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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莲说:“今天早晨孙正礼来给五哥拜节,五哥没在家,他就到我那里去了,跟我说李慕白他是……”说到这里,秀莲的面上又呈现出悲戚戚色。
德啸峰就说:“我也都听说了,甚么李慕白在两年以前,被当涂县的静玄和尚,用点穴法点到江中淹死。花枪冯隆他们在外头说得花俏极了,可是我觉得那是靠不住的,我那慕白弟兄的本领,难道我还不知道?他怎能吃这个亏?”
秀莲说:“可是,自从他逃走以后,至今也两年多了,为甚么他竟不能托人给五哥带封信来?”
德啸峰说:“这个姑娘还不明白?慕白他是个细心谨慎的人,他纵然知道我挂念他,可是也不敢给我写信,不然因为他的一封信,又给我招出大祸来,那他的心中如何能安?”说到这里,德啸峰倒笑了笑,并由仆妇的手中接过水烟袋来,呼噜呼噜地抽著,表示他并不相信外面谣传的李慕白死耗,秀莲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旁边德大奶奶又说:“俞大妹妹你就放心吧!我敢作保,李慕白他决不能死,过两年他就要回来了!”
秀莲听了德大奶奶这话,她不禁脸上又红了红,德啸峰抽了几口烟就说:“都是这官司累著我,不能离北京,要不然,我早就到外边找他去了,我想他多半还是在江南了。”
秀莲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劝德啸峰不要忧心:“官司的事,有铁小贝勒和邱广超维护,谅不至再出甚么舛错。至于金刀冯茂将要再到北京的事,那更不足忧虑。
第一咱们不招惹他,他也无法向我们作对;第二有孙正礼和我在这里,到时交起手来,还不定谁胜谁负呢?”
德啸峰听俞姑娘这样劝他,他也连连点头,并笑著说:“也不是我害怕,就是我觉得这些事太别扭!”
旁边德大奶奶说:“别扭的事可多了,净烦也没有用!人,谁能净是顺心的事呀?今儿不是八月节吗?咱们先高高兴兴的过一天,有甚么话过节再说吧!”
德大奶奶这几句爽快的话,秀莲听了也笑了。
当下就把这份话作了结束,德啸峰又回到外书房去。
少时院里摆上了酒筵,德大奶奶带著两个少爷陪著秀莲姑娘吃酒用饭,秀莲素日不饮,可是经德大奶奶的劝勉,她也饮了两杯。两杯饮过,她的脸上就发烧,头也有点发晕。
德大奶奶抢过她的酒杯,还要给她斟酒,秀莲却摆手笑著说:“五嫂子你可别灌我了!我真不能喝了!”
德大奶奶说:“那么你吃菜!”
秀莲点头说:“好,我吃菜就是了!”两个人又说了半天,才离座去饮茶。
此时屋中已点了灯烛,秀莲因想:今天是中秋节,人家一家团圆,我何必再在此多待?
于是秀莲就起身向德大奶奶说:“我要回去了。”
德大奶奶就笑著说:“那么咱们明儿见吧!”当下德大奶奶就派文雄和一个仆妇,送秀莲回去。
秀莲出了德家门首,就向文雄说:“你们进去,关上门歇著吧!这才几步儿,我还用得著你们送吗?”
文雄答应,并说:“姑姑,请你慢慢走!”
秀莲点头,便自己下了台阶。忽然抬头一看,只见一轮明月正在当空稳稳地站著,有几缕白云,似奔马一般在天际飞驰。
风凉凉地,那两杯酒力更往上涌。
小巷里人家的屋顶墙头都染著霜一般的月夜,静悄悄地没有一点人声,只有墙下草底的秋虫,唧唧的彷佛在暗处私说甚么事情。
秀莲心中顿然又扑上一种寂寞的忧郁,彷佛很没有精神地往西走去,走了不到十几步,就来到自己住的门前。
忽然见那门前有两个人影,一个是倚墙站著,身材不高,一个却蹲在那里。
秀莲不禁吃了一骛;暗想:这是甚么人?单单要站在我的门前。遂就上前两步问说:“你们是做甚么的?”
那蹲著的人立刻站起身来,他说:“姑娘,是我!”
