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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就是道士装束的李慕白,他低著头,垂手站立,仿彿儿子见了严父一般,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他的对面却是个高身材,颏下飘著雪白的长髯,足有七八十岁的一位老人。穿著一身青布单衣裤,但精神极为婴铄,态度极为森严。看那面目颇有点像自己的父亲俞老镖头,但比自己的父亲更老,更精神,更强健。
秀莲知道此人一定就是老侠江南鹤,心中不免有些害怕,不敢在此多待。正想要退步走开,但又怕脚步一挪动,反倒被屋中的人察觉了。
她就静静地站著,连大气儿也不敢出,更不敢再扒实往里去看,只听屋里的老侠客又怒斥著说:“你难道忘了么?我们武当派收徒五戒,心险者不传,好斗者不传,轻露者不传。此次你北来,把这三条全都忘了。
你与静玄师徒争斗就是轻露,就是好斗!在徐水县你杀死那个姓柳的女子,就是心险。你以为凭你的点穴法,凭你的那口斩铜削铁的宝剑,就可以横行江湖,没有人敢惹你吗?
其实你不知我时时在暗中看看你,这两次我若不是故意在你的眼前显出形迹,你还不能知道我也来到此地了。你以为你的武艺算是学成了吗?算是世间无匹了吗?”
窗外的秀莲虽然屏息站立,但却心跳得甚紧。幸而寒风吹著窗极忽忽的响,屋中大概还不知外面有人。
她又乍著胆子,扒首去看,就见江南鹤由他那行李包内取出一叠图籍和一口宝剑,怒著摔给李慕白,说:“给你这人身穴道图和宝剑。你快去吧,到江湖上充你的英雄去吧!”
李慕白“咕咚”一声就跪下了,他却低著头不敢分办一句。
江南鹤老侠微微一声冷笑,说:“窗外的俞秀莲也进来!”
俞秀莲吓得一哆嗦,心说:哎呀!原来老侠他知道我在窗外了。遂就鼓起勇气,拉门进屋,这时李慕白一见秀莲进屋,他很是惊讶。
秀莲却向江南鹤老侠施礼,并替李慕白辩解说:“我大哥与静玄争斗是为救我,并为寻出那珍珠,献还宫内。”
江南鹤颜色缓和一点,就说:“只有今晚你们所作所为还是对的,但珍珠放在大殿脊下,终非稳妥之地。你们走后,我又取将下来,替你们放在宫内龙床的旁边。现在你们的事情已都办毕,都要听我的嘱咐。你们即日成婚,再去见德啸峰一面,然后就同回九华山去吧!”
老侠这句话一说出,秀莲姑娘不禁脸红,垂著头,心中倒十分难过。
李慕白却仍然跪著说:“伯父,这件事侄儿实在不能从命!”
江南鹤又严厉地问说:“为甚么?”
李慕白就垂著泪把秀莲已许婚于孟思昭,而孟思昭又是自己的好友,并且是为自己的事情才负伤惨死。所以自己虽然敬爱俞秀莲姑娘,但有此事实使自己伤心,所以对俞秀莲姑娘不敢有过份之想。如今伯父之瞩,断难从命!
江南鹤听了李慕白详细表明心曲,他倒不禁觉得为难,便说:“你起来!”
李慕白站起身来,依然垂首站立,双眉皱在一起。
江南鹤老侠思索了半天,便叹了口气,说:“慕白,你是因为你的叔父叫你读了几本书,你就染了些书生的酸腐之气。这样你倒像你父亲之子,但却不像我的门徒!”
旁边俞秀莲抑制住了痛楚的芳心,她爽然地说:“老侠客也不必为此事为难,我是孟家的媳妇,我始终也忘记不了!孟家订婚时的一枝金钗,始终在我的身边。
李慕白,他是我家的恩人,是我的义兄。在几年前,我父亲临殁时便嘱咐我,叫我对李慕白要像对胞兄一样!”
