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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舞,你分明是懂的!速速让开,由我了结吧!”鹤劫放嘴上翻来覆去也只是这句。聪慧的女子还有什么不懂的?
王权之路绝不容他人挡道。
今时今日重光虽败,以其威望与人脉,只消振臂一呼,现有的兵马立即转投其怀抱,养虎必遗患,根本没有情面可讲。
何况,眼前这男子,即使手无缚鸡之力,鹤劫放无论为了父亲,还是为了牧白,也要将之置以死地。
五公主府内男女数百年的居无定所,说到底都是拜其所赐;王族皇亲所授予的百倍难堪,大半皆是由他而起。
万孽的源头,即使换下战袍,一身洒脱无羁,也磨灭不了先前的种种。
“我与重光,只能有一个生还!”对着疯魔般的女子怒吼,“你是要袖手旁观,还是和你恩师联手?”
燕舞回答不出。
抛在半空的神环,瞬间就要落下来;发出去的神力,收回来就会如上次那般口喷鲜血;“无浪大老板,画摊男无法收手了……”
地府三千离魂灯同时点亮,杀红了眼的男女不约而同想到三三手中被洒翻的好汤。
喝不到的汤最最味美。
得不着的心最最魂牵梦萦。
万种心魔皆由此起。
重光在男女缠斗时用力睁开了一双鹰目。
没有提防的一掌,落在心房外,用足了功力的加害,全部来自这熟悉而陌生的脸孔。
爱与恨在痛楚中揉成一气,就如进了染缸的彩布,早已辨不清最初的颜色。
“也好,四郎你来送我最后一程,本尊就带你一起去吧!”
话音中,元帅如离弦之箭,依样画葫芦地在红衣男子身上按足一掌。
手中剑横飞落地,全力应对燕舞的鹤劫放被这积聚全力的偷袭震得连退五步……重光紧追不放,狞笑着,嘴里喊着:“你恨我如斯之深,我又何必手下留情?”
没有随身武器的元帅,伸手吸来地上那柄流萤剑,剑如有灵性,在重光手上发出别样的光彩,从未有过的紫色剑气升腾,剑尖正对着小柿子殿下,就仿佛暄城还魂,用阴冷的眼凝视着鹤劫放。
“不好!”燕舞疾如雷电,又转扑元帅身侧,使劲力气拉住恩师的白色柔袍衣摆,哭喊着阻拦流萤剑出手:“师傅,我们快走吧,您看清楚,他是鹤劫放,不是鹤四郎!”
“暄城,为师不想走了!”重光固执地前行着,几番要甩开拉扯的燕舞,都不得法。
天尊拧紧了眉头,脸上的五官更是凝成了不屈的线条,这样的纠缠,他已十分不耐烦。
突然一个回身,给了弟子燕舞极重的一掌。
女子顿时犹如断线的纸鸢,于半空中飞出华丽弧线,在尘土上洒出了点点成线的血渍数道。
“嘭”一声落地,额际的红痕终于有些褪色,变成染着水迹的粉色祥云,点滴渗入她潋滟的双目,终于不得已,阖上了眼帘。
无浪在短暂的间隙中站直了身躯,以一双肉掌,恶狠狠扑上。
元帅执着流萤剑相迎,举手投足间皆是拼得共死的狠意。
燕舞撒谎,眼前的男子分明就是鹤四郎。
行云流水般的招数,层层叠叠,美男子平日里用来弹琴的手,此际利比雄剑;而斯文有礼的脸,也会板成修罗之形。
数个回合交锋,各有所得胜负。
元帅的袖子破了;世子的胸前被划了一个大叉。
鹤劫放已然明白,即使共同领受对方竭尽全力的一掌,自己仍然不是老而弥姜的元帅对手。
苦苦磨砺了百年的剑术与神功,仍然抵不过终日在花榭水塌上眯着鹰眼想着心事的英年男子。
小柿子殿下由眉目流露出的些微颓意,也被元帅轻易识破。
柔声劝慰着:“事到如今,不如归去兮。”
去别途他境,修一个携手团圆也好。
流萤剑剑光刺目,映去无浪眼中,寒潭微澜,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来,四郎,不要怕!”一剑之后,天涯海角再不分离。
“你独自去死吧!”