俞秀莲藉月色看这男子,头上盘著辫子,穿著短裤挂,似是个卖力的人,很有些眼熟,便间说:“你姓甚么,”
那人笑了笑说:“姑娘不认得我了,我是卖花的老薛吗,前两天我不是还给姑娘送来几盆菊花吗?”
秀莲才想起来,这人原是常在自己门前卖花的那个人,遂就说:“天这么晚了,你为甚么在我的门前蹲著,是他们欠你的钱吗?”
那人摇头说:“不是,两三年了,德五爷家跟姑娘这儿全都是买我的花儿,哪儿欠过钱?今儿是这位杨小姑娘……”
说时他点头向那靠墙立著那人说:“你过来吧!这位就是有本领的俞大姑娘!”
那靠著墙的人,似乎有点发怯,一手捂著眼睛,袅袅地走近来。
秀莲才看出,原来却是一个梳著辫子的姑娘,正在哭著呢!
秀莲不禁惊异,在对面那姑娘向她深深行了一个礼后,她就将姑娘的纤手拉住,很和婉地说:“你在哪儿住?找我有甚么事?”
对面的姑娘哭泣著还没有说话,老薛就急急地说:“这姑娘跟我是街坊,她爷爷也是个卖花儿的,平常瘸著一条腿,没得罪过人。可是今儿天还没亮,就有几个人闯进他们的家里,把老头子给砍死了,把她姊姊也给抢去了,我给报的官……”
秀莲听到这里,不禁吃了一骛,瞪目说:“啊!有这样的事!”
老薛又说:“我带著杨小姑娘到衙门……”
秀莲摆手说:“外边说话不方便,你们进去再细细告诉我。”当时秀莲上前紧紧叩了几下门环。
少时里面的邓妈将门开了,秀莲叫老薛和杨小姑娘进去,到屋里,杨小姑娘靠著桌子坐著,依旧不住痛苦。
老薛就接著说:“我到衙门报了,衙门里的老爷们都忙著过节,没有人管这事,现在她爷爷的尸首还在院里,有两个街坊看著。我问她,你们家里还有甚么亲友,她就说认得俞姑娘,我说那就好了,俞姑娘的名儿在北京谁不知道呢?我就带著她来了。
我来的时候月亮还没出来,一问这儿的妈妈,妈妈说姑娘出门去啦!我们就在门口里等著你,现在我们告诉你了,求你见著五爷,托托衙门,把她姊姊找回来,我们还得赶紧回去,要不然永定门就关了!”
秀莲说:“你赶紧走吧,教这姑娘今晚在我这里住一天。”又拍著杨小姑娘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一定能把你姊姊找回来,并给你爷爷报仇!”
老薛说:“那么我就走了,俞姑娘,有甚么事你就问她吧,她家里事我也不大明白。”说毕,这卖花的老薛就急匆匆地走了。
俞秀莲此时气愤填胸,精神十分紧张,刚才的那点酒力全都消失了,她先抱怨两个仆妇,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东边宅里,为甚么不赶紧找我去!教人家在门前等了我半天,你们真是甚么事也不会办!”又说:“张妈,你到东边宅里去,请德五爷赶紧过来!”
张妈答应了一声,出屋去了。
这里秀莲就用自已的手绢替杨小姑娘拭泪,劝道:“你别哭了!哭有甚么用呀?你坐下,细细的跟我说,我一定能给你想个法子!”
邓妈在旁给秀莲倒过一碗茶,又给杨小姑娘倒了一碗,她又说:“我们姑娘最是热心肠,你有甚么为难的事自管说出来,我们姑娘只要答应了,就办得到!”
杨小姑娘这才坐在椅子上,抬起她那沾满了泪珠的娇颜。藉著灯光,秀莲才看清楚,这个姑娘年十六七岁,是瘦长的脸儿,两遵纤眉,一双俊眼。下面齐齐地留著孩儿发,真是个标致的年轻姑娘,可是穿的衣裤很旧。
秀莲先问说:“你怎会认得我呢?”
杨小姑娘说:“前两年,我哥哥常进城来卖花儿,一回到家里,就跟我说,说是姑姑你的武艺好,把吞舟鱼苗振山都给杀死了!”