说到这里,秀莲不由也垂下泪来,又说:“可是我愿意随我的大哥到江南九华山上,我要下两三年的功夫,学会了点穴法。”
江南鹤点头说:“好,你们去吧。但不可在途中再生事,一年之后我也到九华山上与你们见面。”
又向李慕白说:“静玄禅师虽未脱江湖习气,但他碓无大恶。而且他与我又是多年的好友。你若不是我的盟侄,我不能管你,你既是我的门下人,无论如何你也应当将此图还他。”
李慕白答应说:“三日我就南下,先到江心寺去将点穴图还他,然后我再往九华山去。”
江南鹤点了点头,遂就拂手说:“你们去吧!”
当下俞秀莲先退身出屋,在外西等候了一会,李慕白方才出来。他手里提著宝剑,臂下扶著点穴图,二人往外去走。走过了那道宫门,秀莲就问:“江老侠客怎么住在这里?”
李慕白却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老人家的行踪我们是不能问的。”遂就将全部人身穴道图交给秀莲,悄声嘱咐说:“姑娘快些拿回去,将此图叫德五哥照抄一份,千万要谨慎严密!”
秀莲接过人身穴道图,就说:“李大哥,我们分著走吧?明天再见!”
说时俞秀莲先越过高墙走去了,李慕白也跳过墙去,迤逦地回到了妙玄观。
一跳进了短墙,心中便觉著畅快,因为目前的事全都办完了!
再等两天,俞秀莲和德啸峰将那十八幅人身点穴图誊出,就可以离京南下了。不过与俞秀莲到了九华山上朝夕相处,却要用一番克制私情的决心和毅力,不然不但自惹情魔,而且要为盟伯所笑了。
他神驰著这样的想,不觉走进了那破烂的小屋,将宝剑扔在地下,要把身上勒紧著的带子解下,好掩著道袍,躺在那些干草去睡眠。不想这时,忽见扑拉一下,由干草里钻出了一个人来!
因为太出乎意料之外了,李慕白不由吃了一惊,立刻“吧”的一掌打去。
那人倒身在干草上,嗳哟了一声,接著又哈哈大笑,说:“我的大爷!你别真动手呀!”
李慕白一听声音厮熟,便把已经拿了起来的宝剑又放下手,叹道:“你怎么又来了!”
来者正是史胖子,他坐在干草上,哈哈的笑道:“我不来怎办?谁给你们贺喜呀?”
李慕白怒斥说:“胡说!你怎么永远是这样信口乱请?我有甚么喜事,值得叫你来贺?”
史胖子嗳哟著说:“你刚才这一掌,把贺喜的打得真不轻!明人不作暗事。今天你跟前秀莲跑到哪儿去了?我到她那儿去找没有她,到你这儿来又没有你,你们俩人若不是一块儿出去的,我不信!”
李慕白叹了口气,便也坐在干草上,悄声对史胖子说:“史大哥,你不要玩笑,今天我们说几句正经的话!”
史胖子说:“我向来没跟你大爷开过玩笑,我东奔西走,赔盘缠,累车马,还得罪了许多同在江湖上抓饭吃的朋友,为的是甚么?”
李慕白慨然说:“你为交我这个朋友,但是我也佩服你了。别人说你是盗贼,我却说你是侠义。今后如你过著甚么为难的事,只要我知道,我就是拼出命去,也要帮助你!”
史胖子微笑道:“这话不必你大爷交代,你要是瞧不起我史胖子,我也就早不管你们这些闲事了!管闲事我不但是为你大爷,我还为俞姑娘。
因为俞姑娘真是天下无二的侠女。她见了我总叫我史大哥,我瞧著她是又可敬,又可怜!假若你大爷把脾气改一改,心肠变一变,岂不是一件美满姻缘吗?”
李慕白惨笑道:“俞姑娘是我的义妹,如何能谈得到姻缘?只要彼此相敬相爱,作兄妹岂不比作夫妻还要好吗?”
史胖子点点头说:“你大爷的办法就是这样,你当一辈子假老道,俞秀莲守一辈子望门寡。好,好,就依著你,可是我问你大爷现在来到北京,是打算来办甚么事?是要对付甚么人?”
李慕白说:“你听我细说!”