和着声音的,还有穿心一剑。
卑贱无用的海棠花般男子挑着双眉,由后用剑击透了元帅的身躯。
一阕离经,仍然缭绕在耳际。
重光惊诧地回头望:“牧白……牧白……”
无浪发狂似腾空而起,大叫着:“牧白小心!”
不懂招数的牧白无从小心。
元帅一把抱住二老板,任由穿胸而出的剑尖没入欲奴的身躯:“本尊居然与一个卖身换丹的欲奴死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紧缠的一对男子通统冷笑不已。
牧白仰面,对着半空的花蝴蝶无浪吩咐着:“将我同他分开……我,不屑与他同死……”
重光元帅闻言,堂而皇之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视线向上,直飞向无际霄汉,白云苍狗,冷硬的脸部线条终于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咒,被牧白用力一推。
银河迢迢飞渡。
桀骜的男子仰面倒于尘土之上,面上犹带着自嘲的笑。
莫大的功勋与权势,最终也不过如此,桃花林中,等不到心心念念的红衣美男子。
一直坚持着不倒的二老板牧白,放心地任身体沉沉向下坠,视线转而模糊,艳红的云冉冉飘过,伸出手也抓不住似的,就像三三柔滑的发,纷纷从指缝间溜走,成了碎片。
“哗啦”一声,碎片落地,正打算安心闭眼好好歇一歇,惊雷劈耳,猛一阵暗哑的公鸭嗓狂乱大叫着:“不许死!”“不许闭眼睛!”“不许你他妈的这样作死做活!”
对方气急败坏,拎着他虚弱的身体摇啊晃啊百般折磨着,剑尖埋入的伤口在剧烈地摆动中扩大了。濒死而疼痛的海棠般男子,囧着一张苍白的脸,得意地用心回答了千遍:“鹤劫放,老子偏偏要死,你又待如何?”
“娘,救他!娘亲!速速救他!”泼妇似的嗓门再度响起,连说不了话的死尸都替他觉得羞愧。
雾茫茫的前方,一张张脸在离恨天里头轮流出现,美男,美女,丑男,丑女……哎呀呀,怎么可以如此失礼?
风流貌美的二老板牧白,怎么可以如此病怏怏软成一滩在公鸭嗓怀抱中被围观?
混账无浪真正是夙世仇家,让他临了走得都如此不清净。
死去又活来。
在升天的瞬间,看到三三哭肿了脸,拉扯他扎着蝴蝶结的手臂一番哀叹。
怪他一而再再而三寻死觅活,再美的烟火也成了柴火棒。
不,丫头,这次我并未料到下场会是如此。
解释不来,只好沉默。
沉默着居然又看到了谛望。
小姑娘一脸天真地问:“牧白,你答应我好好待自己,怎么又死了呢?”
脸上两道濡湿,流经双唇,微咸。
这一点点泪,逢谛望则发,就好像枯了很久很久的古井,遭了百年一遇的大雨,存不住,拼命向外涌。
脚步只须迈过一线,便再无七情六欲纷扰,荡悠悠去彼岸,投胎有风险,重生须谨慎,嗯,二老板牧白全部理会得。
“豆抖,快把鹤劫放叉走!呱噪地不行。”女子忍无可忍的声音,是牧白眼前最后的微光。
世界一片黑寂。头一次不用默诵般若多罗密,卑贱的男子也能平心静气。
重回人间,和娘亲与爹全家团圆,挽着裤腿在河中捉鱼。
“啊,我家牧白好本事,捉到的鱼总是最大!”
小海棠花笑歪了一张嘴,得意地捧着胖鱼儿赶潮,反复强调着:“将来牧白一定抓一条龙来送给爹娘!”
爹娘望着他笑。
多少有些心虚,最后只好答:“天界元帅重光是牧白杀掉的!”
原来,这已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功勋。
“那我家牧白可有遗憾?”娘问。
他抱着鱼儿呆立在海潮中,这样的问题要从何答起?