秀莲点头说:“噢,你还有一个哥哥,你哥哥他现在家吗?”
杨小姑娘想起她哥哥,她又落泪,摇头说:“没有么!要是有我哥哥在家,我爷爷也不至于死,我哥哥也有一身武艺,会使一口单刀,他的名字叫杨豹。”
俞秀莲一听杨豹这个名宇,便歪著头想,但却没听人说过这人的名姓。
又听杨小姑娘说:“我哥哥叫杨豹,我姊姊叫杨丽英,我叫杨丽芳,就是我们三人。我们本是河南人,我父亲本来就会武艺,可是现在我已想不起我父亲的模样了,因为在我三岁的时侯,我父母就全都死了!”
秀莲赶紧又问:“是怎么死的,”
杨小姑娘哭著说:“我父母是在一天死去的,都说得的是急病。可是我哥哥却告诉过我们,说是叫一个姓费的恶人,拿毒药给毒死的。
我父母死后,我们三人就由爷爷抚养,我爷爷不是我们家里的人。他跟我父亲是朋友,他也姓杨,名叫汝州侠杨公久。最先是保镖,后来因为左腿叫人打伤了,成了瘸腿。他就灰了心,不再保镖,把我们三个人带到北京来,就住在永定门外。
起先我爷爷置了几亩地,后来也卖了,我们一年四季就种花儿,我爷爷跟我哥哥挑到城里来卖。没事时,我爷爷还教给我们武艺,我们姊妹俩全都学不好,就是我哥哥学得好。
后来有一个陈叔父,又将我哥哥带到河南去,在那住了四年,我哥哥才回来,可是他的武艺更好了,他就想要替我父母报仇,我爷爷却拦住他,不叫他走。
爷儿俩就因此打架,后来到底是我哥哥私自走了,走了不到两个月他又回来,可是我爷爷又骂了他一顿把他赶出去了。他走的那天是晚间,我李大叔李慕白正在我们那儿住著!”
秀莲一聪说李慕白曾在他家里住著,便不由更是骛异,遂问:“你们怎么和李慕白认识的?”
杨小姑娘说:“两年前那是夏天,忽然有一个老头儿骑著一匹白马,来找我爷爷。这老头儿姓江,我们叫他江爷爷,听说他救过我爷爷的命。他把马寄存在一家店里去喂,他就住在我们家里,他天天出去,到夜里才回来。
住了两三天,那天夜里他就背来一个人,我才知道这人就是姑姑认识的那个李慕白。我们称他为李大叔,天天熬稀饭给他吃。
他在我们家里养了十几天的病,江爷爷走后他才走的。这话,我爷爷嘱咐我们,见著谁也不许说!”
秀莲听了,心里才明白,原来在两年以前,李慕白确实被江南鹤所救走,自己那夜间在小巷里所遇见的古怪老人也正是江南鹤。
说话之间,德啸峰就来了,秀莲就向德啸峰引见杨丽芳小姑娘,又把刚才那些话,全都告欣德啸峰。
德啸峰却是又骛又喜,他先问:“你大叔走后,就没有来信吗?”
杨小姑娘摇头说:“没有,两年多了,李慕白没有信来,我爷爷不准提他。我跟我姐姐要进城来见俞姑姑,我爷爷也不准。
我哥哥倒是去年派了一个姓雷的人带信,叫我爷爷把信撕了,把人也骂走了。我们平日安份过日子,谁也招惹不著。
可是今儿天还没亮,就有四个大汉跳进院去,都拿著刀,进屋来就搜我们的东西。我爷爷气急了,拿刀去挡他们,就叫他们杀死了。
后来他们又闯进我屋里,把我姐姐抢走;我因为藏在床底下,倒没叫他们看见!”一面说,一面掩面呜呜的哭。
德啸峰皱著眉问道:“这四个大汉都是甚么模样,其中有你认得的人没有?”
丽芳小姑娘撩著眼泪,摇头说:“没有一个认识的,他们说的都不是北京话。那三个人倒还好,就是一个黑脸的人凶!
本来依著那白脸和一个小孩儿似的人,是不把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