着所谓的地理先生一起走去。大概这也是恶诅村中的一个奇特的风俗吧,对地理先生的信赖已经超过了对大自然险恶条件的恐惧。
王劳模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冷冷的风像刀子一般割过他的脸庞,但他却面不改色。他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前方,他手里并没有拿火把,唯一的手电筒也交给了仨儿。但是他似乎早就把去死人沟的路线记得烂熟于心中了,他知道在什么地方该左转,什么地方该右转,什么地方该慢行,什么地方安全得可以小跑。这就是他作为一个地理先生的得意之处,在他七岁的时候,族长王唯礼就看中了他,说他很有慧根。当他刚开始记事时,族长就带着他走这条路。现在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了,虽然一生未婚,但却行得正走得直,村民选他做了村长,也是对他当了多年地理先生的一种肯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这次夜葬却让王劳模隐隐感觉有些地方总是那么不对劲。他也说不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自从走出了吕桂花的家门,他就可是觉得自己拿着梆子的左手总是在颤抖。这种颤抖别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今天一天内竟凭空消失了两个壮年的小伙子,还有一个小孩,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以前虽然也有年轻人失踪,他也发现了不少疑点,但他一直对自己说,那些失踪的人都是到外面打工去了。其实连他自己都怀疑对自己的这种说服,但他更愿意盲目地相信自己。这就像一只看到了危险的鸵鸟,把头深深埋在沙堆中。他不敢正视这种恐惧,他更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恐惧。
虽然王劳模的思想恍惚,但他的路却一点也没有走错。这条路早已经烂熟在他的心里了,就算是闭着眼睛他也能毫不费力地找到死人沟的所在。
风更大了,隐隐中,远方传来了很微弱的雷声,快下雨了。
夜浓得像墨一样。
忽然,天空中划过了一道闪电,前方的路猛然一片光亮,只是瞬间,就恢复了最深沉的黑暗。
这闪电到来的时候,王劳模正好抬头向前望了一眼。
王劳模的身体像是筛子一般剧烈抖动了一下,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差点发出声来。他手中的梆子停了下来,腿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后面抬着棺材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王劳模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暗暗忖道,还好刚才没有发出声来,不然就犯了出夜葬的大忌。但是他一想起刚才在闪电那一刹那看到前面树林中的那件东西,他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
就在闪电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在前方黑压压的树林中,有一张惨白的脸,正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死一般地盯着他!
王劳模大骇,他却不能说出话来。他的心脏砰砰乱跳着,他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一张脸,可这张脸却像在他脑子里定了格一般。那是一张满面血污的脸,眼睛瞪得圆圆的,在闪电下,显得特别狰狞。头发一绺绺湿漉漉地纠缠在额头上,无比的肮脏。在闪电的那一刹那,那张脸似乎嘴角微微上翻,露出了一个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王劳模回过头来,抬棺手们正诧异地看着他。他们似乎都没有看到前面的那张鬼脸。
“幻觉,是幻觉吧……”王劳模对自己说,他又想把自己的头埋进沙堆里。
但是,那张脸实在来得过于清晰,无论怎样都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王劳模转过身来在走到了吴勇身边,接过了火把。
他回到最前面,拿起火把向前方挥了挥。在这静谧的黑夜里,火把只映红了周遭最近的地方,而远处却还是墨一般浓的黑暗。近处目所能及的地方,只有或粗或细的树木在火把的映照下摇晃不停。
王劳模感觉到,在这寂静的夜里,肯定有看不见的未知的恐怖偷偷埋伏着,随时回冲上前来,淹没他,吞噬他。他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寒颤。
“或许,真的只是个幻觉吧……”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头埋进沙堆里。他还回了火把,举起了竹锤子使劲敲在了梆子上。
“笃笃——笃笃——笃笃——”
虽然吴勇不知道为什么王劳模会走到他身边拿走火把,但他知道,前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接回了火把,队伍又开始缓慢地前行。他往后望了一眼,在蜿蜒的山路上,火把连绵不断地一直延伸到后面一百多米后,送葬的人很多,但都保持着沉默,这死一般的沉默。
前面山路是个左转的急弯,王劳模用力敲梆子做着暗示,前面的抬棺手心领神会地向左走着,吴勇和沈天则是低头看着前一个抬棺手的脚,他们的脚步踏到哪里,他们也跟着把脚踏到哪里。