遗憾星星点点,简直拿不上台面。
遗憾没有机会笑话大老板在他闭眼前那寡妇状哭天抹泪的精彩表演;遗憾没有机会跪在谛望膝前,将她的骨血全部归还,再用丝线绑一个同心结,允她生生世世共度;最最遗憾,没有机会,守在壮妹三三身后,亲眼见她嫁得好郎君。
他对她的爱已见不得光,在阴暗的角落里萌芽开花,花开花落,唏嘘地望着春风。
春风里倦意淡淡,天界著名抗谛望兽英雄牧白穿花过柳,得以被神君陛下当殿召见。
脚步停在大殿之外。
逆着光往里头望,长长的金色织毯铺往极深的内殿宝座之下。
宝座上的神君陛下十分客气:“听闻你力搏刺杀重光元帅的谛望兽,受了重伤,现下可好些了?”
牧白跪在阶下,斯文有礼回道:“多谢陛下,草民伤已痊愈。”
“如此甚好,贤卿可要什么奖赏?”
“草民有些俗愿,想要些天界币傍身……”
在场的尊神们尽皆皱眉,神君也感到扫兴,挥挥大袖道:“贤卿不妨去宫中库房领取,退下去吧。”
离了殿的牧白笑着春风,盘算着要取多少天界币才够本。
后头迎来一个紫袖天女,笑盈盈道:“二老板,大老板邀您随奴家去别处候他。”
牧白朝着大殿的方向再度相望,点点头道:“姑娘请带路。”
大殿的钟声四起,神君终于退朝。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大家猜到了没有?
哇卡卡卡,麒麟血吧
别中有真意
大英雄牧白在屋里很是等了一阵。
墙上挂的诗画赏了三遍,一个个字大如斗,撇捺横飞,功力确然深厚,下头都有个小章,似乎刻着“天四”字,但太过潦草,避讳着什么似得,也就不能肯定。
两旁的画倒更有些意趣,通统是些风姿迥异的神兽,形态呆憨可爱,配着几首歪诗,引得他忍不住发笑。
再看落款,是个十分奇怪的名字——楼抖戾,由此可见千真万确是个天外高仙。
重伤初愈的身体显得很娇贵,略站站便感疲乏。牧白刚刚落座,天女们就殷勤地捧上一杯香茗,另有两个忙着为炉里添香,说不出名字的紫色木块一扔进去,就散发出迫人心肺的味道,浓淡适中,即使是鼻子容易过敏的大老板稍迟入内,也不会板着脸大打喷嚏。
坐在椅子上,渐渐又要入眠。
之前一连睡了三个多月,犹未知足,依旧是对着静景久了,就会打着哈欠闭目养神。
三个月内,做遍了世间怪梦,香甜的,凄楚的,历经梦魇试炼,自己仿佛脱胎换骨又重新活过一遍似得,到了真正张开眼的那一瞬,只觉胸中满溢着感悟,视线也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伤愈后第一次照镜,脸色自然是无法恢复的苍白,五官也还是自小的端正秀丽,只是那两道曾令他得意慨然的长眉,悄然间不再剑拔弩张,内敛地收去了所有挑衅意味。
少年子弟江湖老,大约就是那刻的揽镜一照。
二老板正将身倚靠在椅子上魂思飘荡,几扇门同时洞开,天女的衣袖带起香风,大老板立在屋外,除了衣饰,与三个多月前最后一面见他,也并无什么大不同。
彼此相视一笑,大老板跨入门槛,面对着端坐的二老板,伸直了两条手臂。
自有会意的天女为其温柔宽衣。
明黄的龙袍不是无浪喜欢的颜色与款式,一经脱下,他的眉头就有些舒展开;表情终于不再像足衣上的图纹——伸着爪瞪着眼的穿云猛龙。
牧白没有起身,只是嘴上虚让了一下:“陛下,请恕草民体弱不周之罪。”
神君陛下挥了挥手,天女们冉冉退下,出了殿还细心地为他们掩好了门。
细烟无孔不出,从蟾蜍形的香炉里逃逸,紫木的香味太过虚无,一时居然模糊了视线,都要怀疑其中是否放了逍遥散,迷了他们的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