于是就将杨豹上次来到北京,已将珍珠全都交给了他的妹妹杨小姑娘,刚才自己同著秀莲直入紫禁城中,将珍珠献还的事全都说了。
史胖子听了,不禁佩服道:“真行,你们二位作的这真是惊人的大事!可是,我来找你大爷,就为的是告诉你几件事,单刀杨小太岁,已因伤重死在保定了!”
李慕白听了,不禁叹气,说:“那人很可惜。”
史胖子又说:“金刀冯茂不愧好汉,杨豹死后,他用很好的棺材收殓,就埋在陶家庄院的附近。
黑虎陶宏现在已没有了锐气,把镖店的牌子摘下去了。韩志远、常七、晁德庆、徐晋,那些人他都送了盘缠遣走。其余有些远身来投他的人,听说静玄师徒已经走了,就全都中途而返。”
说到静玄师徒,史胖子又拍著李慕白的肩膀说:“李大爷,你知道静玄师徒已经南下回家去了吗?”
李慕白点头说:“我听人说是如此,但是我不相信静玄师徒追寻我足有半载之久,花了许多钱,而且死了他一个得意的弟子陈凤钧,如今竟肯白白的回去。”
史胖子摇头说:“那你倒不必多疑,我知道他们确实是回去了。因为咱们在徐水县分手之后,我就把追风鬼打发走了。我带著小流星是又折回南去,先到保定附近一处小镇市上住了两天,探知陶家里的事情,又遇见了雷敬春。
那雷敬春也是个江湖人,早年在琢州刘七太岁之处;我曾跟他见过两面。他是杨小太岁的好友,由他的口中,我就知道了杨小太岁身死的实情。从保定我带著小流星又向南去,打算看看你大爷,到底怎样夺回那点穴图和宝剑。
走在内邱,我又遇见小娱蚣。小娱蚣告诉我静玄师徒已然走了,同行的有柳建才,还有一名叫江边虎姓箫的人。听说那人是由江南来的,大概江南又出了其么事情,所以姓箫的把静玄师徒急急找了回去。”
李慕白听了,便知道是那当涂县泰山镖局的江边虎,他把静玄师徒给找了回去了。遂就点头说:“这姓箫的人我也认识,他也是静玄禅师的弟子。”
史胖子说:“他们走了,咱们也不必管他们了。只是你老哥的宝剑和点穴图,到底找回来了没有?”
李慕白由地下拿起宝剑,用手指敲了敲,唧唧作响,说:“这不是么?点穴图也已到我手,只是我将来要把此剑送给铁小贝勒,以报他当年救我性命的大恩。那点穴图我也送回江心寺去,因为这是我盟伯江南鹤的嘱咐。”
说到这里,他把声音压得极小,又向史胖子的耳畔说:“你我因素至交,我才对你实说,但你千万不可对人去讲。江南鹤老侠现已到了北京,他又嘱咐我不许与江湖人接近,并不许与人争斗。两三日内我要回江南去,俞姑娘她也同我前去。此次走后的须三四年,我们才能再见面。”
史胖子吓得发了半天怔,说:“这位老爷子一来,我可得小心一点!因为我听说他常到山西去,我在山西干的勾当,他大概全都晓得。”
李慕白说:“那位老侠对我与你交友之事,确实不大高兴。但是你对我的屡次帮忙,他也一定知道,即使他见著你,也不能对你有甚么恶意。”
又说:“我现在就有一件最要紧的事,要托付你。就是宫中张大总管,此人极有权势,各处的豪绅恶霸都是他的义子,例如,早先的黄骥北,现在的陶宏等人便全是。
宫中的珍宝本来是由他主谋盗取的,但他反倒主办此案,坑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像这样的恶人若不剪除去了,良善者永无安居之日。我虽对此人愤怒已极,但是有我盟伯管束,没有法子,我想非得仗著你的力量去剪除他不可!”
史胖子笑道:“遇见这事,你又找著我了。可是没有法子,我还得替你效力,好在我办一件事也是那样,两件事也是那样。”
李慕白问道:“史掌柜,你说这话