在经过那个急弯时,吴勇走到了刚才王劳模呆立的地方,他转头向黑暗深邃的远处望了一眼。只有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风飕飕地掠过,几只惊鸦突然窜出了树林,向远方飞去,翻腾翅膀发出扑扑的声响,然后渐渐远去。
吴勇身上莫名其妙渗出一身冷汗,前面的抬棺手拉着他,后面的抬棺手推着他,他身不由己地向前走着,就像是一具不受自己控制的僵尸一般。
当乌鸦飞远,周围恢复平静时,吴勇突然听见了由远及近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脚步声,速度飞快。
吴勇心头一紧,他张眼望去,依旧是一片墨一般的黑暗。
这脚步在靠近的时候,却突然又归于了寂静。
吴勇的心脏咯噔一下,还来不及细听这声音,后面的抬棺手已经把他推向了前方。他回头望了望,什么都看不见,火把形成的光晕在他的视网膜上造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盲点。
余光和翁蓓蓓走在棺木的后面,凛冽的风刮得他裸露的胳膊泛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总觉得心里毛烘烘的,却不知道原因何来。他四处张望,只看到列兵一般的树木慢慢向后退去。
只有前面后面沙沙的脚步声,每个人都低垂着视线,看着前面一个人的脚步。
这是一幅多么诡异的画面。漆黑的山路上,一列行走的队伍,扛着黑漆漆的棺材,打着火把,却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这沉默的情形令人压抑,更令人窒息。
行走了一会,是一条长长的上坡。渐渐,抬棺手放慢了速度,这坡度多少有些让他们觉得吃力。吴勇又听到了那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旁边的草丛中游曳。是小动物吗?吴勇看了看周围的抬棺手,他们似乎都没注意到这声音。吴勇又不敢问,因为他知道,按照这里的风俗,夜葬的时候,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
他细心地分辨着这声音,当丧葬队伍走得快的时候,这声音也走得快。当队伍走得慢的时候,这声音也慢了下来。
长长的坡终于走完了,王劳模重重地敲出了一个连绵不绝的长音,示意队伍停下来休息一下。这时,吴勇喘着粗气才发现,这长坡走下来竟是如此之累。
突然间,吴勇想了起来,下午王劳模曾经说过,在这条通往死人沟的山路中,一面的峭壁,一面是悬崖。刚才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的一面,正是悬崖的所在。
天!声音绝对不会在悬崖的半空中发出。难道,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的,不是人?难道,是鬼?!
吴勇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心率速度快得超过了他可以接受的强度。他开始觉得胸口闷了起来,他使劲抚着自己的胸口,可一口气却提不起来,淤积在胸腔中,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心肌梗塞!”他对自己说,可他出来没有这样的病史,家族更没有遗传。在他的脑海里,想起了当年在夜葬次日死去的王明生的哥哥。他蹲了下来,捂着胸口,口大大地张开,想要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吴勇默默对自己说:“天啊,谁来救救我?”
就在这个时候,王劳模手中的梆子声又响了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
吴勇在身体倒下的一刹那,眼神往周遭望了一眼。他像是被雷击了一般,他看到周围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捂着胸口,满脸通红,青筋毕露,汗水正大滴大滴地顺着脖子流下来。棺材已经被平放在了地上,抬棺手们身体半倚在棺木上,嘴微微张开,试图想说什么,可一句话也说不出。
吴勇挣扎着,可身上的气力却越来越小。他闭上了眼睛,他对自己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真的就要死这在偏僻的山路上?
这时,他听到了清脆的梆子声。“笃笃——笃笃——笃笃——”
如醍醐灌顶一般,在这梆子声中,吴勇的大脑突然一阵清醒。他睁开眼睛,是王劳模正盘腿坐在地上,用力敲着梆子,声音很有节奏,竟然就是人体心脏跳动的频率。
听着这梆子声,吴勇开始觉得自己的心跳渐渐缓和了下来,逐渐恢复了平常。他的呼吸也开始顺畅起来,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四肢也逐步受到了自己的控制。他又望了身边的抬棺手们,他们好象根本就没注意到刚才的生死一线,他们已经站了起来,又将棺木上的绳索套在了肩膀上。
吴勇很是不安,他回头看了看余光,发现余光正用相同的眼光看着自己。吴勇刚想发声问一下,才看到余光正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叫他禁声。吴勇这才想起,夜葬是不能说话的。在这个时候,自从他听到了悬崖外半空的脚步声,他无神论的思想已经开始了渐渐的动摇,现在他不敢说话了,他很害怕一旦说了话发出了声音,就真的会有厉鬼缠身。
刚才那浑身虚脱的感觉,说不定就是厉鬼缠身的先兆。吴勇望了一眼最前面的王劳模,他已经站了起来,梆子听了下来,抖了抖道袍上的尘埃,眼睛直视前方。
吴勇开始有些敬佩起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